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多一種選擇?
什麽叫做多一種選擇……
路銘看着手裏被握的發燙的手槍五味陳雜,他不想去揣測是否關沛那時候是故意把這個交給自己,他更不想去猜測着其中的真正原因,因為無論怎樣,無論怎樣都好,路銘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如果我身上還剩下點你想要的東西,那麽就拿去吧,所以我……
我也總要看清楚現實,然後去接受它。
梁宇的手機其實很好打通,幾乎沒有響第二下那邊就接起了電話,就像是他一直在等着自己打過去一樣。
車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冬天的雨水很涼,順着車窗的邊緣淋下來,濕了大半的衣服路銘才感覺到,後知後覺的關上車窗,雨滴拍打在車窗上,顧遠車開的很快,風呼嘯而過,路銘卻不知為什麽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會聽得如此真切。
一下一下,像是自己的心跳。
幾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下雨天,也是在這個工廠裏。
路銘走下車覺得很恍惚,他木讷的看向工廠鏽跡斑駁的鐵門。
他好像真的看見一個少年被幾個男人綁着走過來,然後把他推進最裏面的倉庫,經此一事,少年沒皮沒臉的活了很久,然而現在,少年又回到這裏,路銘覺得大概是命運在自己周圍畫了一個圈,兜兜轉轉,總會繞回來。
頭頂上不知何時多了把雨傘,路銘回過神看了看顧遠。
『路銘,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顧遠說道。
路銘支起一個僵硬的笑『我又死不了,就是進去見見梁宇。』
顧遠不忍攔住他的冰涼的手臂『我和你一塊進去,你別亂來……』
路銘回頭看看顧遠,他實在不明白‘你別亂來’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
兩個人一把傘,進去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被淋濕大半,工廠裏空無一人,路銘掃視周圍陌生而又熟悉的東西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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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宇的脾氣路銘很了解,他既然說見就一定會出現,所以路銘并不着急,安安靜靜的坐在廢棄的椅子上,背挺的筆直,顧遠開始以為路銘會表現的視死如歸,但現在恰恰相反,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出乎顧遠的意料。
不知過了多久,顧遠腳下的煙蒂積了一個小丘,外面下着的雨也停了,路銘仍舊那樣坐着,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旁邊才傳來腳步聲。
梁宇從外面叼着煙慢悠悠的走進來,他的樣子并沒有想象中的落魄,顧遠警惕的站到路銘前面手裏的槍緊緊的握着。
真的挺久沒見過路銘了,梁宇帶着笑圍着路銘轉了一圈。
『胖了點。』
他說道。
路銘低低的叫了句『宇哥……』
『我有多久沒聽見你叫我‘宇哥’了?』
梁宇把香煙熄滅靠在一邊的欄杆上看着路銘。
『我想和宇哥談……』
『停!先別急着談。』梁宇伸出手指打斷路銘的話『我上次給你打電話讓你跑,為什麽不聽我的?』
上次的事……
路銘微微皺眉,他不知該怎麽開口,因為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那麽做的原因。
『你跟我這麽久,什麽時候見過我這麽大發善心?』梁宇蹙眉『怎麽不好好想想?』
『那你呢?』路銘擡頭反問道『你又為什麽幫我?』
『我?』
梁宇冷笑,點燃一支香煙緩緩的吸了口,他沒着急着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顧遠臉上表情,笑了笑。
『因為連我都看不過去了……』
顧遠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掃視着梁宇沒有說話。
梁宇煩躁的摸着自己的額頭。
『我把賬本給你,你把關老板放了吧。』
他冷清的說話語調讓梁宇錯愕了幾分,夾煙的手指差點将香煙扔掉,不可置信的看着路銘的臉,梁宇懵了。
『路銘你再說一遍。』
他從落灰的椅子上站起來直視着梁宇錯愕的雙眼。
『我把賬本給你,帶着它去找五爺,你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五爺有辦法編造一個新的身份給你,你是他侄子,他不會害你,也會想辦法幫你甩開警察。』
『路銘你瘋了。』
梁宇手指頭用力的點在路銘的臉上,毫不猶豫的打斷他的話。
瘋了?
路銘沒覺得自己瘋了,雖然這已經是第二個人說這句話,但路銘還是覺得自己沒瘋。
自己的母親出了車禍死了,路銘早就知道,那根本不是車禍,母親是自殺。
母親生前是五爺的助手,大事小情的做過不少事,尤其是做賬的本事一流,自殺前她留給了路銘一個保命符,她把生前處理過的所有五爺的賬本全都交給了路銘。
即使她恨死了強奸她的人,到最後卻還是妥協了。
路銘一直覺得母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不是嫁給了五爺,而是生下了他。
或許沒有自己,母親會過的很幸福,路銘不止一次這麽想過。
她的一生注定悲劇,卻在最後不得不保住路銘的命,所以路銘感覺母親其實是愛自己的,雖然她從未抱過自己,從未像其他母親一樣照顧過,關心過自己,上學的時候是一個人,放學回家仍舊是一個人,但路銘還是覺得母親是愛自己的,至少,在她生命的尾聲,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死的時候想要路銘活着,好好的活着。
并不惜用這種手段留住路銘的命。
所以路銘一直努力的活下去,即使是過的再怎麽不好也從沒有想過要去死,五爺用勁各種手段想從他身上得到這東西,即便是最後無計可施讓幾個人輪了他,路銘也從沒有開過口。
沒了那個賬本,要怎麽證明她愛過我呢。
她拼盡了所有保住自己的命,自己又怎麽能輕易放棄。
但是啊……
一個人生活真的很寂寞。
現在……
路銘微微蹙眉,不用誰來逼問我,也不用誰來質問我,也用不上什麽刑罰,我就居然會主動把賬本交給別人。
想到這兒,路銘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瘋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入獄?』
路銘看着梁宇沉默不語。
『你們都以為是我攜帶槍支……』吐了個煙圈,梁宇嘆口氣『那些槍是關沛在我面前擱進去的。』
等了梁宇這麽久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幹透,路銘卻覺得不知從哪裏傳來的冰涼,冰冷刺骨。
『路銘。』梁宇叫着他的名字看着他『你還不明白麽?』
『不明白。』
路銘淡淡的笑了『我什麽都不明白,你也別來告訴我,現在我只想救他。』
他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梁宇的話全都噎在嘴巴裏,許久,他咯咯的笑了幾聲。
顧遠在一旁全程一言不發的看着梁宇,後者和他對視一眼嘆了口氣。
『我想見他。』路銘說道『我想見關老板。』
『現在不行。』
梁宇把香煙在欄杆上熄滅。
『你讓我見到賬本,我就讓你見他。』
沉默片刻,路銘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紙條上面的字被雨水浸濕有些模糊,這是剛剛在車裏拿着筆寫上去的,路銘早就做好了準備,做好了一無所有的準備。
從樓上下來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一言不發的拿走路銘手上的紙條看了眼,随後回頭看着梁宇,後者點點頭,男人會意拿着紙條走了出去。
『我和他一塊去。』
路銘一愣,一直一言不發的顧遠突然說了句話。
『別想黑吃黑。』顧遠看着梁宇冷笑一聲,沒和路銘說什麽,轉身追上了那個拿着紙條的男人。
梁宇看着兩人前前後後的離開沒說什麽,工廠裏只剩下他和路銘兩個人,拿着手裏熄滅的香煙在地上漫無目的的畫着,他很想做點什麽,但是梁宇知道,他現在受制于人,什麽都不能做。
『和我說說吧。』梁宇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你為什麽會救他?』
『你當初受了多少罪都沒把這個賬本拿出來,我真是不懂,我也不明白,路銘,關沛對你好麽?你為什麽會被馬叔帶走,他在利用你,你不明白麽?』
『我也不明白……』
路銘挺得筆直的背彎下來,他看着自己的腳尖,笑了。
『對我而言,他是一道我永遠沒法觸及的光。』
『其實想想,我這輩子過的挺慘的,我渴望有人會對我好,我也希望有人能好好待我,我遇見了關老板,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是無所謂,我貪戀他帶給我的照顧和溫柔,我想被他抱……』路銘眼圈微微發紅,勉強支起一抹苦笑『他利用我,他設計我,我都不在乎,只要我還能像以前一樣待在他身邊就好。』
梁宇踩着腳底的煙蒂不知該說什麽,路銘臉上的表情很落寞,梁宇很想走過去安慰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感染了,梁宇都覺得自己的鼻子有點酸,仰着頭瞧了眼二樓的樓梯間,很快又移開視線,路銘說的都是很平淡的話,卻不知為什麽弄得梁宇有種想哭的沖動。
『你有過那種體會麽?』路銘轉過頭看着梁宇『因為害怕被抛棄,被扔掉,賣力的讨好一個人。』
路銘輕輕嘆了口氣揚頭朝天『我啊,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
梁宇沉默不語,他希望這些話,站在二樓的那個人會聽得見。
紙條上的地址離這裏不遠,顧遠怎麽也沒想到那玩意就在路銘母親的墳墓裏。
拿着黑色的U盤回到這個工廠,路銘淡淡的看着那個U盤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梁宇驚訝于他的安靜,拿出準備好的筆記本電腦擱在地上,插入了U盤,U盤很快被識別,裏面的東西都被加了密,密碼就在墓碑上照片的背面,按照上面的數字梁宇輸入上去,然後就出現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完完整整的賬目表格就在電腦屏幕上,梁宇沒來得及多看,顧遠就一巴掌合上了筆記本。
他不忍的看着路銘,嘆了口氣接通了電話。
『通知機場,把五爺立刻扣下帶回局裏。』路銘聽見他說。
路銘一愣,他來不及思考,身體先于大腦緩緩的站起來。
他錯愕的看着顧遠,身體瞬間冰涼。
從樓梯間下來一個人,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筆挺而又英俊。
路銘曾經無比的貪戀關沛的身影,他的臉,他的笑,但是現在路銘并不想在這裏看見他。
尤其是安然無恙的關沛。
路銘顧不得留意梁宇是怎麽被顧遠帶上手铐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停在那個男人的身上,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冬天裏被人淋了一桶冰涼的水,從腳尖到頭都是涼的。
『路銘,關沛這招苦肉計耍的漂亮麽?五爺要逃,出境,關沛沒時間再和你耗下去,用自己做誘餌,他是騙你的,你怎麽那麽傻,我都沒像你要,你居然自己送過來,這和不要命有什麽區別?』
關沛沒有阻止梁宇的話,任由他把真相說出來。
『你太傻了,他在這裏演一場戲,你連保命的東西都不要了,你知道沒了那個賬本你會怎樣麽?五爺即使進了局子還是有辦法對付你,你沒有腦子麽?為了他你值得麽?』
最後幾句話,梁宇幾乎是喊出來。
路銘站起身看着關沛沉默英俊的臉,突然淚如雨下。
關沛的臉一如既往的英俊,明明仍是那個讓自己戀慕的樣子,為什麽卻像是看不清一樣,模糊的厲害。從第一次見到關沛開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個賬本麽?自己和這個男人從相遇,到生活在一起,再到現在,他對自己的溫柔,對自己的照顧,對自己的好,到底哪一點是真的,路銘想都不敢想。
何必要繞這麽大一個彎,只要你開口,連我的命你都可以拿走。
是啊,若非愛上你,我又怎麽會做到如此。
我在痛苦和折磨面前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居然會在愛情面前低下了頭。
關沛,你好狠啊。
路銘很想去捂住梁宇的嘴巴,眼淚劃過嘴角,路銘卻不覺得自己是哭了,關沛,你有沒有想過你做了這些之後,我要怎麽辦,你有想過我麽?
算了,你的心裏原本也就沒有我。
我啊,曾經愛過一個人。
『你想跟着我麽?』
愛他的感覺像什麽,像是被人掰開肋骨,然後讓冰涼的水沖刷自己的胸口,很疼,卻還是想要被他抱。
『你要懂的保護自己。』
我想,我那時候一定是太寂寞了,才會愛上他。
『這是家裏的鑰匙,你帶着吧……』
我從一無所有,變得一無所有。
『路銘,對不起。』
我從無處可去,變得無處可去。
『帶着它吧,多一種選擇。』
這麽看來,我好想并沒有損失什麽,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我還是覺得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