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惹事
已經是二更天了,喝多了酒的镖師上了趟茅房,回來就找不着自己房間了。他迷迷瞪瞪摸着了一扇門,吱呀一聲推開,就着手裏的燈籠瞧見了駭人的一幕。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梳着大長辮子的男人正抱着一個嬌小些的,壓在桌子上吮吸脖子。乍一看以為是親熱,再一看還不是一般的親熱,因為他懷裏抱着的分明是個少年,似乎已經昏過去了,脖子上有血,長辮子男人的嘴角也有血。
“你什麽人,你幹什麽?!”镖師驚恐萬狀,也不知醒沒醒酒,反正扶着門框都幾乎摔倒。
那男人聞聲轉頭,牙齒離開了少年纖弱不堪一握的脖頸,少年便像沒了脊梁骨似地軟倒在桌子上。
“你走錯房間了,”男人說着舔淨了嘴角的血。
镖師不由自主跟着吞咽,仿佛也能嘗到那股子血腥味,勉強鎮定下來,開始思考是趁機走掉還是去救一救可憐的少年。
男人卻沒給他機會,一步一步走來,接着上面那半句,“人生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回頭路走的,錯一步,毀全局。”
镖師意識到危險,想逃卻發現自己有些腳軟,像是被什麽力量懾住了。他又打算豁出面子大聲叫喊,吵醒別人來幫忙,誰知隔壁房間門口先傳來了自己女人的聲音。
“你幹嘛呢,上個茅房這麽久,還跑別人屋去了!”女人也打着燈籠,罵罵咧咧朝他走來了。
“別!”镖師剛脫口一個字,人就被抓住肩膀擄進了房內,接着後頸一麻,倒了下去。
躺在桌子上的二寶尚有一絲神智,快要閉上的眼睛裏倒映着這一幕,頓時滿心凄涼。
被他親手救活的火頭軍又殺人了,先殺了男的,後殺了女的,下手一點都不含糊。
為什麽要這樣?短短一個晚上連殺了五個,他就算有仙氣也救不過來的,何況現在失血過多,自身都難保。
二寶傷心透了,淚珠滑到了桌子上,在藏弓忙着收拾殘局的時候疲憊地閉上了眼。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看太陽也有巳時了,二寶撐着板車坐起,稀裏糊塗地四下張望。
藏弓說:“別瞅了,時間寶貴,天剛亮就趕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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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小臉一皺就朝藏弓身上撲去,作勢要掐藏弓的脖子,“你殺人了!我跟你同歸于盡,殺人犯!”
藏弓正為昨晚咬了二寶的事難以釋懷呢,見他撲過來時竟然有些駭然,雙目微睜,“好大的膽子!快離我遠點!”
一個是有目共睹的“殺人犯”,一個是要替天行道的良好公民,兩人在板車上鬧了起來。
雪橇犬們以為主人在玩,本着“主人玩耍不能不帶我”的原則全都扭頭觀看,然後一個接一個亂了節奏,甚至開始蹦蹦跳跳。
邱冷峻不愧是“頭狗”,在這過程中只回瞟了一次,見那兩人推推搡搡、摟摟抱抱又避嫌似地轉回了頭,然後引頸狼嚎,糾正了狗子們的臭德行。
深入六翼族境內,基本見不到什麽慧人了,都是背上插膀子的。板車上的兩個慧人在此變成了異類,加上雪橇犬們不安生,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藏弓揪着二寶進入一家飯莊吃午飯,警告他不要鬧騰,否則不客氣。
二寶小聲說:“你不如連我也殺了,我不要跟殺人犯同流合污。”
藏弓說:“那幾個人沒死,只是暈過去了。”
二寶說:“我不信!之前不叫我檢查,現在都已經離這麽遠了,怎麽證明?”
藏弓說:“愛信不信,要個屁的證明。”
二寶氣壞了,聲稱要咬舌自盡給他看,藏弓就說咬舌自盡都是騙人的,舌頭斷了照樣活着,還會在不能說話和嘗不出百味的痛苦中活着。
于是二寶縮回小舌頭,吃完飯不付錢,擎等着店家來問藏弓要,哪怕能叫這殺人犯丢個臉也痛快。誰知藏弓一點不緊張,自己掏了一袋錢出來,還額外給了些小費。
二寶目瞪口呆,“你哪來的錢?”
藏弓說:“賠償款,镖師夫婦給的。五兩是你脖子上的醫藥費,十五兩是我的精神損害費。”
二寶大罵:“你還要不要臉了!那對夫婦都已經……都已經那樣了,你還摸走人家的錢,還說是賠償款,你真好意思!”
藏弓沖他露出個膚淺的假笑,“你再嚷一句試試?”
二寶不敢嚷了,但還是引起了食客們的注意。一群人看他倆是慧人,便自然而然地把話題拐上了慧人族,又從慧人族拐到了那個暴君淵武帝。
“他就是個野心家,陰謀家,早該從史冊上除名。”
“可不是。除了他老爹在世能管着他時帶他立了些軍功,之後就全是作惡。啧啧,造孽!”
“哎,最恨他毀了神機中樞。死得好!”
“恒文帝倒是不錯的,得虧他批準六族人可以通婚了,要不然我還不能娶上我媳婦。”
“你媳婦是百肢族的吧。欸欸,晚上你們那個啥的時候到底是怎麽弄的呀,她那六只手一齊摸你,不膈應嗎?”
“膈應你大爺!人家都不嫌你膀子多呢!”
“哈哈哈哈,你開心就好,開心就好啊哈哈!”
“啪!”
說笑的幾人被這動靜震住了,只見桌上的酒壺被什麽東西鑽出了兩個洞,左右兩面各一個,酒水正從小洞裏冒出來。
“什麽人幹的?!”其中一個漢子站了起來,但又立即被同伴拉住了。
他的同伴指着牆上的半截筷子,小聲提醒:“快坐下,坐下!”
漢子扭頭一看那筷子,大半都紮進了牆裏,不用研究也知道是紮穿酒壺的兇器了。于是六個膀子齊齊縮起,識時務地坐了回去。
藏弓換了根筷子,慢條斯理地說:“淵武帝該從史冊上除名,恒文帝該光耀萬世?呵,這智力水平還真稀罕人。統一六國、安定民生的人是野心家和陰謀家,觊觎王位、密謀叛亂、背地裏對自己哥哥捅刀子的人卻變成了神。”
那群人不敢接他的話,二寶卻憋不住。
他知道藏弓對自己的主君忠心,死而複生也不能釋懷,但暴君有罪就是有罪,狡辯也沒用。
他還把藏弓的惡劣行徑也歸咎到了暴君頭上。要不是那家夥沒給下屬樹立好榜樣,藏弓必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沒人性。
“我反正是從來沒見過那麽殘暴的人!”二寶騰地拍了下桌子,“暴君三大罪,一是弑父篡位,二是讨伐五國,三是搗毀神機中樞。這三大罪全天下人都知道,還有什麽好洗的!”
藏弓沒料到二寶會當衆這麽說,擡眸望他,“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二寶說:“我知道,我沒做錯!有些人也該好好想一想了,自己以前效忠的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別跟個愣頭青似的一錯到底。”
藏弓板着臉,“有些人效忠的是什麽人,你比本尊還清楚?”
二寶說:“我就是清楚。但凡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都不能做出弑父的事來,但凡一個苦百姓所苦的君王在發動戰争之前都得思慮再三,何況是那樣一個人!”
藏弓說:“哪樣一個人?”
二寶說:“當然是淵武帝那樣的人!”
三歲背詩,五歲拿弓,七歲百步穿楊,十三歲成了儲君,十六歲跟着老爹東平西定,十八歲作為主将剿滅異妖族,半年之後弑父篡位,又花了四年時間侵犯五國,二十四歲時搗毀了神機中樞,然後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藏弓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你還真是了解他。”
二寶說:“了解,但不理解!明明都已經是儲君了,幹嘛還要弑父篡位,就那麽等不及嗎?這種人就是沒心肝!”
藏弓說:“是啊,他為什麽呢。你又為什麽不提那第三罪呢,搗毀神機中樞你不生氣?”
二寶被問住了,臉上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間消失,支吾着答不上來了。
二寶算是戳了螞蟻窩。飯莊裏的人見他這樣辱罵暴君都沒被怎麽着,膽子也大了起來,全跟着議論。他們一個個能說會道、唾沫橫飛,針砭時事的本領趕得上王宮大臣,罵到痛快時還用筷子敲碗碟,把暴君三大罪編成順口溜唱了出來。
多諷刺。
唯一一個支持淵武帝的人——淵武帝他本人,在這場以自己為主題的研讨盛會中竟然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也許他早該做好心理準備的。這世界上,有些事注定徒勞無功。
混亂嘈雜中,他掀翻了桌子。
飯莊裏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說:“誰再敢罵一句,我就要他的命。”
二寶知道惹事了,連忙勸大家好好吃飯。
誰知有人不聽,心想是這個模樣俊俏的小少年帶頭開罵的,就算某些暴君狂熱者聽不下去了,要教訓也該先教訓這個小少年。
那人便腳踩長凳,指着藏弓說:“又沒罵你,你着什麽急啊?大家罵錯了嗎?想當淵武帝的狗腿子也太遲了點吧!”
下一瞬,這人的桌子整個塌了,酒菜摔了一地,他的臉被按在了飯菜裏。
藏弓的語氣陰沉得可怕,“你們以為人人都有特殊待遇,可以想罵誰就罵誰?”
有人想把禍水往二寶身上引,說道:“聖主都說了,蒼生萬民人人平等,只有他能罵暴君,別人不能?”
藏弓冷笑,“你看呢?”
這還用看麽?人群炸開了鍋。
“是個砸場子的,快報官!”
“巡邏兵就在外面!大家快幫忙抓住這兩個慧人!”
“對,抓住他們,他們可能是慧人族派來的探子!”
二寶:“???”
連我一起抓?
沒等他罵一句沒良心,藏弓已經拉着他沖出了飯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