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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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漫長的黑暗裏我怎麽樣也睜不開眼睛,湧入腦海的也只有無邊無際的回憶。
少時宏願很多也很大,可是認清自己只是一株野草之後,便沉寂了下來。
時間過得久了,我好像都忘了自己是哪裏來的。
碧兒姐姐下葬了之後,院子裏冷清了好一段時間,翠兒像是吓到了,整日整日的呆在屋裏,她的小侍女除了取飯食的時候,也幾乎不會外出,都只在她的屋子裏陪着她。
我和小葉自然也只能在屋子裏呆着。
最開始那幾日,蕭正誠沒有過來,也沒有派任何人過來遞消息,我以為是在那一番話被我拒絕之後生氣了放棄了。
最開始是松了一口氣的,可是時間久了卻覺得悵然。
他是個很好的兒郎,眉目應是像了他母親和外祖家的樣子,并不硬朗,而是透着一股雨後青竹般的俊秀。
父親是那個放蕩樣子,他又自小沒有母親關照,能平平安安長大已屬不易,更何況他一直苦心研讀,争取考上功名。方方面面看,他都是一個無比優秀的人。
可他是我這具身體的哥哥。
我們之間不該有任何超出于親情的感情。
那天他在說要帶我走出這高門大院的時候,我有過一瞬間的動搖。或者可以這麽說,在每一個他看向我的瞬間,帶着那樣濃烈感情看向我的瞬間,我都動搖過,因為畢竟我這個靈魂不是他的妹妹。
我能在精神上感情上愛他敬他,卻不能有任何逾越的舉止。
那些日子我總是望着窗外嘆氣,小葉見了,也只以為我是想念碧兒姐姐。
誰知過了幾日,他突然敲響了我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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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小葉開的門,她大驚失色地看向我。
“誠哥兒....”
我急忙下了地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将他拽進來,又四外看了看院中無人才放下心來。
“你....”我看着他一時無語。
可他卻像是完全沒有什麽做錯了事地樣子,只從手裏提着的盒子裏往出拿東西。
吃的,玩的,女孩子用的釵環,書,筆墨....最後甚至有送給小葉的小玩意,樣樣不落,樣樣齊全。
他帶着點讨好般的笑容看着我。
“小薇,你好像有點瘦了。”
他的眼角紅紅的,委屈生氣的時候總是會這樣,我端詳着他的臉,卻也沒看出來他比我強了多少。
“你生氣了?”
他手無足措的時候喜歡捏着袖口,我看着他那皺巴巴的袖口,繡的紋飾都快教他捏的抽了絲。
“小葉。”我開口竟然發現自己有些哽咽,“你出去。”
小葉領命出去,她不會走遠,只會在房門口替我們看着,當時只是覺得安穩,此時想起竟也只覺得諷刺。
“你生氣了。”
“我有什麽可氣的。”我替他倒上一杯溫涼的茶水,遞給他。
他一飲而盡。
“那你是傷心。”
我笑了笑,重新拾起自己繡了一半的梨花帕子。
我一針一線的縫,他就看着我一針一線的縫。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都要沉下去了,透過窗子照出斜斜的影。
我終于繡完了那帕子,擡頭看他,他還在目不轉睛的看着我。
“你今日沒有功課嗎?你出來這麽久你房裏的人不找你嗎?”我冷不丁的開口。
他似是回過神來,看向我,眼睛裏閃爍着莫名的光芒,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我真的會帶你走,我答應你。我不考什麽功名,我不留在這京城。出了這裏沒有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可以安安穩穩的在一起。”
他像是瘋了,也或許一直都是瘋的。
可那時的我似乎也是瘋了。
他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像是一柄利斧,摧毀了我內心所有一日一日建起的堡壘,只剩最後的底線。
父親殷切的希望他考取功名,為這一房争一個出息,他如何能逃出這侯府的掌心之下,總用一日他會科考,會封官,會取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過和美的一生。
這是他不願意卻必然會走上的一條路,可在這所有的一切發生之前,或許可以放縱那麽一些時日。
我的眼淚滴在他暗色的衣襟上。
“你得讀書,得有功名傍身。這是父親嫡母所期望的,也是我所期望的。”
我暗暗下了決心,便帶着些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從不會拒絕我的眼淚,因為我太少哭,我總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抑制住自己的眼淚。
果然,他點了點頭,然後擁住我吻了下來。
就當是一場夢吧。
一場終究會醒的夢。
........
意識漸漸清醒的時候,我聽見了很多聲音,有丫鬟們的聲音,有侯夫人侯爺的聲音,甚至還有太子的聲音,可是無論怎麽樣我睜不開眼睛。
直到一天,我聽見侯夫人在我床邊和丫鬟們念叨,不過也就是過去反反複複的那些話。
忽地,我聽見有人急匆匆地進來,聽聲音像是侯爺身邊伺候的人。
“夫人,侯爺讓我來找您。皇上急病,看着要不行了,您二位得抓緊進宮。”
“什麽?!”
“夫人,千真萬确,您快些吧!”
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侯夫人走了。
“皇上怎麽趕上除夕時候病了...”
“噤聲!議論這事你這小命要是不要了?”
幾個小丫鬟又竊竊私語起來。
我心下思考着,卻感覺感官似乎一點一點的清晰了起來。我便試着一點一點的睜開眼睛,或者發出什麽聲音。
入眼是昏黃的床帳內,映出了一些搖晃的燭影。
原來天已經黑了。
門又被推開了。
“怎麽了小葉姐姐?”
“誠哥兒在外面。”
一片沉默。
我動了動手指,觸了觸床幔。
不知哪位丫鬟看見了,驚道:“小葉姐姐,姑娘好像醒了!”
随即這一群姑娘又哭又笑的撲了上來。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姑娘你可有什麽不适的地方?”
“.....”
我在小葉的攙扶下掙紮着坐起身。
“今日是除夕了?”
“正是呢,姑娘。”
“我去見他。”
小葉似是為難,我卻直接掀開被子坐在了床邊。
在他們眼裏我或許是無比蒼白脆弱的模樣吧,才一舉一動都惹得她們皺眉頭。
“給我找件衣服披着,我去見他。”
我又重複一遍。
屋裏火爐燒的暖暖的,我确實沒有感受到一點的冷意。
小葉見拗不過我,就用太子那日贈我的狐裘将我裹得嚴嚴實實的,又命人給我撐了傘,又囑咐我不可踏出萬不可踏出門廊,受了風寒。
我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丫鬟替我開了門,掀開門簾。
他站在院中,頭發上已是一層厚雪。
整個院中寂靜無聲,甚至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似乎就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地上的聲音。
我看着他,他亦在看着我。
他不開口,我也不知道還能同他說些什麽。
我早就已經自私的從那場夢裏先醒了過來,至于他,卻仍是執迷不悟。
遠處不知哪人家燃了爆竹,在呼嘯之後炸開一聲巨響,可卻沒打破我們之間近乎凝滞的空氣。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身形挺拔,在這雪地之中像是一棵伫立着的松。
他終究還是長成了我所期待的模樣啊。
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潔白而又晶瑩,在我的手上只存在了一個瞬間。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解釋,可是我又能說些什麽。事至今日,我能做的便也是讓他醒過來。
我轉身回了屋子,“小葉,送客吧。”
“是,姑娘。”
門簾合上,我看着屋裏跳動的燭火。
話是沒有說盡,但也就到這裏吧。
可忽然他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如珠玉琳琅,卻又像淬了毒藥的尖刀直直地插入了我的心髒。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答案其實一直都在那裏,無人遮掩。
只是他今日終于願意睜開眼去看了。
我覺得痛,卻也覺得釋然。
恍惚間我聽到了他踩着那厚雪一步步離開的聲音,定了定神,卻又覺得像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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