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畫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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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辰羽快速問道:“幾個人?”

“只看到一個司機。”

伸到窗邊的樹枝黑壓壓的,在鋪天蓋地的風雨中張牙舞爪,蕭辰羽望向窗外,眉頭微微皺起。

他看了眼手表,“繼續跟,如果有危險,先保證人的安全,定位共享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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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落羲加速占上轉彎道,快到紅綠燈的位置開始慢慢減速,當綠燈秒變紅燈的瞬間猛打方向盤沖過十字路口,随後換擋加速,challenger像一頭小野獸般在雨中狂奔而去。

可十秒鐘後,白色凱迪拉克再次出現在了後視鏡中。

闖紅燈?江落羲哼笑一聲,這可不好。江小姐可能不會想到自己此刻自以為的良好市民的形象,将在未來幾分鐘內碎成渣渣。

她突然來了興致,想一睹“追求者”的尊容,于是突然變換路線轉進小路。

促狹的小路使兩車都不得不放慢速度,江落羲試圖從後視鏡中辨別司機的長相,不想淅淅瀝瀝的小雨突然轉大,她已完全看不清後車。

既然看不清人,只好跑路。她快速将車開回大路,開足馬力狂奔,在大雨瓢潑中濕滑的路面上不斷變道超車,車輪在馬路上留下狂躁危險的蛇痕,尾燈後面拖着一串串咒罵和緊張的鳴笛。

眼見隧道入口出現在眼前,始終緊随其後的凱迪拉克卻突然變道加速,從左側追了上來。

這本在江落羲預料之內,她嘴角一彎,加速向前,在隧道口方向盤急速右打,油門一收一踩,車身猛地從右側的應急路口穿了出去。

江落羲得意地瞥了眼把人跟丢的凱迪拉克,結果卻目測對方剎車都沒踩,居然全速沖進了隧道。

嗯?正在愣神兒的瞬間,後視鏡卻猝然閃現一束車燈,她眼前一白,只好快速驅車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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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凱迪拉克沿着隧道急速穿江而過,這邊卻是另一片洞天;滴雨未落,只有蓄勢待發的悶雷在頭頂隆隆作響。

凱迪拉克七拐八拐,熟練地将車開進一條小路,小路不但破爛不堪,這時候居然連個鬼影兒都沒有。

車裏的男人瞥了眼後視鏡,将車慢慢停下。

很快,一輛黑色牧馬人卷着飛灰疾馳而來。

蕭辰羽下了車,站在車邊,看着背靠着凱迪拉克的男人。

他戴着棒球帽,迎着牧馬人的車燈,用手微微遮擋。

二人幾臂之隔,男人露出的半張側臉年輕、俊朗,蕭辰羽定睛看去,不覺心中一愣。

男人先笑了一聲,開始吊兒郎當地胡說八道:“怎麽沒聽說,她現在歸你管。”

蕭辰羽當然明白,這個“她”就是今天才第一次照過面的美人。

或許是出于警民一家親的職業素養,蕭辰羽也沒辯白,冷眼看他,沒接話。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勸你看好她。”

看好?蕭隊長看着大言不慚給自己安排工作的這位,終于開了口,“不然呢?”

對方語氣忽然沉了下來,“不然,我保證你會看到不想發生的事,蕭隊長。”

“嗯……”被點了名,蕭辰羽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聲音也沒什麽變化,“認識我沒什麽稀奇,不用故弄玄虛。年輕人,我勸你珍惜生命,遠離犯罪。”

男人雙手往車身一撐,直起腰,“哼!沒那麽嚴重警官,我只是在乎她而已。”

“嗯,理解。這是犯罪嫌疑人慣用的說辭,”蕭辰羽淡淡一笑,“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犯罪的真實目的,何況,我沒說錯的話,這并不是你第一次跟蹤她。”

蕭辰羽轉身走向牧馬人,“希望不要在警局見到你。”

一陣悶雷隆隆而來,在頭頂翻滾不去,一聲聲,仿佛大鼓擂在心坎上。

蕭辰羽的身後,男人面布驚疑,僵在原地。

牧馬人狂躁的引擎聲從他身邊轟然而過,小路上的石子被碾得噼啪作響,向四周乍起。

蕭辰羽盯着後視鏡,目光漸沉。

江落羲?他不由得想起下午問詢時的情景。

或許平日身邊送上門兒的女人太多,在他心裏從來沒法定義“美女”這個概念,似乎大家都長得差不多。

但今天見到江落羲第一眼,這個詞竟生生從腦海裏跳了出來。此刻認真回想起來,應該并不單單是種驚豔,更多的是……某種“特別”,想到這個詞他微微皺了下眉。

江落羲言行舉止散漫中帶着幾分俏皮,但憑多年的刑警直覺,蕭辰羽條件反射地不想接受這個判斷,或者說他更願意相信漠然和疏離才是這個女人的本色。

他看了眼暗沉的天,視線落向座位上沉默的手機。

———

這邊的江落羲莫名其妙地看着後面的帕薩特。

巧了,之前跟在凱迪拉克後面的,她也見過。這會兒傻子也看得出來,這車的目标也是自己。

她長嘆口氣,也就是說......這輛車比凱迪拉克更早盯上了自己,可她卻沒發現?

她思考片刻,答案只有一個——之前的跟蹤很隐蔽,車距較遠;但發現凱迪拉克後,帕薩特就緊張起來,必須緊緊跟着自己......

她再次從雨刷器的空隙仔細打量不緊不慢的帕薩特,看來這不是跟蹤,而是......監視。

忽然,她想到凱迪拉克詭異的加速和一閃而過的黑色越野車,低頭笑了起來,剛剛有點緊繃的情緒也頃刻煙消雲散。

她慢悠悠把車停在小路邊,後面的車也遠遠停下。

車窗滑下,夜風夾着雨水狂灌而入,瞬間打濕了她肩膀。她沒躲閃,只是輕輕偏過頭,點起根煙抽了兩口,随即從包裏翻出手機,找到最近撥出的電話,編輯信息發了出去。

之後細白的胳膊伸出車窗,豎起拇指向身後的車示意,一陣疾風從她指尖猛然掠過,墨綠色的小車“嗡”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此時,蕭辰羽的手機驟然響起,一條短信穩穩地躺在收件箱:“感謝蕭警官英雄救美。”

蕭辰羽挑起嘴角輕哼一聲,感覺自己大半夜的救了一只不知死活的狐貍。

他撥通電話:“今天不用跟了,回來吧。”

跟人的警員:“……收……收到。”

其實……本來也……跟丢了。

———

江落羲回到公寓,在門口一鍵開了房間所有的燈,一天的奔波讓她有些疲憊,她走過去,沒品沒相地把自己摔進沙發裏,閉着眼睛開始仔細琢磨白天的事。

韓旭死了。

在唐曉平時在她耳邊叨叨的內容裏,提取不到任何有關韓旭仇人一類的信息。她想了一下對那個街區公園的印象,認為韓旭這種人不可能沒事去那個破公園,更不會那麽巧被某個毛賊盯上,還遭了什麽搶劫。

如果他出現在那裏,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特意約他過去,而且這個人,與他關系很不一般。

白天的那些分析雖然粗略,但她并不是順嘴胡謅,對于唐曉不是兇手的判斷她當然還另有依據,但兇手到底是誰?

想到這裏,她突然懷疑唐曉根本不了解這個韓旭,根據她平時的描述,可以确定的是韓旭帥氣、陽光,性格方面雖不能斷定是外向,但至少并不陰郁;但今天展廳的那些畫,卻散發着濃重的憂郁。

江落羲擰起小眉毛,但想找到兇手,這些信息遠遠不夠。這時“蕭辰羽”三個字突然在她腦中閃現,“不好意思了,蕭警官”,她默默想着。

随即按了按自己的頭,感覺這玩兒意今天已經到了罷工時間。

她嘆了口氣站起來,邊脫衣服邊往浴室走去。

她走到洗手臺前,盯着鏡子裏一絲bu挂的自己,摸了摸身上的疤痕,忽然笑了。

“江落羲,你看看你,簡直就是個魔鬼。”她用手點了點鏡子裏女人的鼻尖,“醜陋的魔鬼。”

從浴室出來她便軟軟地癱在了床上,突然一條短信跳了出來,“一切小心為上。”發送號碼又被加了密。

江落羲倒也沒什麽意外,畢竟虱子多了不怕咬,有人提示“小心”總比過來催命好很多。于是心大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蜷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卧室依然點着臺燈,卧室以外的房間一如往常,燈火通明。

厚厚的窗簾外雨水綿延依舊,夜風裹着層層疊疊的黑影夾着大粒的雨珠拍打着窗棱,玻璃被敲得噼啪作響。

昏昏睡去的江落羲,忽然感到一陣劇烈頭痛,疲憊的身軀仿佛被拖拽着不斷下沉,向着漆黑冰冷的深淵一路下滑……

突然,一陣斷斷續續、刺耳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把她的腦仁兒撞得生疼:“……頑劣不堪,一無是處……”

随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我是唯一愛你的人……過來……”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她拼命掙紮,汗濕的衣服緊緊貼在顫抖的身上。

突然,在跌下去的深淵中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閃現,他逆光而立,緩緩向她伸出手......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冥冥中感受到一種想要靠近的溫暖,于是像中了魔咒一樣伸手去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一陣陣模糊的誦讀聲由遠及近,像一股巨大的聲波在耳邊發震。江落羲頓覺心髒撕裂般的疼,脆弱的神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她瞬間抽回手,一股脫力的窒息感襲遍全身,她來不及掙紮,頃刻失去了意識。

巨大雨幕籠罩下的黑夜,在那些不為人知的地方,有多少鮮活的心髒在不知死活地揮霍生命,又有多少不堪折磨的瀕死之人在掙紮求生。

夜,載着無數靈魂的嘆息和狂想,生生不息,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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