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韶王府。
一個仆婦腳步匆匆, 臨進門時不留神踩着一片雪, 腳下一滑, 整個人就撲到了青石地面上。
“哎喲”一聲, 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還不扶我起來?都瞎了眼了不成?”仆婦豎眉呵斥。
一旁灑掃的兩個小丫鬟趕忙丢下掃帚過來攙扶。
“賤蹄子!這地上怎麽有雪, 誰讓你們掃到邊上的?把我摔壞了,小心我扒你們的皮!”仆婦喝道,伸手狠狠戳着兩個小丫鬟。
小丫鬟怕極了,不敢回嘴, 被戳得額頭發紅,也只能怯生生地說:“是……是管事叮囑的……把門口的雪往兩邊掃掃,別讓十一娘回來了不留神滑倒……”
仆婦瞪眼了眼睛:“什麽十一娘!哪裏來的十一娘?”
小丫鬟縮了脖子:“是王爺從前姬妾生的小娘子,流落在外好些年,這次特地接回來了, 世子一早就出門去接了……”
小丫鬟話音才落, 就看見那仆婦向着後院急匆匆去了。
兩人面面相觑, 撇撇嘴,繼續拿着掃帚, 将門口的雪往兩邊掃, 留出條幹淨的道來迎十一娘回家。
仆婦跑得匆忙,到了後頭的正院,還沒進門,就聞見了濃濃的藥味。王妃崔氏正青着臉瞪着面前滾燙的湯藥。
崔嬷嬷在一旁伺候着,見仆婦不等通報就進了門,呵斥道:“沒規矩的東西!”
仆婦哎喲兩聲, 跪在地上:“王妃,外頭在說王爺要把什麽十一娘接回王府,王妃可別糊塗,這人還沒回來,王爺和世子看樣子就已經捧在手心裏了,等回來萬一是個攪家精可怎麽辦!”
崔氏面色難看,聞聲更是氣得揮手打翻了湯藥。
藥盞在地上碎成幾塊,滾燙的湯藥濺上仆婦的手背,她忍痛倒吸了口冷氣,還想說話,被崔嬷嬷狠狠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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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個攪家精!”崔氏喝道,“她還沒回來呢,我就已經被氣得早産了,我苦命的孩子都是因為她才生下來又瘦又弱,貓崽兒似的!”
仆婦忙跪爬到跟前,伸手給她撫胸口:“王妃,你可不能就這麽讓步了……”
“閉嘴!你再在王妃面前胡言亂語,我就将你發賣了!”崔嬷嬷怒道。
“什麽胡言亂語!高家的難道說的不對!我就是一次一次讓步,所以才叫王府上下的人都爬到了我的頭頂上!”崔氏大吼。
門外“哇”一聲傳來孩童嚎啕哭聲,崔嬷嬷回頭,才發覺奶娘抱着十七郎站在門外進退不是。
她忙揮手讓奶娘退下,這才對崔氏道:“王妃,這韶王府的主母是你,除了王爺,沒人能在你頭上作威作福。十一娘就算回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庶女。庶女而已,日後搭一副嫁妝嫁出去就是,礙不着小郎君什麽……”
崔氏色變的站起身來。
“還要嫁妝?!”她喊道。
高家的低着頭不敢說話。
“她一個妾出的庶女,憑什麽我還要給她準備嫁妝?十四娘記在我名下,充作了嫡女,日後我自然要給她備嫁妝,十一娘算什麽東西!”崔氏氣得發抖,“她害了我的十七郎,我憑什麽要給她嫁妝?她就該滾出去,要嫁也只能嫁給瘸腿的鳏夫!”
“十一娘日後嫁給什麽人,本就該王妃做主不是嗎?”崔嬷嬷費力道,“王妃是嫡母,想要拿捏她容易得很,何必這時候犯糊塗。”
高家的作勢要說話,崔嬷嬷搶先一步道,“王妃沒有病,難道要一直裝下去,不肯露面?十一娘回府的事,理當由王妃來辦,三位側妃不敢插手,王爺也不管內宅的事,難道王妃要等人回來了,叫王爺知道,王妃什麽都沒準備過?”
崔嬷嬷嘆氣:“王妃,你還要靠着王爺過日子,別再這時候和王爺鬥氣,免得讓那些女人在背後看好戲。”
“她們敢!”崔氏喊,“不行,我還是忍不下這口氣。”
崔嬷嬷還要再勸。崔氏頭一扭:“我不聽,嬷嬷不必說了。既然我是王妃,一個庶女回府,為什麽要我親自操持?我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不可!”
“可是王爺和世子都……”
崔嬷嬷話在嘴邊,吐了一半,見崔氏閉上眼不說不聽,高家的忙在一旁殷勤伺候,只覺得心口一哽,悶着了一口氣。
胥府內,趙臻已經等了一盞茶的時辰。
據說,前一夜,胥九辭命人收拾了整整三個箱籠的東西,說是要讓十一娘帶回韶王府用。
等到了今早,三箱籠變成了五箱籠,現在還在裝第六個。
趙臻嘆氣,喝了口茶。
劉拂被趕出來待客,他費力撐着一副落落大方的兄長模樣,到底在趙臻面前像個小孩,還是趙臻引着說話,才叫他看起來放松一些。
趙臻問了不少趙幼苓過去的事情,可劉拂知道的,僅僅只有在戎迂的那幾年。戎迂的生活乏善可陳,翻來覆去不過都是一些尋常的事情,倒是反複提到一個叫呼延骓的男人,多少令趙臻在意。
等趙幼苓出來,看着跟前嬌嬌小小的少女,趙臻點了點頭。
“都收拾好了嗎?”他問。
“好了。”趙幼苓有些哭笑不得,“勞煩世子等候了。”
趙臻搖頭:“你我是兄妹,不必這麽生疏客套。”
趙幼苓笑笑。
趙臻摸了摸下颌,嘆氣:“也罷,等你回了府,過幾日就熟絡起來了。”
一行人出了胥府。府外,幾個壯漢擡着箱籠往胡同口走。馬車也已經停在了那裏,只等着人上車,就可立即往韶王府去。
胥九辭一路将人送到馬車旁,始終一言不發。趙幼苓回身鄭重行禮,這才坐進馬車,放下了簾子。
車外,趙臻望着跟前騎着馬,又牽了匹難得一見的黑色良駒的劉拂,問:“劉兄也要一起?”
劉拂緊張地握緊馬缰:“我……我送一送雲雀兒。”他指指大黑馬,又指指裝在袋子裏挂在馬背上的狗子,“她的馬還有狗。”
趙臻看看馬,看看狗,再看看沉甸甸,壓得壯漢們大冬天滿頭汗水的箱籠,只覺得将來十一娘出嫁恐會比今日回府的陣仗還要誇張一些。
不過眼下,還是帶着妹妹回王府重要。
馬車起步,趙幼苓就此別過胥九辭。
她并未多少傷悲,汴都就這麽大,她若想見胥九辭并不難。謝先生和劉拂,若是要見,她也是能見到的。
韶王府在她眼裏,不是一個四四方方,飛不出去的囚籠。她也不是從前的趙幼苓,她的心自由,就沒有誰囚禁的了她。
“二娘和三郎很好相處,等你回府,不用多久,就一定能和他們熟稔起來。十郎有些內向,可也是個好脾氣的,不過他常常一個人待着,不太出門。”
“十二郎是文姨娘所出,年紀小,膽子也小,很愛跟文姨娘撒嬌。十三郎、十四娘、十五娘跟十六娘都是甄姨娘生的。”
“十七郎剛出生不久,是母妃的頭一個孩子。難免母妃挂心一些,回頭要是母妃言語上為難你,你別放在心上……”
隔着門簾,聽趙臻騎馬在車外并行,絮絮講着韶王府裏的人事,趙幼苓眯着的眼微微擡起。
韶王府裏的那些人,胥九辭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全都告訴了她。
崔氏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可趙幼苓不在意。她有義父,還有不知為什麽定要認她回家暫時不可能變臉的韶王,一個繼妃,奈何不了她什麽。
韶王府的附近都是一些大戶人家。一整條街上,住了不知多少戶文臣武将,甚至還有皇親國戚。
早有人在等着看韶王的熱鬧,畢竟這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閨女,聽說早些年就認了胥九辭做義父,是人家一點點拉扯長大的。這韶王自從平反後歸來,就似乎和胥九辭有些不對付。
從主子到奴仆,兩家人就沒有對上了不掐起來的時候。
這次輪到一個閨女兩個爹搶,還不知道有多熱鬧。
于是乎,等馬車走近韶王府。即便是坐在車裏,趙幼苓都聽到了外頭窸窸窣窣的談笑聲。
她掀了車簾一角往外看。湊熱鬧的人不少,多是各家的下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馬車看,還有人直往她馬車後,壯漢擡着的箱籠上瞧。
馬車停下,趙幼苓放下了簾子,緊接着便聽見原本還帶着笑的趙臻怒道:“怎麽回事?”
只見韶王府大門緊閉,門外站着的護衛面面相觑,猶豫了半響,才推出個膽大的答話。
“是……是王妃……王妃下令,誰敢開門接應小娘子,就……就叫誰滾回老家吃糠。”
馬車內沒有動靜。
趙臻的臉色卻已經難看的快要滴下墨來。
幾個護衛冷汗淋漓,再看着圍觀的那些人,心知韶王府這次的臉是要叫王妃丢幹淨了,正打算敲門叫門子開門。就見一旁的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門後,滿頭虛汗的門子顫抖道:“請……請小娘子這邊走。”
王府的正門通常只有婚嫁大事或迎接貴客時才打開。平日裏,女眷走側門并不奇怪,可前一日,韶王分明交代下去,十一娘歸家的時候,要大開正門,迎她入內。
他不知韶王為什麽這麽交代,但趙臻很高興。開正門,迎十一娘,他覺得這是長久虧欠下,小小的一個補償,是對十一娘的重視。
可結果,門沒開。
趙臻臉色發沉:“開門。”
門子張了張嘴:“世子……”
“我讓你開門!”趙臻怒喝,“王府上下,難道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他喝完,就聽見一串腳步聲從門後跑遠。
門子擦了把冷汗,察覺到四鄰八方看熱鬧的目光越發灼灼,只好關了側門,和人一道,費力打開了緊閉的正門。
門才開,就聽見崔氏怒吼:“誰敢往正門走!”
本已走到馬車旁,作勢要掀車簾的趙臻收回手,冷冷地看向站在門內的崔氏。
一個繼妃,出身如何,韶王并不在意,趙臻也不在意。
容貌可以沒有,但如果連腦子都沒有,卻還不肯安心當個擺設,非要幹涉夫君和嫡子的決定,那着實惹人不快。
趙臻不願在這裏鬧得不愉快:“母妃。”
崔氏瞪圓眼睛:“一個庶女,就是走側門,已是給了天大的臉面。這正門,是開給列祖列宗和貴客的,世子這是要壞了規矩不成!”
趙臻咬牙:“母妃這是不打算遵照父王的意思了是嗎?”
崔氏底氣不足,卻仍舊撐着:“我是韶王妃,王爺糊塗,身為王妃,自然要規勸。世子難道要跟着糊塗?”
趙臻看着妻子顧氏和三位側妃匆匆趕來,試圖勸阻崔氏,卻被崔氏推開,轉身面朝馬車。
“十一娘。”他道,“你下車吧。阿兄今天,就是背也要把你從正門背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