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注

布告榜恰好立在兵器鋪附近,可惜人太多,二寶沒擠進去。

藏弓便對二寶說:“是對鐵匠誣告案的懲處告示,罰了五兩銀子,店鋪也要停業整頓,半個月之內不許開張。”

二寶說:“那還行啊。”

藏弓卻冷笑一聲,“行個屁。穿衣從寬,治國從嚴,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二寶算是看透了,藏弓這人就是心胸狹窄。

“是你不懂,”二寶說,“誰舉報別人不是暗搓搓行事,只鐵匠敢暴露自己。他有他的蠢,有他的錯,這結局也是該他受的,但他只是給人當了替罪羊,我沒必要跟一只替罪羊斤斤計較。”

藏弓微微詫異,沒想到小傻子還有點小聰明。但小傻子終歸是小傻子,只看得到表層輕重,看不到深處的利害關系。

他懶得解釋那麽多,撂下一句:“偷盜官窖,牢底坐穿,誣告者同等治罪,視情節嚴重适當調整刑期。就這樣!”

二寶被撂了一臉的晦氣。

火頭軍不愧是中央的火頭軍,跟他們那個死去的頭頭有的一拼,都是心黑手狠的主兒。

這時候敲鑼聲又起,布告臺爬上去一個人,正是鐵匠。

鐵匠已經瞧見了二寶和藏弓,飛快地避開了視線,對着衆人大聲說:“我是西街鐵器鋪老板,昨個做了錯事,沒憑沒據誣告全人雜貨鋪二寶小老板,害得小老板名譽受損了。小老板講仁義,以傷換傷給我醫治,更讓我感到慚愧。官家大人也對我進行了批評教育,現在我知道錯了,所以在這裏公開向二寶小老板道歉,希望得到原諒。”

臺下沸騰了。

有人嚷嚷說聲不夠大,後面的聽不清,鐵匠的臉便一陣青白,重新敲鑼把原話複述。

遠地來的不清楚狀況,問道:“以傷換傷什麽都能治?二寶小老板是哪位,指個路,我們以後有需要就去找他!”

另一人說:“就是這條街上的全人雜貨鋪老板,年齡輕,本事大!但我勸你別指望以傷換傷,你的傷是能治好了,小老板的傷不也得慢慢恢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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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正常醫治我幹嘛非找他,他的醫術比旁人強?”

“廢話,要不我砍你一刀,你去試試?”

之後二寶被推到了前頭,表态接不接受鐵匠的道歉。

二寶萬衆矚目有些腼腆,點頭說接受,又趁機強調了一遍以傷換傷的法子不可輕易嘗試,還額外瞎編了幾項苛刻條件,直到聽見衆人失落的唏噓聲。

鐵匠下臺走到他面前,把一袋銀子塞進了他手裏。

“這是五兩,”鐵匠說,“官家大人交代了,罰的款一定要親自賠給你,你數數。需不需要我換成銅錢?”

二寶忙說:“不用不用,這樣就行。你以後可別再随随便便誣告別人了,凡事都要講證據的。”

鐵匠張了張嘴,問道:“冰真是從烏孜斷崖運來的?”

二寶說:“當然了,怎麽還在懷疑我。”

鐵匠說:“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會妖術?”

二寶:“……”

“算了,當我沒問。”鐵匠說着轉身要走。

二寶卻突然開口:“我看得清楚,昨天推你出來害你被狗咬的就是王記,你別跟他玩了。”

鐵匠聞言臉色更難看,提着鑼,默不吭聲地離開了。

拿着一袋銀子,二寶覺得天空都放晴了不少。

旁人熱火朝天地讨論他醫術怎麽神奇,做人怎麽謙恭仁義時,他恨不得把這些錢全撒出去——哈,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

幸而理智阻止了他。

他看上東街松柏園裏的廢棄宅子好久了。那宅子寬敞平整,背後有小山坡,藏風聚氣;宅子圍牆比一般的都高,用料實在,安全性有保障,改造成器官庫正合适。

趁着昆侖地界的房價還沒開漲,他想在年底之前就買下來。

想想攢在錢莊的二三百兩,要是把現在的鋪面賣掉應該也能湊夠。但在器官庫建成之前他不能賣飯碗,所以錢還得再攢攢。

藏弓瞧着他開心的勁兒,故意打趣說:“小老板這忽悠人的本事可比動手術的本事高得多,今個還沒開張就賺了五兩。”

二寶說:“我沒忽悠人。”

“沒有?”藏弓笑着,“那以傷換傷是怎麽回事,不是你瞎編的?”

二寶急忙捂住他的嘴,“小聲點!那是情急所迫,怪不着我。”

燦陽高照,人聲喧嘩。

這位火頭軍似乎已經忘了是誰暗地裏裹亂才導致二寶不得不變身大忽悠的,還瞪着眼睛想,這小傻子太放肆了,竟然敢摸六國共主的嘴!

他把二寶一絲薄繭都沒有的爪子拍開,罵一句“娘們兒似的”,又怕二寶聽不見,提着人家圓溜的小耳垂大聲說:“就是怪你,你不老實!”

二寶:“!!!”

咋呼鬼!

進了兵器鋪,藏弓四下看了一遍,不大滿意,“怎麽只有這些?”

兵器鋪夥計跑來招呼:“這位爺想看什麽樣的?”

藏弓說:“沒有霹靂炮起碼也得有火油槍吧,怎麽都是冷兵器?”

夥計吓得一激靈,壓着聲音說:“可不敢啊,您真會開玩笑!咱們鋪子是正規經營,哪有那些東西。”

藏弓說:“怎麽,正規經營的鋪子不準□□了?”

二寶告訴他新君上位以後就禁了熱武器,民間不許用,也不許買賣,只有官家授權的軍用兵器坊才能造。藏弓嘲諷新君還真把六國聯治當回事了,其他幾王先不說,松野圭一要是不暗藏熱武器,他就把頭割下來填炮彈殼。

夥計恰好拿了幾種材料樣片給藏弓挑選,見他真不知情就插話說:“不僅僅是禁了熱武器,想買冷兵器也得登記。禁令一頒下來,民間鬥毆傷亡率确實降低了不少,不過這功勞得分開算。”

二寶說:“不就是新君的功勞麽。”

夥計說:“那是六國統一天下太平了,官家自然想禁什麽就禁什麽,要是還沒統一呢?邊境的軍隊到處滋事,老百姓不帶熱武器都不敢出門。”

藏弓難得露出贊許的目光,拍了拍夥計的肩膀,“說得好。給我用最好的材料,價錢不是問題。”

夥計高興壞了,忙前忙後給藏弓搬椅子倒茶。

二寶噘着嘴說:“別光巴結他,錢是我付的。”

登記好之後,藏弓說:“就打一柄彎弓,紙筆伺候,按照我畫的來打。”

夥計忙不疊照做,二寶就跟着掏錢,摸錢袋時聽見外頭傳來一個粗犷的聲音,嚷的是“打人的狂徒”。

二寶探頭往外看,問道:“你在和我說話嗎?”

來人五大三粗,膀子上有刺青,身後還跟着十多個面色不善的漢子。他說:“毛頭小子躲開,爺在跟你身後的那個說話!”

藏弓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你說誰是毛頭小子?”

二寶見形勢不對,跑過來勸:“沒說你,說我呢,別生氣,也別在這兒鬧事行不行?”

藏弓卻大手一揮把二寶按在椅子上,“坐着別動。”

他走到大漢的面前,抱着兩臂,一副睥睨姿态,“我帶來的人,輪得到阿貓阿狗來說?你是哪根蔥?”

大漢冷笑一聲,随手抓了一個圍觀的年輕人,拎小雞似地丢到前頭,“你告訴他,爺到底是哪根蔥。”

年輕人無端受牽連,吓得不敢不從,對藏弓說:“你個外鄉人真不知道輕重,這位爺是我們昆侖大街的霸主,兵器鋪魯老板,在場的有誰敢說不認識?”

藏弓喔了一聲,扭頭對二寶說:“大外甥,告訴他們我是誰。”

二寶想了想,“這位爺是我小舅!”

衆人捂嘴,窸窸窣窣的笑聲傳了過來。

藏弓真想先把小傻子揍一頓,礙于敵手面前不能先起內亂,便耐着性子點他一點,說道:“光是你小舅嗎?還有呢?”

他盼着二寶能吹噓兩句,振一振己方的威風,誰知二寶補充說:“我小舅以前是在軍隊裏做飯的,不做飯的時候也打過仗!”

藏弓:“……”

衆人憋不住了,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要知道,軍隊從民間征兵,資質普通的從基層訓練起,優秀些的當個小班頭,次些的納入替補隊伍,而最不入流的才會被踢去當火頭軍。

反觀這位火頭軍,年紀輕輕就沒在軍隊待了,看來廚藝也不咋滴。

“火頭軍,你還是知難而退吧,也不瞧瞧自己惹了誰!”有人提了這麽一嘴,難說是好心還是故意調侃。

旁邊的女人緊跟着捶他,低聲罵道:“別吵吵,你不清楚先前的狀況,這人也是有本事的。”

只可惜她聲音太小,旁人聽不進耳裏。于是又有人說:“是啊,現在道歉還來得及,缺胳膊少腿的畢竟不好治,你大外甥的鋪子裏也沒存貨了,村頭劉瘸子都等半年了也沒等到!”

“欸,你們叫他道歉,到底道什麽歉?”

“我也是才來的,不太清楚。不過既然被魯老板找上了,道歉肯定沒錯。”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在後頭嚷了一句:“都別笑啊,沒準也有能打的火頭軍!”

衆人都回頭去看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是誰,只見他鼻青臉腫,正優哉游哉地數籌碼。他旁邊跟着的兩個大漢替他開道,進屋以後拿了絨布鋪桌子,臉上也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家夥不是旁人,正是挨了打的鹵肉鋪老板。

兵器鋪魯老板朝他招手,“你過來。”

他馬上小跑到跟前,“哥,就是他打的我,還無緣無故砸了我的鹵肉鍋!”

魯老板嗯了一聲,面向藏弓:“在這條街上沒人敢動我魯閻王的弟弟,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藏弓難得露出謙遜的神色,微微彎腰,使視線與他平齊,“有啊,就是希望你少說點廢話,怕你口渴。”

他這麽一杠,大家都不敢起哄了。

正如魯老板所說,在這條街上沒人敢和他魯閻王、魯二郎兄弟倆叫板,連衙門都會對他們禮讓三分。

接下來的場面不能好看了。

魯二郎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樂呵呵退回到桌邊,晃着籌碼吆喝起來:“押寶了押寶了,火頭軍大人一賠十,我家大哥一賠三,買定不反悔,敢賭就能贏!”

他率先買了自己哥哥一吊錢,兩個幫手也各自押上五百銅子兒,然後催促別人快來買。

想趁機賺點外快的都利索買了魯老板贏,不想瞎摻和的也迫于魯二郎的壓力随便買了幾注。

魯二郎見沒人買藏弓,說道:“怎麽着,都這麽瞧不上火頭軍大人嗎?行,火頭軍大人一賠二十,要買快來買,開打之後就買不了了!”

還是沒人買。

魯二郎瞄準了一個青年,“欸欸,那個長頭發的,你跟那火頭軍倒有相似之處,不捧捧場嗎?”

長頭發的青年說:“二郎大哥別同我開玩笑了,我已經買了魯家大哥贏。”

魯二郎哈哈大笑,“得,你個窩囊廢還挺有眼力見兒。”

二寶在一旁越看越生氣,啪地甩了一袋錢在桌子上,“全買火頭軍!我小舅必勝!”

魯二郎扯開錢袋一數,樂道:“五兩銀子哎!有錢啊二寶小老板!”

松鼠聞言臉都憋出菜綠色來了,想阻止二寶又不敢出聲,便在底下狠狠踩了二寶一腳。

二寶意識到自己沖動了,畢竟還沒見識魯老板的本領,又讷讷地問:“可以同時買兩方嗎?”

衆人再次哄笑起來。

藏弓沒被別人的羞辱氣到,反被二寶給氣笑了。他擄起袖子,“要打趕緊打吧,打完還要回去做飯。”

魯老板冷哼一聲,“既然是外鄉人,我也不欺負你,先讓你三招。”

“這麽好?那我不客氣了。”藏弓說着上去就是一腳。

衆人全都驚掉了下巴。

只看到火頭軍那槍杆子一樣筆直修長的小腿淩空掠過,都沒明白是怎麽回事,魯老板就被踹了個人仰馬翻,滾出好幾圈才停下。

瞧他那臉色,只能說萬幸沒踹在軟和地兒,否則這人就廢了。

“老大!!”幾個打手叫喚起來。

魯二郎倒是高興。

他了解自家大哥的本事,這一腳絕對是讓着火頭軍的,為的就是引人來下注。不然一邊倒的全是下他大哥的注,他靠什麽來賺錢?

想通這一環他便高高興興添了一把火,“火頭軍不錯呀,幹嘛都瞧不起人家?還有要買的嗎?沒有的話就這麽着了啊。”

“有有有,我還沒買!”

“對不起了二郎大哥,給我下火頭軍的注!”

“我也來五百文的,不,來一兩銀子的!”

兵器鋪裏熱火朝天,魯二郎笑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只要他大哥穩紮穩打,這一把就擎等着賺個盆滿缽滿吧。

“成,個人意志自由,買定不反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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