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眷戀

指腹娟娟撫摸在信箋兩邊。

朵朵妃紅桃花展開, 襯以細葉嫩芽。

其間字跡筆勢皆濃纖栩栩,方剛張揚,亦盡落婉轉。

那是女兒家都會喜歡的別致。

錦虞唇邊漸漸蘊出笑意。

目光深凝在那行字上, 心裏默念着,好似能聽到那人就在耳畔溫柔言語。

“參見太子殿下——”

身後突然傳來宮奴們請安的聲音。

錦虞一激靈, 倏地轉過身。

只見她皇兄一身玄色闊袖常服,自宮門外負手徑直走了過來。

錦虞一顫, 慌忙背過手去, 将信箋藏到了身後。

待那人走到面前, 她旁若無事地一笑。

甜甜喚他:“皇兄。”

錦宸駐足, 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跟前這嬌俏的小丫頭,嘴角都要揚上天了, 倒是甜美可人。

就是有點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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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她腰後瞟了一眼,錦宸徐徐問道:“藏什麽了?”

錦虞虛虛笑着:“沒有啊。”

随即立馬扯話道:“皇兄你怎麽過來了,我正要找你一塊兒用膳呢!”

錦宸倒沒追問, 略一點頭:“就在你這兒吧。”

錦虞方想說什麽, 卻見他已側身越過了自己, 在石桌旁優雅地坐了下來。

那紅木黑金圓盒, 開了蓋, 就在桌面擺着。

心裏咯噔一下, 錦虞正想叫人快收好,便聽那人沉沉嘆了一聲。

錦宸垂眸看了眼面前新鮮的荔枝。

随手從中揀出一顆, 慢悠悠說:“皇兄昨兒做了一夜的夢,怪累的,來捶捶。”

錦虞一瞬怔忡,視線緊盯在他從容剝殼的手上。

眉間漸漸聚起不郁,她都還沒來得及先嘗呢!

撇撇唇, 趁他低頭吃荔枝,錦虞喚了宮奴來。

借着交代午膳的間隙,将手上的信箋偷偷塞過去,示意她放好。

而後,錦虞帶着怨氣站到他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捶他肩膀。

錦宸仿若不知,動作斯理地剝着荔枝,一顆接一顆。

忽然他微“嘶”,“輕點兒,當我是石頭做的?”

這下錦虞不樂意了,又吃她荔枝,又要她捶肩,還嫌棄。

她“哼”了聲,索性撒手坐下。

沒好氣地說道:“那你喚幼浔來,我下手可沒個輕重。”

錦宸瞄她一眼,下一瞬突然按住心口,吃痛低呻起來。

見他眉宇間痛楚深凝,錦虞心下一驚,“皇兄——”

她扭頭急急喊道:“去傳禦醫,快啊!”

話落,錦虞回過頭,卻見他唇角抿着笑,哪還有痛苦的樣子。

懵了一會兒,錦虞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忽悠了。

揚手就往他身上打了過去,“你煩死了!”

得逞後,錦宸笑着繼續剝荔枝。

極不經意地說起:“想不想知道,皇兄昨夜夢到什麽了?”

臉頰微微氣鼓着,錦虞彎腰,将跳到腳邊的烏墨抱到腿上撫摸。

一聲不吭,故意不搭理他。

錦宸不急不徐,“皇兄夢到,我們笙笙嫁給了……”

說到這兒,他頓住,刻意吊着她。

一提到出嫁的事兒,錦虞便被勾起了心思。

半晌沒見他說下去,她扭捏着,掠了他一眼:“什麽?”

錦宸唇邊含着笑,眸中意味卻是深淺不明。

他未有言語,低頭仔細剝掉荔枝殼,而後喂到錦虞嘴邊。

錦虞下意識張嘴咬住,一邊咀嚼着,一邊等他後文。

片刻之後,只聽他道:“池将軍送來的荔枝,還真是清甜爽口。”

吃咬的動作一頓,錦虞怔住。

只見那人剝着荔枝,唇邊帶着好整以暇的笑痕。

回過神,錦虞才想到,那些從宮外送入昭純宮的東西,無一不先經過他的同意。

那他方才,可不就是在故意逗弄她!

錦虞想想氣便不打一處來,伸手奪過他方揀起的荔枝,丢回盒中,又将蓋子蓋得嚴嚴實實。

杏眸瞪住他:“不給你吃了!”

錦宸似乎頗為受傷。

嘆息一聲:“這都還沒嫁呢,就對皇兄棄如敝履了?”

自然不是不願意給他吃。

只是她這皇兄處理朝政專心入神得很,時常一忙起來,到了用膳的時辰便應付了事,甚至幹脆不吃了。

上回見他險些病倒,她還心有餘悸呢。

錦虞态度強硬,“少亂說話,就要用膳了,你老不按點兒吃飯,身子挺得住嗎?”

聞言錦宸沉默了下。

面不改色接過宮奴捧來的濕帕,垂眸擦着手。

見他無甚反應,錦虞微惱:“你聽進去沒有!”

錦宸只好無奈笑着搖頭,“知道了。”

而後下巴朝那盒子略微一擡,目含興味:“你也別舍不得吃,容易壞,叫人先放到冰窖去。”

聽他應了,錦虞這才放過。

覺得他所言有理,便喚了宮奴将這些荔枝儲藏到冰窖。

烏墨蹲在錦虞腿上,乖靜可愛。

那雙異瞳一眨一眨的,顯得矜貴又漂亮。

今日風嬌日暖,難得閑适下來,陽光正好舒柔。

錦宸略微俯身,撮口吹了聲哨音逗了逗烏墨。

手指撓着它下颌,可有可無地說了句:“最近宮裏守衛不是很森嚴,別再像上次那樣亂跑出去了。”

聽到這話錦虞微微一愣。

他雖說得漫不經心,但她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墨睫輕輕眨着,錦虞問道:“出什麽事兒了?”

錦宸和烏墨逗着趣。

烏墨似也願意和他親近,擡起一只小爪子,放到他手裏任由揉捏。

少頃,他露出英俊的笑容,“沒什麽,這段時日事多罷了。”

眼皮懶懶一掀,看了看她,“自覺點,除了我這兒,就在自己寝宮待着。”

錦虞也不想給他徒增麻煩,“哦”了聲。

低頭看他和烏墨玩耍,随口道:“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錦宸放開烏墨雪□□嫩的小爪子,起身坐直回去。

眸光深俊,注視着眼前小丫頭瓷白清美的臉。

靜默須臾,他忽而淡淡笑道:“笙笙長大了,就要為人.妻,為人母,趁着還未嫁出去,多來陪陪皇兄。”

日光在他眼睫下暈開淺影,遮斂那瞳眸深惑。

錦虞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對勁,黛眉微凝,敏銳問他:“你夢到什麽了?”

見她右耳的珍珠耳墜勾纏住了發絲。

錦宸伸手輕輕撥開,似真似假地笑嘆:“昨晚夢着我們笙笙嫁人了,皇兄可是難舍了一夜。”

他三言兩語便将話帶過,錦虞一時不知從何再追問。

心底有莫名的情緒泛起。

她聲音不自覺乖柔了下去:“又不是見不着了,皇兄若是不高興,那我不嫁了,就在這裏一直陪着你。”

錦宸失笑,兩指捏了捏她軟嫩的臉蛋,“皇兄可做不來那棒打鴛鴦的事。”

清眸略含控訴,錦虞看着他:“那天你還說,讓我先別惦記呢。”

錦宸眼尾微一上挑,不置可否。

沉默了瞬,他眸如墨染,靜靜提起:“楚國的戰事,就在這幾日了。”

眼波一動,錦虞心忽地被什麽揪緊。

先前她還覺得,這事兒再随意不過,可現在說到此處,她忽然開始生出擔憂。

尤其每回談及楚國戰事,皇兄心裏總像是藏着千回百轉的顧慮。

即便他不細說,她也知曉事關重大。

錦虞不由攏了秀眉,“皇兄,你說阿衍哥哥,能安然回來嗎?”

她語色間微泛不安。

烏墨撫慰一般,舔了舔她垂放身邊的素手。

錦宸眼底一片幽然。

起兵戈楚,不僅僅是賭上赤雲騎,更是牽系整個東陵的命運。

那人肯定也明白,如今他們是同生死,共存亡。

他既然告訴這丫頭說肯定會回來,以他的品性,多少是有把握的。

何況自己身上這毒還得靠他,不信也無用。

錦宸不慌不忙,笑說:“赤雲騎雖說兵數不及,軍力卻近乎楚國半壁,成不成,只是時間的問題。”

聞言,錦虞才稍稍放下心來些:“真的?”

錦宸眉梢動了動,笑而不答。

而後兩日,并無大事發生。

直到第三日,易瓊所率大軍自楚地傳來戰報,赤雲騎已破邊境關口,不日便可攻下倉州一帶。

如此,戰事打響,一觸即發。

好似平靜良久的深海,突然掀起波瀾,暗藏洶湧。

戰報傳至東宮,到錦宸手中時,錦虞正好就在邊上。

錦宸倒也不避着她,畢竟這丫頭機靈得很。

囊括舊時宣晉兩國,楚國整整有五十座城池。

若要一一攻下,恐怕是烽火一年半載的長久戰。

故而那人是要沿東部海域一路破城南下,直逼楚皇宮。

赤雲騎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大破倉州一帶。

想來會令楚都衆人措手不足。

誰也不會想到,赤雲騎凱旋而歸,卻在舉國最為松懈之際,發動兵變。

這天日色陰暗,烏雲壓城,才至未時,天色已宛如薄暮冥冥。

看來,是有一場暴雨将要掙脫樊籠。

書房裏燭燈半殘,在案面投下深淺不一的長影。

錦宸慢慢放下指間信紙,唇角勾起一點痕跡。

錦虞小手攀握在案沿,伏着身子瑣視他每個表情。

見他那笑弧滿含贊賞敬佩,可偏就是一字不語。

錦虞眼巴巴地追問道:“到底是什麽意思呀?”

縱然方才瞧過信中字句,但她不懂軍事,全然不明白戰況究竟如何。

雙手靜垂案面,錦宸淡淡瞥她一眼。

眉目間是別樣的笑容:“這招先手奪人倒是妙極,等楚都反應過來,再調遣大軍赴援,怕是早被他攻下至少三城。”

聽罷,錦虞依然似懂非懂。

只知道皇兄所說的他,是指阿衍哥哥。

但看皇兄氣定神閑,應當不是壞消息。

錦虞點點頭,眸光一轉,又擰了眉:“那……他沒受傷吧?”

見她比自己還要憂心軍情,錦宸啼笑皆非。

修指往她腦門一戳,“你的阿衍哥哥胸有韬略奇謀,沒這麽輕易将自己置身險境,憑他之能,接下來只需步步為營,都無需暗襲,楚國都得盡全力應對。”

錦虞吃痛捂額,嬌聲嬌氣地埋怨他下手重。

然而錦宸只是笑笑。

言罷,他便不動聲色靜默下來,影影綽綽的燭光幽暗着他的俊面輪廓。

為了讓她少牽挂着,方才他便故意說得這般輕松。

但戰場上變數之大,又豈能估量。

不到最後一刻,孰優孰劣,都猶未可知。

不過錦虞聽他說完那番話,心情卻是舒暢了不少。

殿外的風時而寧靜,時而咆哮,像要随時撲開關嚴的窗。

這時,殿門一開。

疾風霍然揚起一陣,似裹挾怒氣急急湧入,殿內一瞬忽暗,險些熄滅燭火。

宮奴們七手八腳地合緊門,光暈又漸漸亮起。

幼浔領着兩名宮婢靜步走進。

一人托盤上疊擺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另一人捧着只熟悉的紅木雕花黑金琺琅圓盒。

方才冷風驟然吹入,一剎打破大殿的溫暖。

錦虞微一哆嗦,覺得渾身開始泛涼。

瞧見幼浔帶來那狐氅,她瞬間渲開笑顏:“太好了,我正冷呢。”

幼浔溫笑着取過大氅,輕輕彈開,披到她身上。

見狀,錦宸彎了下唇,語氣卻佯裝嚴肅:“別慣着她,非要揀這單薄的色穿,就該凍一凍,長記性。”

錦虞嘟嘴嗔了他一句,攏了攏寬大的氅袍。

凝脂的小臉蹭在頸間雪白柔軟的狐毛裏,嬌軀裹得嚴實。

随即她瞟到那只紅木雕花黑金琺琅圓盒。

杏眸漾起驚喜,“幼浔,你怎麽知道我想吃了?”

幼浔站在她邊上,含笑道:“這是剛從宮外送來的,說是奉池将軍之命,以後隔三日都會來給公主送一次新鮮的,讓公主莫要留着。”

聞言,錦虞愣愣怔住。

又聽她繼續說道:“這件狐氅,也是池将軍的。”

半晌反應過來後,錦虞雙頰忽然就紅了,心裏也暖和了起來。

好似那盞燭火的光焰燃到了她身上。

錦宸察言觀色,徐徐啜了口清茶。

幽邃的嗓音慢條斯理打趣:“倒是比我這個皇兄體貼。”

錦虞面染羞暈,埋在狐毛裏的粉唇壓不住笑意。

搭在裘領的纖指捏來攥去,好似在細品那人的體溫和氣息。

原來,這就是兩相眷戀的感覺啊……

入夜之後。

暗沉壓抑的天終于落了雨,如傾如注。

好在呼嘯的風靜止了些。

沐浴更衣後,錦虞一身暖白色絲衣,外邊披攏着那人的狐氅。

寝殿內開了一扇窗。

她搬了張梨花凳,坐在窗邊,膝上放着那只黑金圓盒。

長廊尚還亮着宮燈,寧靜清暖。

錦虞一邊剝着荔枝吃,一邊望着夜色裏那淅瀝縱橫的雨,仿佛是在欣賞美景般,觀賞着彙聚的雨幕。

阿衍哥哥說,要她莫要不舍得,那她便乖乖地吃掉。

下着暴雨的夜,就好像他正在身邊,如此一想,她便一點也不怕了。

……

與此同時。

倉州城外的關口營地,也是一樣下着夜雨。

屋舍外的暗影微光裏,池衍抱劍微倚廊柱。

檐上的雨水顆顆滑落他眼前。

幽思之下,他俊美的容顏神情淺淡溫靜,不見一絲大戰在即的局促。

夜風一陣陣吹過,吹動他鬓發潇灑飛揚,也吹着那他墜在劍柄的瓷鈴铛。

鈴铛一晃,玉珠子便“叮鈴當啷”清靈響起。

在這孤寂的雨夜裏,分外好聽。

作者有話要說:  談戀愛為主,大戰的進度條會拉快。

所以下章阿衍哥哥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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