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趙臻的執意, 讓崔氏大為惱火:“世子是真的不肯聽我的, 非要開正門迎一個庶女是不是?”
任憑崔氏怎麽喊, 趙臻都沒再回頭看她一眼。
他伸出手, 對着馬車又說了一遍:“十一娘, 你下車吧。”
他話音落,從馬車裏伸出了一只手。
纖細健康,膚如凝脂,頃刻間便能吸引走衆人的目光。
這是一只年輕嬌嫩的手, 從伸出車簾的那一刻,就帶着旁人的目光,搭上了趙臻的手。而後,一個少女從簾子後頭探出頭、起身、邁步,繼而穩穩地走下馬車。
每一個姿态都顯得那麽從容優雅, 就好像是受過多年悉心教導的名門貴女, 一動一靜, 都優雅如畫。
少女生得嬌柔,但身形并不顯得單薄, 反而透着勃勃生機, 像是蓬勃生長的花木,亭亭玉立。
如果別人家的是潔白的玉蘭,嬌美的桃杏,那少女就是挺拔的白楊,是青翠,是自傲, 是不畏風霜。
很多東西,并不是天生的。
趙幼苓的隐忍來自于生母的教導,從容冷靜來源于呼延骓,大氣鎮定則是謝先生教會她的。還有義父,教給她什麽時候要避之鋒芒,又什麽時候無須畏懼,大可鋒芒畢露。
趙幼苓理了下衣裙,站在趙臻身邊,視線掃過周邊,最終看向站在臺階之上,已經徹底失去王妃之尊的崔氏。
她沒想過一定要走正門。韶王叮囑開正門迎她,已經出乎了她的意料。但更出人意料的是趙臻和崔氏截然不同的反應。
她對趙臻沒有太多的怨恨。
肅城城牆上的那一箭,她看到的是個冰冷的但一心為國為民的将軍。
現在短短幾次接觸下來,分明是個好脾氣的兄長。他不在意規矩,更在意能不能讓好不容易回來的妹妹堂堂正正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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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崔氏。
趙幼苓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崔氏不能和前王妃做任何比較。崔氏……缺了太多一個王妃應該有的品質,她就像是一場鬧劇,時時刻刻頂着韶王府的名聲在人前擺戲臺子。
甚至,趙幼苓都有點懷疑,當初娶崔氏,也許根本就是韶王自己設計的一個局——為了不再被太子當做箭靶。
“十一娘。”趙臻見趙幼苓一直看着崔氏,出聲喊她。
趙幼苓回過神來看他:“不用世子背。”
趙臻怔了怔,以為她還是執拗不肯認回王府,擰了擰眉頭。
正要說話,就見趙幼苓邁開步子,一步步走到臺階下,面朝着崔氏笑道。
“王妃是不願我從正門走,還是不願我進這個門?”
話初聽不過是一個意思,兩種說法。
可往細裏想,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意思——
韶王妃究竟是要十一娘從側門走,還是不許她回王府?
旁人已經聽懂了,可崔氏眉頭緊蹙,分明是還沒明白。甄氏忍着笑,推了推一旁的文氏。文氏尴尬極了,卻不敢上前走一步,再勸崔氏一句。
還是魏氏,面色平靜地走上前:“王妃,論理,這正門的确不該開。可王爺今日心中歡喜,特地囑咐了要開正門迎小娘子回府,王妃不如就依了王爺……”
正說着話,就聽得不遠處傳來噠噠馬蹄聲。不多會兒,韶王騎着馬,帶了随扈走近了人群。
“這是怎麽了?都是來看本王的十一娘的?”
韶王哈哈一笑,翻身下來:“十一娘,父王一早就出城給你求護身符去了。你三位阿兄阿姐手上都有母妃親自求來的護身符,父王也給你求了一個。”
他幾步就走到了臺階下,也不看崔氏,從腰側取出一枚紅底繡金線的護身符,徑直塞進了趙幼苓的手裏。
臺階上,三位側妃和世子妃一道匆忙行禮,韶王擺擺手,依舊看着趙幼苓。
“父王親自給你求來的護身符,你要好好帶在身上啊。”
趙幼苓捏了捏手裏的護身符,想到劉拂從外頭回來感慨說汴都外有寺廟,一個繡了點金線的尋常護身符能賣一百兩,想來就是這個了。
她往身上放護身符的間隙,韶王似乎終于打算去看看站在門口的女眷。
“都是來接十一娘的?”韶王樂呵呵道,“走走走,帶十一娘進府看看。本王先前叮囑的院子可收拾出來了?”
他說着往臺階上邁了一步,側妃面面相觑,紛紛往後退讓,崔氏卻依舊站在正門口,瞪着眼。
“崔氏?”韶王疑惑道。
“王妃大概是覺得,十一娘不該回來吧。”趙幼苓低笑。
她幼時住在王府後院,盡管偏僻,盡管跟着娘親不怎麽在人前走動,可女人的那些明争暗鬥的手段,後院的仆婦婆子們從沒錯過,時不時提起也就叫她聽了幾耳朵。
再加上前世身為叱利昆的禁脔,他身邊的那些女人,何嘗不是一個個手段了得
她記性不差,聽的多了,見的多了,兩輩子的記憶加在一起,不過是狐假虎威告一個狀,還不是太難。
趙幼苓笑容不變,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小事。韶王看着她,忽然笑開,扭頭再看崔氏,笑容下就多了一層說不明道不清的寒意。
“崔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爺。”崔氏不敢高聲,卻始終緊要不肯松口,“正門不該在這時候開……”崔氏看向趙幼苓,她目中清淩淩的,仿佛是在看戲。
崔氏氣急:“王爺,十一娘只是個庶出,而且她失蹤多年,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萬一她并不是……”
“本王的女兒,難道本王自己會認不出來嗎?”
韶王大怒。
他習武,平日裏雖看着不着調,崔氏再怎麽惹惱他,也不過是冷待而已,但一旦動怒,王府上下,沒人敢應聲。
崔氏被逼得後退幾步,被世子妃顧氏扶住。
韶王冷然看着她,然後命随扈請走在場圍觀的衆人,自己甩袖,怒氣沖沖從正門進了王府。
趙幼苓始終在一旁淡笑看着,趙臻喊她進王府,她聞聲跟随其後,就這麽大大方方地邁過正門門檻,走進了韶王府。
王府前院,是韶王平素用來會客和處理事務的地方。十一娘不是客,自然不用到前院去招待。韶王徑直領着人便往後院正房去。
趙幼苓跟着人走進了正房,一擡眼,便見着四五個侍女當即圍在了韶王的身邊,殷切地服侍韶王坐上正中的羅漢床。
正房的地上鋪着大軟毯,腳踩在上頭,只覺得底下一片軟絨絨的,便是大冬天也生不出一絲凜冽來。
正當中的羅漢床上,鋪了猩紅色的氈毛毯子,靠背引枕用的是蟹青色的綢緞,上頭繡了似龍非龍的獸樣。一張紅木的小案放在上頭,水晶碟上擺了滿滿當當的,都是宮裏賞賜下的時鮮果子。
崔氏身邊的崔嬷嬷低語一聲,就見侍女忙不疊端來熱茶,送到韶王和趙臻手邊。崔嬷嬷笑一笑:“王爺,世子,喝口茶暖暖身子。”
趙幼苓接過趙臻轉手遞來的茶盞,抿嘴小口喝了一口。
茶很香,是那種濃郁的花香。茶色清澄,喝一口,滿嘴都是蜜糖的香甜。
她看一眼崔氏。
崔氏垂着眼簾,一邊生着悶氣,一邊在喝那蜜糖味的茶。這茶,顯然是她喝慣了的。
韶王坐在羅漢床上,喝口茶,眉頭皺起,稍後想到什麽,這才舒展開看向崔氏。
“十一娘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嗎?”韶王說着,見一旁的十一娘乖巧的喝茶,側過頭去問,“王府沒那麽大的規矩,這正房是你母妃住的地方,除了初一十五,不必日日來晨昏定省。”
他話音落,崔氏哼了一聲。
趙幼苓微微一怔,回神笑道:“原來如此,十一娘知道了。”她又問,“不知十一娘住在哪裏?”
韶王看向崔氏。崔氏聽見,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甄氏在一旁見狀掩唇一笑:“王妃昨日還病着,沒有王妃操持,咱們姐妹三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還都等着王爺的意思呢。”
趙幼苓笑看了一眼甄氏,韶王的臉色已經又沉了下來。就連趙臻,也是滿臉不悅。
崔嬷嬷見狀,正要解釋,外頭忽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女子輕柔的嗓音:“十一娘住在可園如何?”
說話的女子踩着輕盈的腳步走進正房,身後跟着的一串侍女端着手中糕點魚貫而入,依次将盤子放到了桌上。
女子穿着藕粉色織錦,鵝蛋臉長眉毛,唇間帶着淺笑:“這是女兒剛做的點心,父王嘗嘗。”說完了,她笑盈盈看向趙幼苓,“這邊是十一娘吧。女兒還記得嬗姬,十一娘像嬗姬,是個美人兒。我是二娘元棠,你的阿姊。”
趙元棠眼睛一掃,挽過顧氏,望着韶王笑:“父王,母妃身體不适,我與嫂子就鬥膽讓人收拾出了可園,你看,十一娘住哪兒如何?”
韶王一下子笑了:“可園不錯。那地方清靜,又離你的園子進,倒是能讓你多幫着照看照看。”
趙幼苓不在意住哪兒。但見韶王的反應,想必那可園的确是個還不錯的地方。
她往崔氏臉上看。崔氏顯然對趙元棠和顧氏越過自己,給她收拾了園子十分不滿。
“我先前已經看中了可園,等十七郎大一些,就讓奶娘帶着他過去住那兒。那地方,怎麽能給別人!”
崔氏有些急躁,顧不上韶王難看的臉色,騰地站了起來。
“王妃若是不願,我住別處也行。”趙幼苓開口道。
“不用。”趙臻照直說,“韶王府的規矩,兒郎七歲後,就不得再住後宅,而是住到前院去。先不說十七郎不過足月,就算已經能走能說,這後宅的園子也輪不到他一個小郎君住。”
韶王才說王府的規矩不大,趙臻就來了句王府的規矩。
趙幼苓看着崔氏,後者想再說,被崔嬷嬷趕忙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