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一夜無眠。
路銘好久沒見自己的母親了,那天就突然想見見她了。
他躺在床上也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雖說死了的人沒什麽可忌諱的,但路銘總覺得母親可能不想見到自己。
她活着的時候如此,死的時候也應該這樣吧。
臨到目的地之前,路銘在路邊的花店買了束花,他不知道母親喜歡什麽,印象中她就喜歡畫畫,她用畫筆終結了自己的生命,大概永遠不想見到這玩意了吧,斟酌半天路銘還是選了束百合,他心裏沒什麽主意,原本想問問關沛,轉頭看着關沛正在車裏吸煙,路銘還是忍住了想說的欲望。
麻煩他的事太多了,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再讓人費心。
看着旁邊的人買了束百合,路銘也跟着買了一束。
花兒挺香的,路銘捧在懷裏覺得挺有分量的。
這會不是清明,也不是什麽節日,墓地的人很少,車也很順利的找到了車位。
路銘好久沒來了,再加上有點緊張,兜兜轉轉好幾圈才找對了位置。
一看到墓碑上的幾個紅字還有那張照片,路銘突然忍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紅着眼睛叫了一句。
『媽……』
這個墓碑應該是有人經常來打掃,四處沒有雜草不說,連石壁都擦的锃亮。
關沛擡頭掃視了這一片的墓地,他在想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安放在這裏,觸景生情,關沛也覺得有點傷感。
『我給你買了花……』
路銘拿出一支花擺在上面,照片上的人一如往常的美麗溫柔,伸出手想要摸摸媽媽的臉,卻又像觸電一樣收了回去,路銘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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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兒挺香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石壁上的人冷冰冰當然不會給出任何的回答,但路銘還是像會意那般的笑着點點頭。
其實母親的骨灰盒裏什麽都沒有,她死的時候車都被燒沒了,何況是人。
路銘長長的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看天。
『我挺想和你說說話的,但你肯定不想聽……』
這句話或許別人說出來會有點矯情,聽路銘說出來關沛卻感覺很難受。
他一直都表現着盡力讨好每個人,或許他不敢把自己的情緒告訴別人,對于死者倒是可以宣洩。
如果一個人到了只可以和死去的人宣洩自己的情感,那這個人會是有多麽的寂寞。
以前關沛聽過一個故事,把一個人獨自關在一間房子裏一年,或者半年,期間衣食無憂,那麽他一年或者半年後會變成什麽樣,結局就是那個人最後開始對着鏡子自說自話。
他并不是生病了,只是很寂寞。
關沛突然有點心疼路銘。
從墓地裏出來路銘雖然做一直沒有說過話,但臉上的表情卻和平常一樣,關沛看着他的臉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生氣。
外面有點飄起了雪花,這個城市很少下雪,即使下雪也不能存留太久,往往稍縱即逝。
關沛把車停在街角,歪着頭看着外面的雪花。
『下雪了。』
他說。
路銘點點頭恩了一聲,他打開車窗伸出手指,讓外面的雪花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享受冰雪在指尖化開的觸感。
『想吃什麽?』關沛說道『昨天晚上太寒酸了,今天帶你吃點好的。』
路銘像是沒聽見一樣好半天沒說話,幾秒鐘之後他轉了個身,把頭靠在窗子旁,額頭恰好能觸碰到外面的雪,風不大,雪不冷,很舒服。
『關老板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和五爺是什麽關系?』
關沛一愣,轉頭看着路銘,後者眼前看着前面,頭枕着窗沿,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再說別人的故事。
『我不是他兒子。』
關沛點了支香煙點點頭『我知道,五爺身體有問題,他不育。』
路銘突然笑了,風吹進口裏,他嗆到的咳了兩聲。
『我母親在結婚的前半個月被人強了……』
路銘苦笑了一聲『我是一個強奸犯的兒子……』
關沛一愣。
『她一直以為我是五爺的兒子,她不想讓我涉黑,我出生就把我帶到了國外待着,知道有我這麽個人的人不多。她一直很能幹,幫五爺做了很多事,整日都忙着,不太來看我,後來有一天突然來見我,我高興的不得了,結果一見面就給了我一巴掌,然後就一直抱着我哭。』
路銘的眼睛裏很平淡,大概是這麽多年過去身上的棱角已經被磨平。
『她把五爺的體檢報告藏起來了,我覺得她那時候是想保護我……』
路銘淡淡的側着臉對關沛笑笑『後來她死了……那個報告被發現了……』
外面的風漸漸的變大,雪花也越飄越大,路銘額前的發不斷的被吹起,關沛皺了皺眉,熄滅了手裏的香煙。
『進來吧,雪大了。』他說道。
後來發生的事不用路銘說關沛也都能推測的出來,他發現他有點小看了路銘,他也有點明白路銘這種簡單活法的意義。
人腦很複雜,生活也都是有着戲劇性,關沛突然動了為什麽那晚路銘會說自己的存在是一個‘笑話’。
雖然很貶義但确實很貼近他的狀态。
路銘關上車窗,接了一腦門的雪,一碰到車裏的熱氣都化成了水滴。
關沛伸手摸了摸,心裏一驚。
『你發燒了?』
路銘伸手摸摸,摸了一手的水。
『關老板,我把我的事都說了,你就……別再試探我了……』路銘支起一個笑容說道『好麽?』
大智若愚嗎?
關沛腦子裏出現這四個字。
或許他真的一直小看這個人了。
不過他的腦子裏還有很多的疑問,五爺是什麽樣的人物,他能容忍路銘的存在嗎?弄死一個人對于五爺來說很簡單,但他為什麽放過了路銘,梁宇是怎麽回事,輪奸路銘的人又是怎麽回事。
關沛發動了車子看了看路銘的臉嘆了口氣。
這些他不打算問,生活或許有太多的殘忍,他再也不希望任何殘忍的事再發生在這個人的身上。
對路銘,開始關沛承認自己是帶着目的,但現在更多的确是不該有的動容,他很确定,這個少年已經走進了自己的生命裏,再想無所謂的對待這個人再也不可能的一件事。
『先送你去醫院。』
路銘拿起紙巾擦了擦自己的額頭『不是說吃東西麽?不去了麽?』
關沛看了看路銘,突然笑了。
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那先去吃東西,然後買點藥。』
聽見這話路銘嘿嘿的一笑,點了點頭。
他并不介意關沛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相反他感謝這種‘目的’,如果沒有這種‘目的’在,他也許不會和關沛相遇,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他的車裏。
或許是真的發燒了的緣故,路銘晚上吃的很少,關沛怕他夜裏餓,臨時點了幾個菜打了包。
他可不想再用面條去對付了事。
回到家裏路銘脫了鞋就靠在了沙發上,關沛看情況不對,緊跟着他,他頭上的溫度好像又燙了些。
接了杯水,沒等路銘說話就把手裏的藥丸都灌了進去。
他不擅長照顧人,關沛自己也知道這點,看着路銘臉上的紅暈難受的樣子關沛有點不忍。
『關老板怎麽什麽藥都認得啊。』
路銘正看着桌上擺着的藥盒,他确定剛剛關沛應該連說明書都沒看直接把藥給自己塞進了嘴巴裏。
『關老板當過醫生麽?』
關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從卧室的抽屜裏拿了一支溫度計出來。
他走到路銘的身邊,右手摟住路銘的腰往懷裏這麽一帶,随後很自然的把自己的額頭貼近路銘的額頭。
路銘一愣,剛剛沒覺得多熱,現在倒覺得有點熱了。
試過溫度的關沛二話不說的塞進路銘的嘴巴裏,把他後面要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嚨裏。
路銘有點不滿的含着溫度計看着關沛,後者一回頭看見他的表情,笑了。
『難受?』他說道。
路銘搖搖頭。
不是難受,是燒得慌……
七八分鐘後,關沛把沖好的沖劑端給路銘,随後拿出他口中的溫度計,沖着光一看,關沛皺了下眉。
三十九度五。
再多零點五可以直接送急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