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重逢

夜風蕭瑟, 偶爾一陣穿透重重森寂,嘯入殿內。

和高殿之下那人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成煜乍然打了個寒戰。

那是散盡凜然的冷傲, 和令人生畏的姿态。

仿佛讓人永遠也看不透他的心緒,永遠也猜不到, 如今的他,手段能有多狠厲。

宮殿深陷迫人悚然的靜。

直到那戰靴踏足晶磚的“啪嗒”聲再次響起, 打破了冗長的死寂。

成煜僵在禦座的身子, 不禁發了顫。

然而他無路可避, 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人漸行漸近。

見他步履徐緩, 邁上禦階。

氣定神閑的神情,好似面對的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成煜喘息越發急促, 索性豁了出去。

咬緊牙關怒道:“池衍,你大膽!誰允許你私自上殿的!”

那顫音難掩,像是瀕危前最後的掙紮。

池衍唇角轉出略微的弧度, 但卻未有半點笑意漫至眼底。

“那就請陛下降罪吧。”

他淡淡說着, 步伐卻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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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滿不在乎, 成煜一震:“你……你……”

好半晌, 他緩過勁來, “好你個池衍, 竟敢忤逆犯上!父皇待你比朕還要看重,養育之恩大于天, 你對得起他嗎?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在他力竭的話語間,池衍眸色慢慢沉了下來。

漠然走至他面前,以居高傲視的強者姿态。

成煜後背抵着龍椅,勉強穩住身子。

然而下一刻,便被那人修長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尊貴的龍袍領襟。

他眸底驚懼再次翻湧, 尚未來得及驚呼,就難以掙脫地被池衍從禦座拎起,驀地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冕旒掉落,跌下高階。

成煜悶哼一聲,顧不得疼痛,吓得想要爬開。

誰知他連翻身都來不及,又被池衍一腳踩住胸口。

輕易便被制得動彈不得。

那冰冷沉重的戰靴,仿佛随時都能将他踩碎。

成煜再也佯裝不出冷靜,“景雲,景雲,只要你及時收手,朕保證絕不計較……”

池衍垂眸,居高臨下冷視着躺在地上的皇帝。

這便是大楚的天子,衣冠淩亂,狼狽至極。

更是懦弱甚甚,一聲又一聲地在他腳下拼命求饒。

池衍眼底冷光一現。

為報恩,扶持這樣的皇帝五年,真是他此生最大的笑話。

那雙淺褐瞳仁深沉不見底。

池衍唇邊慢慢勾起一絲嘲弄的痕跡:“養育之恩大于天,說得倒是不錯。”

見他語色平靜,成煜嘴臉讨好:“我們相識這麽多年,沒什麽不能好好說的,景雲,你先放開朕……”

池衍只是看住他,聲音極緩極淡:“有句老話說得好,未生而養,百世難還,先帝的恩情,我自當湧泉相報。”

聞言,成煜暗自舒了口氣。

強扯出笑來,正要接話,便見他眯起眼睛,面色清冷冰寒。

長劍杵地,池衍單膝略曲,微微俯身。

面無表情盯着他,卻是一字一句隐泛殺意:“他老人家既已不在,那便由我替他收拾你這個逆子。”

話音方落,赤霄長劍露出鋒芒。

伴随着鋒刃出鞘的“噌”聲,忽然之間,劍光閃過。

那驚天貫日的一劍直刺瞳眸,成煜驟然一驚,下意識哭吼着緊閉了雙目。

銀鈴清悅中,一聲緞帛割裂。

劍鋒刺破明黃綢布的一角,直擊晶磚,金鳴振耳。

成煜聲嘶力竭,顯然是吓破了膽。

但預料中疼痛沒有下來,良久之後,他緩緩止聲,戰栗着睜開眼。

而後他才發現,池衍手中的劍,并沒有刺進他的咽喉,只是刺穿了他頸側的龍袍。

虛驚一場,成煜額間冷汗涔涔。

喉嚨咽了咽,他氣息紊亂:“景雲,別、別沖動……你有何不滿盡管提,所求朕皆賜你!”

池衍不語,神情是對其不堪一擊的不屑。

劍眉,薄唇,垂眸之間深寒凝聚,盡顯他狂肆傲然。

只見他慵然往後靠坐下來。

那意指君權的鑲龍禦椅,華奢寬敞。

當他坐下的那一刻,身上那多年來縱橫馳騁的強大氣勢,仿佛和這威嚴莊重的禦座迅速融為一體。

他就像是天生的霸主,帝王之氣與生俱來。

而在他腳下瑟縮膽顫的成煜,倏地噤了聲。

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悟得,他是真的……要弑君篡位了!

池衍俊眸淡淡掃過:“你在害怕。”

長劍優雅拔起,劍刃慢條斯理抵上成煜的咽喉。

他聲色如冰淩冷冽:“在先帝藥裏動手腳的時候,你怎麽就沒想到會有今天。”

其實在此之前,成煜都還是茫然不解,不解他為何突然變了個樣,起兵謀反。

直到聽得他方才所言,成煜頓然恍悟。

是五年前自己為皇位謀害先帝的事,被他知曉了。

成煜一瞬失了聲色。

難怪……豫親王會站到他那邊……

他驚紅着眼,愣愣地渾身顫抖起來,這回,是真真正正的恐懼。

因為他深知,在這件事上,池衍絕無放過他的可能。

驟然一陣寒風呼嘯,半敞的殿門冷不防被撲撞亂響。

高懸的萬盞金燈也跟着一晃,燈影明暗閃滅。

有那麽一瞬,影影綽綽的金銮大殿,詭異得猶如幽冥地獄。

池衍高坐禦椅,深眸倒映暗影,恍若沉落淵底。

幽邃的嗓音清漠響起:“他走的時候,可痛苦?”

此時此刻,成煜只覺得眼前那人說的每句話,都勾魂攝魄般瘆人。

成煜一個寒噤,被他深寒的注視駭得言不出一字。

觀之,池衍眸底隐浮危險的光。

持劍的力道漸重,聲音低沉如刃:“很遺憾,你的眼睛告訴了我答案。”

那鋒利無比的刃口亘于頸脈,壓來破皮的絲絲劇痛。

成煜徹底白了臉色,落魄地仰躺在地不敢亂動分毫。

他慌不疊啞聲哭喪道:“我錯了,我錯了,是我年少無知,受了那尉遲亓的撺掇,景雲,你放過我,我磕頭謝罪,我去父皇牌位前磕頭謝罪,你別殺我,別殺我……公z號:半#夏%甜*酥”

眼梢自那卑微失措的臉上掠過。

池衍眸光逐漸轉厲,疏冷道出二字:“晚了。”

他眸底盡是陰鹜,無聲無息,暗流激湧。

想到什麽,池衍冷眼剜視:“以前笙笙被你關在這兒,沒少受欺負吧?”

成煜被那淩厲的目光看得心下痙攣。

還沒反應過來問是誰,只聽他字句生寒:“正好,今夜一并讨回來。”

金燈之下,劍芒折射一道爍目冷光。

銀鈴伴随劍影乍響,快且利。

頃刻間,鮮血濺滿晶磚。

但池衍并沒有殺了他。

長劍赫然插.進心口,明黃龍袍浸染刺目的紅。

成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瞠大的雙目間盡是難以置信。

池衍那巧妙的一劍避開了他的命脈。

偏就是,要留他半條命。

在人間和地獄之間掙紮,生死皆求不得,才最是讓人絕望。

楚國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赤雲騎造反,擁立新君,即便是謀權篡位之舉,但迫于池衍淩人的盛氣和強大的實力,群臣不分忠奸,一時皆屏息不敢妄言。

何況有豫親王出面,且那尉遲族氏也都一聲不吭。

池衍大權在握,登基為帝,輕而易舉。

此消息傳至東陵,是在十日後。

少年帥領易瓊率兵歸國,親自将捷報帶回。

那時連綿的雨期方才過去,天空總算放了晴。

陽光盈滿昭純宮,錦虞正坐在寝殿的窗臺前,輕輕梳理着烏墨雪白柔軟的毛發。

不能讓她親自動手,過去幾次宮奴們想來替她,但旁人一接近,烏墨便豎起尾巴生氣抗拒,偏就是在她腿上才會乖乖躺着。

錦虞忍不住笑出聲,倒是覺得可愛極了。

她喜愛那人的貓兒,更是悉心照料。

且她最近時常會有別樣的感覺。

那人領兵在外許久未歸,而她在寝宮照顧他的貓兒,這樣的日子,恍惚曾幾何時有過。

微風中有一絲涼意,光線又透來一點溫暖。

打理好烏墨的毛,錦虞放下小梳子。

擡眸往窗臺邊的黑金圓盒裏探了一眼。

她伸出小手,虛指盒中荔枝,自言自語般數着數。

皇兄不讓她多吃,說是心火旺盛就得喝苦藥,錦虞只好答應每日都分好量。

可這是阿衍哥哥送的,她又舍不得浪費。

故而錦虞經常數好偷藏起來,臨睡前坐在窗邊再吃一回。

她取出空的錦盒,将多出的荔枝裝起來。

方悄悄藏好,便有宮奴前來禀報,說是易瓊将軍班師回朝了。

聞得此事,錦虞瞬間驚喜交加,又有些不敢置信。

易瓊回來了,那是不是就代表着,那人勝了?

未有半刻猶豫,錦虞立馬起身,連狐氅都顧不得披,便半走半跑着出了寝殿,去往東宮。

知道她皇兄此刻一定是在書房,于是錦虞直奔進去。

宮奴們從來也都不攔她。

伴随着殿門一聲“吱呀”。

錦虞嬌脆地揚聲喚道:“皇兄——”

當時,錦宸坐在案前,手裏捏着一封信柬。

而一身軍甲歸來複命的易瓊,和元佑并肩站在他對面。

兩人正說着什麽,言語聲被錦虞驟然打斷。

見她提着玉白色幅邊散花裙快步走來,滿目雀躍。

錦宸便猜到了她來的用意。

信柬擱到案邊,錦宸側目瞧了眼方在案側坐下的那人。

大抵是跑得急,她小臉浮現清粉,輕輕籲喘着,半晌沒緩過聲兒來。

錦宸隐帶笑意調侃道:“用膳怎麽沒見你來這麽快?”

這回便任他調笑。

錦虞攀住他的小臂搖晃,嬌聲催道:“快說快說!”

見她心急不已,錦宸挑一挑眉,故作不懂:“說什麽?”

錦虞張了張嘴,姑娘家不好意思說太直。

失了會兒聲,最後她帶着埋怨軟軟嗔了句:“你怎麽這樣!”

而後,錦虞便低哼着扭過頭去,不搭理他。

這麽一偏首,她才發現站在對面的元佑。

沒想到他在,錦虞杏眸一亮,驚訝又欣悅。

元佑都回來了,那阿衍哥哥會不會也……

對上她的視線,元佑“嘿嘿”一笑,同她問好:“公主。”

錦虞瞬間滿懷期待,清亮的眸子眨了一眨。

試探問道:“就你一人來麽?”

都能聽出她意有所指。

誰知元佑支吾了起來,欲言又止。

最後只低咳了聲,話語含糊:“嗯……應該是吧。”

聞言,錦虞那雙如星似月的眸瞬間灰暗了下來。

好似亟待開屏的小孔雀,眨眼間便萎了。

自家妹妹每個喜怒哀樂的表情,都逃不過錦宸的眼。

他嘴角一彎,方想嘲笑她幾句,胸腔經脈間一陣劇痛突然直襲上來。

錦宸臉色一剎失血,他緊緊抿住唇。

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易瓊眼中驚意閃過。

立即張口欲詢情況,卻見太子殿下暗暗擡手示意,他只好噤了聲。

錦虞微不可聞地嘆了一息,而後才回過眸。

那時,錦宸已迅速斂好了神情,旁若無事地迎上她的注視。

這笑顏相對的氣氛,想來不會是敗了。

于是錦虞便也不追問了。

那人沒來,她雖有那麽一點兒失落,但确定他安然無恙了,錦虞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目光在案上随意瞟了瞟,錦虞一眼便發現了那帖子。

紅底描金,軟玉封邊,一看便知極為精致貴重。

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下便上來了,“那是什麽?”

錦宸屏了屏息,忍下痛楚。

不動聲色笑了一笑:“新君登基,百國來朝,這是請柬。”

在這節骨眼上,能召得天下諸侯和邊界衆小國前來共賀登基大典,自然非大楚不可。

錦虞轉瞬又浮出笑容:“是……阿衍哥哥?”

見他含笑不語,是默認了。

錦虞立馬乖軟下來:“皇兄,你能帶我去嗎?”

若在平常,錦宸定是要逗她兩句才會罷休,但眼下他似是有點撐不住。

他默默深吸了口氣,泛白的唇勾了笑弧:“你先回去,皇兄現在忙着,等晚一些再和你說。”

他僞裝得極好,錦虞完全沒發現異樣。

她俏然一笑,乖乖回了昭純宮。

錦虞前腳剛走,錦宸面容一瞬慘白,似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猝然劇烈咳嗽幾聲,掌心竟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黑紫血跡。

易瓊和元佑剎那驚慌,連忙上前查看。

然而錦宸伸手拂開了他們,沙啞着嗓音低語了句:“沒事。”

易瓊看了眼案上的瓷瓶,眉峰緊皺:“為何吃了這藥,殿下的毒不見好,反而嚴重了?”

分明這是從楚國帶回來的解藥,池将軍給的不會有假。

元佑這會兒冷靜下來了,想起什麽,說道:“別急別急,何老說了,這瓷瓶裏的藥就是帶毒的。”

聽了這話,易瓊眸光一凜,險些拔刀。

見狀,元佑忙不疊解釋:“不不不,這藥啊,得連續不斷服半月,到時殿下才能抵得住那什麽蛇的毒性,說是以毒攻毒,方可徹底化解來着。”

說着,他抓了抓頭發,“嗐,我也不懂,總之何老是這麽交代的,這西域的妖蠱就是他娘的邪門……”

易瓊眉宇間一抹愁色:“那殿下……”

知道他想問什麽,元佑又道:“絕無性命之憂,只是要委屈殿下,這半月毒發時忍一忍。”

錦宸單手支案,扶着額。

雙眸微阖,淡淡虛力道:“無妨。”

頓了一瞬,他俊眉深攏起了蹙痕。

接下來半月他怕是都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樣,那丫頭瞧見必定是要擔憂的……

不知是巧合還是猜到他所想。

元佑斟酌之下,道:“殿下,屬下來時,将軍吩咐了給殿下帶句話。”

錦宸緩緩擡眸望去。

只聽元佑字句清晰:“将軍說,九公主那邊,他會安排,還請殿下放寬心。”

亥時,夜色無邊無際地鋪展開來。

昭純宮,寝殿。

宮奴們服侍她就寝後,知她不喜打擾,便都相繼退下了。

待她們都走了,錦虞又起了身,烏墨也跟着從床上跳下來。

她披上狐氅,坐到窗邊。

一打開窗臺,月影便朦朦胧胧地傾灑了進來。

錦虞将烏墨抱上窗臺,而後輕手輕腳地從匣屜裏取出白日藏好的錦盒。

一邊眺望悄靜的夜景,一邊剝荔枝吃。

唇齒間咀嚼着鮮甜可口,錦虞不禁想,自己好歹是個公主,吃個荔枝竟然還要偷偷摸摸。

可也沒辦法,她昭純宮的婢女,什麽事兒都要去跟她皇兄交代,要是被皇兄知道,又要唠叨給她喝苦藥了。

這時,安靜趴在窗臺揚尾巴的烏墨,忽然一下蹲坐起。

它腦袋一扭,異瞳凝向窗外,一動不動。

見它像是發現了什麽,錦虞吐出果核,“怎麽啦烏墨?”

然而下一瞬,烏墨便倏地從窗臺躍了出去。

錦虞怔了一怔,忙擦擦手,追出去。

因着錦虞不喜,故而每夜她睡着後,宮奴們都會退至昭純宮門處。

花園裏清靜無人,為了不擾她清夢,宮燈也都盡數熄滅了。

眼下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約約的月光映照下一片氤氲恍惚。

錦虞出了殿,輕步追着烏墨到了花園。

她四下張望,可光影幽滟,什麽都看不清。

“烏墨……”

錦虞壓着嗓子低聲喚它,低頭彎腰仔細尋找。

然而半晌,也完全瞧不見它的蹤影。

錦虞有點兒急了,怕它跑丢,慌亂中想要去喊宮奴掌燈來尋。

她方要轉身,誰知突然有個堅實高挺的身軀從背後擁上來。

錦虞驟然驚得不清,下意識就要呼喊,便被那人輕輕捂住了唇。

她險些吓哭了。

耳邊随即便有缱绻炙暖的呼吸纏繞上來。

那人低醇輕言了句:“噓,別喊。”

辨出這好聽且熟悉的聲音,錦虞驀然愣住。

身後那人的懷抱,她突然覺得瞬間暖意了起來。

男人薄唇的溫熱就在耳垂,錦虞怦然的心跳像是随時要跳出心口。

只聽他略含笑意的嗓音,在夜色裏溫隽誘人。

“不是說好,要和哥哥偷偷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事,來晚了,麽麽麽~

纏纏綿綿的日子正式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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