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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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十一月中旬,天總是陰沉沉的像是要落雪,我的頭痛的愈發厲害,躺在床上的時候卻思緒總是不能平靜。過去或者未來的事情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在眼前一邊又一邊的放,侯爺為蕭正誠尋的先生這幾天緊着練他的文章,已經五六日沒有過來了。
小葉突然進來,告訴我說太子來了,在侯爺那院,說想見我。
“姑娘的身體,可起得來?”她觀望着我的神色。
“起不起得不也得起,那是太子,哪有閉門不見的道理。”我支起身子,“梳妝吧。”
小葉去取了梅花花樣的新襖裙,我果然是瘦了太多,穿上這冬日裏最厚重的衣服都不再顯得臃腫,反倒看着空蕩蕩的。
“給姑娘也簪上新釵吧。”小葉看着我鏡子裏的神情有點落寞提議道。
“随你吧。”
外面的天其實我覺得還好,我并不怕冷,走了幾步反倒覺得舒服了很多。
到了老侯爺的院子,太子正在高位坐着,侯爺侯夫人和蕭正誠都在。
行禮問安後,我便感覺太子在看着我。
剛剛坐下,他邊開口:“不過三月左右未見過蕭九姑娘,怎得清瘦了這麽多?”
“多謝太子殿下挂心,大病初愈的第一個冬天,總是會難過一點,沒什麽大事。”我又站起來回道。
我本以為他會揮揮手讓我坐下後,再說別的正事,結果他卻直接站起來到了我面前,将我虛扶了起來。
“九姑娘,何須這樣多禮?”
我坐下後,擡頭看着面前的太子,上次隔得遠,我并沒有太看清他的眉眼,今日一看,是盡得了皇後的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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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眼中的關切卻讓我覺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仔細想了想,除了他暗中派密探探查過蕭洛的長相之外,他二人之間應該并無交際,因此也略微放下了心。
或許他只是長了一張看着總是很深情的眼睛。
五個人坐在堂前,心思各異,都在等着今天的主題。可太子問了問侯爺侯夫人的身體,又問了蕭正誠的學業,問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還沒有說正經事。
“殿下,東西拿過來了。”一個侍從進了堂屋,将一個木匣子遞了上來。
太子接過來,打開了個縫看了看,滿意地看向我笑道:“今日的主角終于到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則是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将匣子遞給我。
“前日南邊供上來幾大塊水頭上乘的桃花春翡翠,我看了立馬就向父皇讨了最好的一塊。”他用眼神示意我打開看看。
我接過來,打開匣子。
匣子是一套粉紫色梅花花樣的首飾,金絲圍着點翠再托起一顆顆栩栩如生的翡翠梅花。工藝精湛極了,自己頭上如今帶着的已是京城頂級鋪子師傅打造的,卻似乎仍不及宮中工匠的十分之一。
“喜歡嗎?”太子看我看的入神,低聲問道。
我才急忙阖上匣子謝禮。
話還沒出口,他便又止住了我,“不是說不必多禮,只要你喜歡就好。”
“只要你喜歡,我便一直給你尋這些玩意逗你開心。”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這本該是熱戀之中的人說的話,怎麽會從這位只有兩面之緣的未來夫君嘴裏說出來。
便只能溫婉地笑着謝謝他。
再去看侯爺侯夫人的表情,也是欣慰中摻雜着些勝券在握的得意。
而蕭正誠,他為何在這,為何要看這一場徒惹傷心的鬧劇呢?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看着太子,想象自己陷入這不知來處和目的的柔情蜜意之中。
“好了,禮也送完了,也該走了。”太子理了理衣袖,對着侯爺侯夫人拱了拱手。
侯爺起身相迎,卻又在門口突然說:“殿下可聽說過鄙府中的梅園,殿下好不容易來一次,怎能不去逛逛?”
太子笑道:“京城中人哪有人不知蕭府梅園盛景的,只是耳耳相傳哪能有此眼福?既然侯爺說了,定然得去看看。”
侯爺笑着也拱了拱手:“那便讓小女和行之陪殿下一同前往吧。”
我估計這侯爺也是為了以後的蕭正誠官場之路鋪路,同儲君親近些總是好的,我也只不過是個陪客的,便欣然應了。
誰知這太子竟然回頭看着我說:“梅園定然寒冷,九姑娘這一身衣服是否有些單薄。”
我看了看自己鑲着毛邊的襖子,好奇這太子是怎麽覺得我穿的單薄的呢?
可是等我沒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太子從旁邊的侍從手裏直接展開了一件雪白雪白的狐裘,親自披在了我的身上。
“你今日穿的衣服正稱這件,我們心有靈犀。”
他垂着眼睛,為我細心的系着脖頸處的系帶。
我看着眼前人,一時竟不知道手腳往那兒放,還是那個我沒想通的問題,這位太子殿下是已然把自己以熱戀情人以及未婚夫自居了嘛?
可問過我的意見?
但我想了我畢竟終将嫁給他的命運,似乎也沒有什麽抗拒的必要。
餘光中我看到蕭正誠正望着天空,我在心裏苦笑。
這樣的日子或許只是剛剛開始呀,比起我們互相折磨帶來的苦痛,外人對我們來講才是一擊致命。
梅園并不近,太子一直走在我的身邊,我不太說話,他似乎也感覺到我不願意說話,便只是試不試的和蕭正誠說上幾句,有京城的趣聞轶事,也有朝中的局勢。
即便只是幾句,我也聽出,太子已經将蕭正誠劃在了自己的麾下。
這是蕭家所希望的,其實也是我私下所希望的。
很快走到了梅園。
“聽祖父說過,我家園裏的梅是會比別處開的早些,又開的久些。”蕭正誠朗聲說。
太子點了點頭:“這不正合了這侯府,世世代代,即争先,又滔滔不絕。”
我聽出這話裏有些別樣的意味,可蕭正誠比我反應更快,直接大禮說道:“臣惶恐。”
我也停下腳步,低頭行禮。
可太子卻是笑了笑,将我扶起:“這是做什麽?我不過随口一說,況且咱們早晚是一家人,為何總是這樣見外。”
跨進梅園,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裏。
果然絕妙,仍未降過雪,一棵又一棵的梅花都含着花苞欲放,比綻放的時候多了一絲含羞意。
讓人聞得見淺香,便在腦海裏綻放出了只屬于自己的梅花樣。
往深處走了幾步,在一棵綴滿花苞的梅樹下,太子停住了腳步。
“我最愛這花含苞待放時的樣子。”他細細觀了許久,突然開口道,“看着這花苞,我想它開成什麽樣就能開成什麽樣。沒有結果,才有無限的境地去給人來描繪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聽着這話,心裏一驚。
他竟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裏話一樣,說出了我剛剛心中所想。
我們的視線突然對上,他含笑看着我,那眼睛的确神情,卻又像無時無刻都能看穿我的內心。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爬上了我的心頭,果然就在我們看似含情脈脈的對視中,他突然開口,給予了我們當頭棒喝。
“你們之間的事情,該有個了結了吧。”
我很難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好像自己突然被凜冽的寒風凍僵在了原地,不能說話,不能走路,連手指都是麻木的。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一切,知道我是假的,知道我和蕭正誠之間的事情,知道這一場荒誕鬧劇的所有真相。
可他演之前那些又是為了什麽?
我欲質問他,可是他卻先開了口:“想問我為什麽沒有拆穿你們拆穿你們這個瞞天過海的蕭家嘛?”
他彎了彎嘴角,轉身折了一支綴滿了花苞的花枝,拿在手中把玩。
“在皇家看來無論是你還是真的蕭洛都沒關系,而在我看來,是你反倒很好。”
“你冷靜理智,懂得什麽才是最好的選擇。”他揪下一個花苞,扔在地上,“我可以給你機會選,可我相信你還是會選我,而不是他。”
我随着太子的手,看向立在一旁的蕭正誠,他的雙手緊緊攥着拳頭。
“你要打我嗎?”太子笑道,“可別啊,不能打,打了蕭家可就只剩下你妹妹一個人撐了。”
“你們之間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怎麽教她讀書識字明理的,她最喜歡吃什麽,最愛看什麽書,你們都說過什麽話,有過什麽山盟海誓我都知道。”
我感覺我的血液都凝結在了血管裏。
“所以我早早的就喜歡上你了,蕭正薇,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未來會走向何方的時候。你無可抑制的愛上他卻又知道你同他不會有任何結果,你那麽理智,又那麽漂亮,你和他演了一場堪稱完美的相互救贖。”
“除了結局,不過我覺得這個結局未必不好。”太子将一朵花苞插進了我的發間,我已經呆住了,沒有躲掉。
“這是我救你的方式呀,小薇。我在為你破局,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就在為你謀劃了。”
是啊,我從發現自己愛上蕭正誠的那一天就知道我們之間注定沒有結果。我尋着了很久很久,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出路。
正是蕭洛的死,将我無形之中推入了一個以我自己的力量根本謀劃不出的未來,最理想的未來。
一個沒有蕭正誠,脫離了這錯誤的愛的未來。
只不過是會有一個痛苦的剝離的過程,而這一切我在決定擁抱蕭正誠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準備。
“小薇!!!”蕭正誠的喊聲将我從思緒中喚醒,我看着他,又看着太子。
他們站在我的面前,我感覺他們的身影似乎都在慢慢的變小,直到無影無蹤,只有我自己一人在這冰天雪地裏,被一只手無形的操控着。
可太子的聲音,再一次将我喚醒:“蕭正誠,我知道那句詩的答案。”
我意識到他要說什麽,下一秒我瘋了一樣的在他說出口之前,沖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嘴唇冰涼,在我的手心中是那麽的明顯。
他低頭看着我,我才發現原來已經下雪了,他的眉間和睫毛上落滿了雪花,美的像一件藝術品。
可他垂眸看着我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心愛的物品。
我搖着頭,他伸出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微微笑道:“既然你不想我說,我便不說。”
“我明白你,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你也最愛你的人。所以我會尊重你,你們再聊聊吧。往後日子還長,別弄的不明不白。”
說罷,他将那花枝遞給我,離開了梅園。
園中剩下我和蕭正誠,下人皆在園外等候。
“是誰?”良久,他問道。
“小葉。”
只能是她了。
我們之間過去的事情,連同院的翠兒妹妹都不曾知道分毫,又何況依太子所說,他知道的可謂是事無巨細。除了小葉,還能有誰?
我突然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個巨大巨大的笑話。最開始我以為被迫成為蕭洛這件事就足夠像是一個被随意擺弄的棋子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我走的每一步都有人在背後看着,操縱着。
原來我以為所有的天命,都是必然。
我看着蕭正誠向我走來,他将我手裏的花枝扔掉,又攥住了我的手。
“小薇,我帶你走,我們逃走吧。不在這裏了,啊?我帶你走,去南邊,我有認識的.....”
“走?”我看着他,自暴自棄般笑道:“蕭正誠,你沒聽見殿下所言嘛?”
“我從未想過同你有什麽結局。”
我從沒想到過我會這樣平靜的說出這句話。
甚至沒想過坦白。
我總是想這不然這事情就永遠這樣糊塗着結束吧,反正人生不就是不斷地在積累遺憾和淡忘遺憾中度過嗎?
蕭正誠就像是聽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話一樣,僵在了原地。
“你說什麽?”
我看見了他的眼淚,在我的眼淚中。
我卻沒有再說第二遍。
他似是氣極,仰頭,卻是笑出了聲。
我以為他會氣這天命不公,會嘆為何這世間無數有情人為何我和他卻是兄妹。
可在漫天飛雪裏,他一字一句,問我的是:“蕭正薇,你的愛,全都是假的嗎?”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什麽意義了。
我忘了後來我說沒說話,或者說了什麽。
我只記得我最後看見的是那最高的枝頭上的梅花開了,是白色的,而後天地旋轉,我陷入了漫長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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