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恥
剛駕上板車駛出幾步,停放板車的位置就多出了幾根黑箭。箭頭上沒有倒刺,但淬了白色藥汁,不是劇毒就是鎮定劑一類。
“六翼族的巡邏兵來了!”二寶嚷道。
藏弓沒有回頭,親自掌舵駕車,嘴裏說着“豈有此理”之類的。
雪橇隊跑至集市盡頭,眼見就能離開人多的地帶,道路兩側突然湧出了一列士兵。領頭的嘴裏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身後的士兵便全部震開翅膀,矛頭對準了藏弓。藏弓抓住二寶腰帶,一路飛檐走壁上了房頂,也不顧二寶叫喊,直接丢下雪橇隊跑了。
二寶被他夾在肘彎下颠來颠去,正難受得要命,看見自己的雪橇隊被留在了狼窩虎穴更是氣憤,于是剛一突出重圍就往他後腰上捶了一拳頭,“你放下我吧,我去找邱冷峻它們,不連累你!”
藏弓不覺得痛,但因為腰側敏感還是抖了一下,忍不住朝這小傻子額頭揍了一巴掌,“巡邏兵不至于難為幾條家犬,有閑工夫不如擔心自己!”
二寶說:“不行,萬一他們抓了我的狗宰殺吃肉怎麽辦?”
藏弓說:“狗有什麽好吃的,要我選就把你抓了,先喝血再吃肉!”
“你!”二寶驟然想起了昨夜發生的變故,連忙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傷口都已經複原了,休息一夜元氣也恢複了不少,可想到藏弓咬他時的表情,到現在還覺得怕得不行。他不知道藏弓以前就是這臭德行,還是因為換了心髒才變成這樣的。
藏弓看出他怕了,還指望他的通關證呢,不能半道拆夥,于是握住他的雙肩與他對視,一改常态地柔聲細語起來。
“小二寶,你覺得是你跑得快還是狗跑得快?你覺得是你咬人厲害還是狗咬人厲害?如果咱們這個團隊中一定要評出一個拖後腿的,你覺得會是誰?”
二寶被問懵了,那兩條顏色淺淺的眉毛擰在一起,在眉首結出兩個圓丢丢的小鼓包,像極了毛茸茸的小豆子,倒和他那張稚氣的臉相得益彰。
“難道是我?”二寶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才是拖後腿的?”
藏弓嘆着氣,“我拿你當好兄弟,本不想說這種大實話,但危急關頭還需要你配合,別再給團隊拖後腿。好了,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弄兩匹馬,很快就回來。”
一直到藏弓騎馬回來,二寶都還在琢磨自己怎麽會成了拖後腿的那個。他可是一直拿自己當家裏的頂梁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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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弓見他發呆不由失笑,越發覺得逗小傻子很好玩,逗一下能傻半天。于是把小傻子推上馬背,故意朝馬屁股狠抽了一下,“跑起來!”
他從前在軍隊裏見慣了糙漢子,潛意識覺得所有人都是會騎馬的,卻沒想到二寶是個菜雞,還沒跑出去兩步就被烈馬趕下來了,摔了個四仰八叉。
“啊!”二寶翻在地上,捂着屁股縮成了一顆蝦球,大罵火頭軍不是人。
火頭軍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把人扶了起來,心裏自責,臉上卻非要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還說風涼話:“哎喲喲,屁股摔四瓣了沒?”
二寶一腳踹他小腿上,“不會說人話就別吭聲!沒人性!”
火頭軍拍拍土,笑着說:“對不起,算我錯行不行?”
認了這個錯,昔日的天之驕子又忽然覺得臉皮臊得慌,什麽時候能容忍別人對他的大不敬了?為了遮掩,他故意嫌二寶耽誤工夫,趁機把二寶教育了一頓。之後舍棄了一匹馬,将二寶控在懷裏,兩人共乘。
“坐穩了,身子伏低一些,別擋我視線。”藏弓叮囑,雙手環過二寶的腰攥緊了缰繩,猛地一夾馬肚,奔了出去。
二寶是個大夫,首次騎馬想到的還是醫學方面的問題,說道:“這也太颠簸了,我屁股落下來的時候會不會壓到你的命根……”
“你給我住嘴!”藏弓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他這張欠收拾的小嘴裏要吐出什麽樣的象牙,立即止住,接着教育,“你心直口快倒也算純真,但能不能別對誰都有什麽說什麽?遲早被人吃幹抹淨,還傻不拉幾地幫人數骨頭茬子有幾根。”
二寶又挨訓了,噘着嘴說:“那我要是真壓到了你可不能賴我。”
藏弓說:“不賴你賴誰?旁人騎馬從來不需要考慮這種問題,怎麽你就麻煩?”
二寶說:“我只是想得周全罷了,你不愛聽就算了,大不了壓殘之後再給你換個新的。”
藏弓哂笑:“換個驢的?”
二寶心裏咯噔一下。
啊,他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火頭軍不搭理他了,二寶無聊就東看看西看看,地上看看天上看看,看見了稀奇的東西就嘆道:“六翼族不愧是六翼族,鳥真多。還大。”
擱平常藏弓一定會以為小傻子在開涮他,此時此地卻察覺到了異樣的氣流團,仰頭瞄了眼半空——果不其然!
他突然收緊缰繩拐出了小路,閃得二寶撞上了他的手臂。
二寶驚呼:“幹嘛往樹林裏鑽?”
藏弓說:“別吵!有伏擊!”
話剛說完馬就中招了,藏弓猛地抱住二寶滾到一邊。灰白交錯的羽箭沒入土地三四寸深,他兩人倒是沒事,可憐的馬卻一命嗚呼了。
“這是箭鷹,找地方躲起來!”藏弓交代之後就沖了出去,用自己做誘餌,引着箭鷹往樹林深處飛。
二寶哀嚎馬兒無辜,又擔心藏弓的安危,眼見着成群的箭鷹像烏雲一樣壓了下來,真是急得頭都要掉了。
他早聽說過,箭鷹這種大型鳥禽是六翼族人馴養的,一只箭鷹翅膀下面攜帶十到十六支長硬的刺羽,可以在揮動翅膀的時候飛射出去,被稱作羽箭。
這種羽箭雖然威力不強,但勝在數量,上萬只箭鷹盤旋半空,哪怕每只只發射一根羽箭也能把地上的人紮成刺猬。
二寶躲在一塊大岩石後面不敢露頭,喊了幾句“将軍”沒得到回應,才知道人已經不見了。他左思右想不能叫藏弓獨自冒險,把心一橫,抱着頭竄了出去。
“将軍!我來幫你了!”二寶沖進林子裏,跑了一段終于看見了滿地鳥屍,藏弓正站在樹上射鳥。箭筒空了,用的是随手折下的樹枝和插在樹幹上的羽箭。
藏弓翻過幾棵樹落到二寶面前,“誰讓你過來的,活着不好?”
二寶說:“活着當然好,但我還是想來找你!”
藏弓氣這小傻子不會審時度勢,淨給自己添亂,可也不得不承認,聽見二寶這麽說他心裏是高興的。他睥睨天下慣了,便鮮少有人能想起來他也是娘生爹養的,偶爾也需要這樣細小的關懷。
他偏過視線去看二寶。二寶的小臉皺成了一團,每當有羽箭紮在腳邊都會跟着一哆嗦,顯然是害怕的。但小傻子終究是小傻子,害怕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何必?
藏弓嘆二寶何必,何必為了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冒險。但他又自問何必,何必絞盡腦汁去剖析一個小傻子的心理。
他大可遵循趨利避害的本能,不去管小傻子會不會把自己作死,可下一瞬他就把二寶推到了一棵茂密的雪松下,強硬地命令:“躲好,不叫你別出來!”
箭鷹還是很多,羽毛和死亡的腥氣逼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時二寶瞧見樹上停了一只體型比其它同伴大出好幾圈的箭鷹,不由想起了胖杜鵑。
松鼠跟他說過,有些鳥類是以雌鳥為尊的,一個群體中體型最大的那只往往是負責繁衍的一只,也是發號施令的一只,比如胖杜鵑。
二寶知道松鼠有所誤會,因為胖杜鵑就是純粹被松子喂胖的,但這些箭鷹說不定真有頭鳥。他立即提醒:“将軍,逮那個大的!”
藏弓也在此時分出神來,踩着樹幹三兩下登上樹頂,就手拔出樹幹上紮着的幾支羽箭,滿弓拉開,瞄準大箭鷹射了出去。
箭矢刺破長空,追着大箭鷹飛出了幾十丈遠,卻被那箭鷹揮翅射出的羽箭截住了,鋒芒相對,半空中落下。
藏弓已經預料到了似的,早就準備好了另三支羽箭。羽箭同時出弦,循着剛才的軌跡緊跟而上,牢牢鎖定了大箭鷹。
大箭鷹再次翻攪氣流,十二支鋒銳的羽箭分頭阻截,氣勢不弱。藏弓的三箭也呼嘯迎上,最前方的一支刺穿三支羽箭後落下,第二支鑽着這個空子逼近了大箭鷹,卻在它身後幾尺處被旁邊飛來的小箭鷹擋下了。第三支前力不顯,後勁卻十分迅猛,尾羽劃出一道白色虛影後同樣連劈三支羽箭,直逼大箭鷹的腹部。
三箭齊發:頭箭開路,次箭清障,尾箭破敵。這只是藏弓的日常熱身招數而已。
大箭鷹顯然已經用完了羽箭,只顧着翻飛躲避,但藏弓在出手的時候就已準确預判了它的飛翔軌道。下一瞬,箭頭“嗖”地一下紮進了大箭鷹的腹部,又穿出脊背刺進了頭顱。
大箭鷹落了地,連慘叫聲都沒有。
二寶看呆了,頭一次見識到有人可以把同時發出的箭使出不同的路數和力道,那就只是普通的弓箭而已,還不是配套的!
他從雪松底下鑽出來,沒憋住一聲贊嘆:“将軍,你好厲害!”
“噓。”藏弓突然按住他。
二寶不敢蹦了,也發現了四周圍堵上來的箭鷹們——很顯然是失去雌鷹惱羞成怒,不玩奇襲玩近攻了。
像是有組織的,箭鷹們在某個瞬間忽然齊聲哀鳴,然後震開翅膀,将剩下的羽箭全部甩出了出去。
藏弓盡可能擋開所有羽箭,可這波攻擊實在太密集了,他顧得了前頭就顧不了後頭。眼見着暗影和涼風一次次擦過自己和二寶的身旁,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拉過一臂之遙的二寶,扳正肩膀,推了出去。
“狗将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真的小老板對人性又有了新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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