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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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師,人給你帶來了,今天我們要幹些什麽?”

跟随着蘇寧一同走進辦公室,牧落一眼就看見坐在左邊那張辦公桌前面的女老師,對方身邊此刻站着好幾個身着私服的男男女女,應該都是對方找來學校做事的學生。

見到自己和蘇寧走進來,她便親切地一拍旁邊一個女生的手臂,說了一句辛苦了,便囑咐他們先去做自己的事。

等人都走光了,辦公室裏只剩他們三人以及其他工位上忙着寫教案的老師。

這時候蘇寧似乎看出了季老師面對眼前的牧落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這也正常,一般普通學校的教師幾乎不會接觸到像牧落這種有特殊情況的學生,更何況這還不是一般的特殊。

雖說早已耳聞學校裏有一個耳朵聽不見的學生,但當翻名冊看到這個學生升入高中後真的被分進了自己帶的班時,作為連續幾年被評為區優秀教師的季秋燕女士還是沒來由多了一絲壓力。

顯然這一屆的新生使她的責任無形多了一項,那便是如何與這位聽不見的學生順利溝通。

這也是為什麽她會提前讓蘇寧将牧落帶來學校,開學那天她要面對的就将是一整個班的新生,到時候不可能分出多餘的精力顧暇到這位特殊的學生,為此她前段時間還特意在網上百度了一下手語該怎麽比劃。

但真到了這一天,當讓她用那臨時補課學來的半成品手語來跟人交流的時候,她還是心虛了。

萬一比劃錯了,讓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那多尴尬。

蘇寧看出了她的踯躅,于是解圍道:“沒事兒季老師,你跟牧落說話吧,他會讀唇語。”

她的話仿佛一劑定心藥,瞬間讓季老師在心裏大松一口氣。

一切都好像簡單了起來。

季老師一字一句說道:“啊,好,牧落是吧,老師已經了解了你的情況,今天找你來呢,就是想了解一下,在學校期間你是否需要一些特殊的幫助。”

牧落靜靜看着季老師特意為了他而放慢咬字速度的唇語,心裏思索了片刻便搖了搖頭。

他不需要任何特殊待遇。

季老師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座位呢,老師現在知道你會讀唇語了,所以需不需要把你安排在教室的前排,這樣更能看清。”

這次不用牧落回答,蘇寧就替他接道:“您把他安排在哪兒他都看得清,他眼睛好着呢。”

季老師随後也了然點頭,原來這位特殊的學生也沒有那麽難打理嘛。

“那體育課能上嗎?”

牧落絲毫沒有猶豫便點了頭,雖說耳聾确實是影響了他的一些平衡感,但這麽多年來,奔跑,摔倒,再爬起來,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他不想就因為身體上的缺陷而向注定和正常人不一樣的生活妥協。

“好,好。”

季老師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眼裏多了一抹對牧落的贊賞,這也讓她對于接下來要提的事有了一定的見解,在問牧落之前語氣都柔和了許多:“我看了一下你之前在初中的檔案,似乎有一次被全校通報的校外打架記錄,多次只告知了班主任的校外摩擦,還有一次在學校裏也和人發生過肢體沖突,但當時恰巧被副校長看到了,因此所幸沒有升級成鬥毆。我能問一下,是因為什麽嗎?”

看到眼前這個似乎對誰都溫言細語的女教師突然提起這件事,牧落輕微的一怔。

沒錯,牧落不同于大多數身體上有殘疾的人群。弱勢,可憐,這些詞統統安不到他的腦袋上。

雖然聽不到,但他從小在旁人同情和替他覺得前路渺茫的眼光中待慣了。那些假惺惺來關心你,卻又不自覺顯露出那副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的嘴臉十分讓人惡心,僅僅只是因為你比他少了一個感官,他便覺得你的這輩子就這麽毀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牧落早已能夠通過另一種方式辨別他們那副僞善的面具。

于是在初中時期,所有試圖通過殘疾來羞辱他的青春期小屁孩,都被他用拳頭收拾了一頓。

沒人能想到這個長相可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生會這麽強悍,打起人來絲毫不留情,還專門往不會出問題但十分疼的部位打,即使對方都哭喊求饒了也沒停手,那些被他吓得都快尿褲子的男生哪裏還想得起來他聽不見。最後把人真揍得尿褲子了,牧落才皺着眉起身,從包裏掏出一根煙點上,拿起扔在巷子口的書包往肩上一搭,頭也不回走了。

起初他打架的事并沒有人知道,都是別人先招惹的,對方當時甚至打算将他當做弱勢群體來欺負,可人沒欺負成功,反倒被教訓一頓,這種事論誰都沒臉往外說,于是大多數便都不了了之,只有少數的氣不過于是跟他班主任老師告了狀。

後來打架的事終于還是被捅到了校長那裏,起因是那天牧落放學的時候,正巧看到一堆校外的混混在打劫一個本校的學生。

明明當時牧落只是看了一眼那個學生手裏即将遞出去的錢包,并沒有看到有個混混讓他別多管閑事,誰知其中有個嘴賤的又加了一句“聾啦?”

這句話他倒是看到了。

接着牧落就毛了,書包一扔,走過去就先給了那個還沒反應過來的欠登一拳頭,不過當然其他幾個人也不是善茬,見自己兄弟挨揍了,立馬就湧過去把牧落往地上推,幾個人轉眼間就扭打在一起,那個被打劫的學生一見情況不對,吓得立馬就跑回了校門口,給站在那兒執勤的老師打了報告。

據說當時還是兩個老師才把一肚子火的牧落給拉開的,後果當然是被送往教導處。

但這件事吧,性質又特別不好說,你說是牧落主動打架的,那人家是在自己同校學生被打劫的時候出手的,理應算見義勇為,你說牧落過當防衛吧,人那邊可是四個人對付牧落一個赤手空拳的,怎麽論都不會過當。

雖然最後一個個都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牧落本人僅僅受了點皮外傷,嘴角破了個口子,拳頭倒是青烏一片。

最後的處理結果也僅僅是給了牧落一個全校通報批評,并沒有什麽實際的處分,寫了兩千字的檢讨書,周一升旗儀式上在全校面前讀檢讨書的環節當然是省略了。

只不過這件嚴重的校外鬥毆事件到了其他學生的眼裏就變了一個性質,那可是一打四還打過了,不說其他的,牧落這個名字在他們眼裏已經能和奧特曼相當了。

瑪德戰神一樣。

對于這件事,季老師當然也是有所耳聞的,那時候她還跟辦公室的一衆老師談論了一下,最後得出的結論同樣為:這明顯就是一次合情合理的見義勇為,當然他們也不知道當時牧落是因為其他原因出手的。

而現在翻看檔案發現他不止這一次校外鬥毆記錄,季老師才隐約覺得這個學生确實是有些不對勁,姑且不說最嚴重的那次“見義勇為”,其他的幾次似乎都是他先動手的,不過也對,他也不可能和人有語言沖突。

所以語言沖突不起來就直接上手了是吧,是對方說了什麽話讓他不計後果地動手呢。

季老師心裏一個猜測還未成型,就被蘇寧一句話給牽回了思緒:“還能因為什麽啊,那些人看牧落身嬌體弱還聽不見就想欺負他呗。”

這樣說的确沒有任何毛病,任誰看眼前這個老老實實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一臉乖巧純良的男生也覺得他好欺負。

季老師迅速就被說服了,只是她沒看到旁邊的牧落不易察覺地看着張嘴就來的蘇寧挑了半邊眉。

季老師關上了手上的檔案:“好我明白了,這樣吧牧落,這些事也過去了,我唯一想要跟你講清楚的,只是希望你從高中開始就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快高考了,雖然看起來還有三年,但是這三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不想我們班有人在這期間因為打架而在檔案上增加個處分,不值得。”

牧落滿心以為今天來學校只是幹點體力活就能解放,結果就和蘇寧并肩站在辦公室裏,深刻“聆聽”老師的教誨到現在。這還是在開學前,已經能預見到正式上學後,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特殊關照”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蘇寧這個怨種坑蒙拐騙把自己弄過來,牧落磨了磨虎牙,一會兒不再坑她點什麽都說不過去。

內地裏暗潮洶湧,表面上還是乖乖跟老師點了個頭。

“那行,以後我就是你們班的班主任了,今天也算提前認識一下,更多的東西明天上午我會一起說。”季老師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你們倆就順便去打掃一下班級裏的課桌椅吧,我讓那幾個去負責花園那一片了,反正來都來了。”

神他媽來都來了。

季老師接着道:“等幹完了,老師請你們吃冰淇淋。”

這時候牧落才猛然意識到,蘇寧這家夥剛開始竟然還打算空手套白狼,說得那麽誠懇,到最後連冰淇淋都不是她破費。

擱那兒借花獻佛呢。

等回到教室,牧落拿着把上屆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已經卷成一坨的掃帚,第一件事就是想給蘇寧來一下,結果對方像是知道他不安好心,迅速就一個後撤躲過了被髒掃帚怼小腿的命運,接着把手上剛剛擰幹淨水的破抹布往牧落腦袋上蓋,牧落立馬偏頭躲過,一甩手就将那塊布打到了地上。

“呀!我才洗的!”

蘇寧罵罵咧咧地将抹布撿起來,決定好女不跟男鬥,把掉地上這一塊扔給了牧落,自己拿起另一張還算看得過眼的抹布螺旋槳一般甩着去了教室靠門那邊第一排。

牧落他們所在的教室是向陽處,一到下午,太陽就透過窗玻璃徑直照射了進來,将本就不怎麽涼快的室內烘烤得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初三就聽學校說要安空調了,這都高一了!”

蘇寧敷衍地擦完靠窗的最後一張桌子就将髒抹布往桌肚裏一扔,望了望頭頂沒有起到多少實質性作用的風扇,真情實感控訴起了這所校領導說話當放屁的摳門學校。

一邊的牧落井井有條地将椅子放下來擦拭完又放上去,蘇寧看他壓根沒看自己這邊,專程跑他面前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牧落倒是也沒覺得有多熱,他天生的不易出汗體質,奈何眼前這個大小姐嬌氣得很,見狀只好放下抹布給蘇寧比劃了幾下:反正再過段時間到秋天就降溫了。

牧落都沒好忍心告訴她,其實他們這一屆剛剛畢業,對面樓初三教室裏就裝上了空調。一起裝上空調的還有高三那層樓,說是咱們祖國的花朵現在金貴得很,夏天不能熱着了冬天不能凍着了,特別是要備戰中考和高考的,絕對不能因為這些外界因素影響到成績。

也不知道學校是不是覺得他們這些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只需要插土裏,任他個風吹日曬雨淋都不會被摧殘,自我發展就完事兒。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學校經費不足。

“那不還有秋老虎麽...”蘇寧默默念叨了一句,沒好讓牧落再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自己一下。

在算好時間不至于被懷疑沒有好好幹活,這倆才慢悠悠去交了差,一人拿了一個自己選的勞動報酬出了校門。

牧落一口咬掉了半個糯米糍,冰涼的麻薯皮包裹着奶油迅速在他的嘴中化開,他很喜歡這個,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這個外面有盒子套着,即使化了也不會髒手。

沒注意的時候旁邊蘇寧已經接完一個電話了,此時正一臉為難,盯着牧落欲言又止。

牧落用眼神叫她有屁就放,蘇寧這才嘿嘿一聲說道:“那啥,我媽剛剛打電話叫我回去吃飯,今天大舅來家裏做客了。”

有一瞬間牧落都懷疑她是不是為了不請吃飯編出來的理由,但蘇寧緊接着就接道:“你今晚就自己在外面吃吧,吃了多少錢明天我給你報銷!”

牧落這才舒展了眉頭,随後面無表情比劃了一個:再加一包煙。

蘇寧自知理虧,一咬牙同意了:“行!”

牧落擡手就指向街對面的便利店,意思不言而喻。

蘇寧覺得自己此刻一定像個大冤種,惹誰不好惹了個最記仇的,雖說心疼錢包,但到底是一點沒含糊,大手一揮帶領着身後的祖宗往對面去了。

她遠遠走在前面,眼見着都把便利店的門推開了,才發現此刻牧落遠遠地站在後面,側着頭直勾勾地盯着便利店旁邊那個不起眼的巷子,随後将剩下那半個糯米糍往嘴裏一塞就徑直走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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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恢複正常更新時間,也就是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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