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肝
二寶差點閉過氣去, 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聲不敢吭,明明不知道什麽是疼,卻好像體會到了一點疼的感覺。
完了,挨千刀的火頭軍把聖主的耳朵割下來了!全人雜貨鋪要關門了, 松鼠要變燒雞了, 黃牛要被白切、鹵煮、紅燒、清蒸、大卸八塊了!
二寶開始呼吸急促, 用力掐着人中,問藏弓說:“那你覺得, 你覺得我的耳根算軟的嗎?”
藏弓興致勃勃地看着他自救,憋笑憋得腹內抽筋, 答道:“我看你不僅耳根子軟, 還嘴欠,就該先割了耳朵再縫上小嘴兒, 以後再不能嘚嘚嘚地嚼別人舌根。”
聽他這麽說, 二寶嘴角一彎又嚎了起來,屁股打滑似的, 出溜出溜就縮到了桌子底下。他呢呢囔囔念叨着什麽, 仔細分辨才知道是在反駁藏弓, 說自己沒嚼舌根, 也不是軟耳根,不可以縫他的嘴兒割他的耳。
瞧這小二傻子是真害怕, 藏弓托着下巴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兇了。他問黃牛:“我玩過火了?”
黃牛鄭重其事地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 是二寶太傻了, 竟然真相信你割了聖主的耳朵。哞哈哈哈哈!哎呀哞,笑死我了。”
黃牛笑完又搥了松鼠一把,“你說招笑不招笑?”
松鼠:“……”
“好了好了, 不哭了,神機都要被你哭塌了。”藏弓揪着二寶的小發辮把他從桌子底下撈出來,按坐到自己腿上,察覺到他渾身僵硬,忍不住又是撲哧一聲。
他想起年少時母妃曾送過他一只幼犬,三個月大,怕生得很。把它擱在哪兒它就停在哪兒,擺成什麽姿勢就是什麽姿勢,小爪子上的關竅仿佛生了鏽,捏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只有在捏它的肉墊時才會有粉嫩的指甲戳出來,松開以後能自動彈回去。
藏弓心軟了,輕輕一巴掌拍上二寶唯一還算軟和的小圓屁股,說道:“傻二寶,我哪有那本事能割着聖主的耳朵?逗你玩呢。”
二寶抽噎得不能自已,也不敢從他腿上逃開,只斷斷續續地問:“那、那,是、是誰、誰的?”
藏弓說:“不清楚,從辛力瓦那裏搜來的,看他特意拿保鮮液泡着,想必很重要。你放心,我只是拿來當個護身符,萬一他以後帶人來找咱們算賬,咱們沒個籌碼也不行。”
黃牛于是笑得更大聲,說二寶膽小如松鼠,不僅膽小還沒腦子。二寶不嚎了,但也不敢輕易相信火頭軍的說辭,仍舊眼神征詢松鼠。
松鼠很想就此拔了牛舌頭,但它已經屈在火頭軍的淫威之下了,便也跟着咧嘴笑:“哈哈,是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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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寶被它笑得莫名其妙,一時不知道是自己小題大做了,還是大家都瘋球了。
灰老大,你要是被威脅了就眨眨眼?
松鼠沒有眨眼,還苦口婆心地說教起來:“二寶啊,我都勸你等将軍一起回來了,你偏要耍小性子,合适嗎?”
二寶語塞:“我……”
松鼠說:“好啦,這頁翻過。将軍是我們自己人,是一家人,一家人要和睦相處并且互相信任,知道了嗎?”
二寶愣怔:“……”
二寶覺得灰老大是認真的。
它的表情好真誠。
沒人站自己這邊,二寶只好乖巧答應了。跑路的時候的确全憑一股恐懼心理支撐,現在想想,難道真的放任火頭軍自生自滅?恩人的活氣還在他肚子裏呢,一損俱損,一屍兩命。
這時火頭軍又從身後提來一樣東西,解開布袋口,丢在長凳腳邊。他渾不要臉地摟着二寶,下巴墊在二寶肩窩,說道:“我還給灰老大帶了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二寶一看,是箭鷹,活的。
藏弓像是哄小孩似的,一雙銳眼牢牢鎖着二寶,語氣卻格外溫柔,“你不是想給灰老大裝一對翅膀麽,我看尺寸差不多,特意挑了一只眉清目秀的。怎麽樣,跟胖杜鵑比起來如何?要是灰老大喜歡,還可以當二房養着。”
“二房?”二寶回過味兒來,不免有些氣憤,“将軍,你怎麽可以這樣挑釁灰老大?”
藏弓滿臉無辜,“這是挑釁?養二房有什麽關系,當今聖主就是二房生的,說不準以後也會娶二房、三房、十房八房。反正……總比一房不娶,被人罵成斷袖好得多吧。”
黃牛再次不适時宜地大笑起來,說道:“誰是斷袖?怎麽不來找二寶給他治治,二寶專治這個。”
二寶眉頭亂跳,“你能不能閉上大嘴巴子?我現在很想抽你!灰老大,你來說,他叫你養二房是不是挑釁?誰都知道你鐘情胖杜鵑。”
松鼠卻說:“別不懂事,什麽就挑釁了,将軍也是為我好。”
二寶:“灰老大!”
“行了,不準瞎編排将軍。”松鼠訓斥二寶。可憐它的心在滴血卻只能自己捂着,還得擺出笑臉給狗将領看。
它說:“不過呢,賤鷹再賤也是鳥,鳥有鳥的尊嚴和底線,不是咱松鼠說娶就能娶的。好意心領了,将軍還是收回去吧。”
黃牛又笑,“胖杜鵑也是鳥!哈哈哈哈!”
松鼠:“對哦,那也一樣不能娶啊哈哈!”
看着他們笑成一團,二寶懷疑自己才是瘋球的那個。所以人耳不是火頭軍割的,提議娶二房也不是挑釁,有毛病的是自己?
……
這一趟出門,不但沒有飛黃騰達,二寶還倒貼了不少銀子。他決定老老實實做生意,再也不到處跑了。
上午來了兩個客人,診完以後賺了六兩七百文,二寶把零頭抛給藏弓,叫他去買一塊質量差不多的匾,再叫代寫書信的老秀才題幾個字。他要開始宣傳自己的器官庫了。
藏弓懶洋洋的不想去,就賴在櫃臺裏頭翻《山海經》,翹着二郎腿,像個大爺似的。
二寶說:“你是我夥計,這也不幹那也不幹,我怎麽給你薪水?”
藏弓說:“我不都已經替你打了好幾場架了。”
二寶說:“我這裏是小本經營的店鋪,不是豪賭場子,你也不是打手,不司打架的職!”
說他沒用,二寶把錢拿了回來,自己去買牌匾了。辦完這些事已經過了晌午,二寶又買了幾盒飯菜帶回來,剛走到鋪面門口就瞧見了一列巡邏兵在挨家挨戶查問什麽。
二寶心裏一驚,直覺不妙,抱着牌匾就鑽進了屋裏,然後挂牌歇業。
見他氣喘籲籲,藏弓問道:“怎麽才開業半天又關門,錢賺夠了?”
二寶說:“外面在嚴查,我怕是查我的!”
藏弓說:“你有什麽好查的。”
二寶說:“當然是上京都的事。我這邊拿到了衙門的推薦名額,卻沒能給聖母娘娘看診,這是欺君之罪。”
藏弓說:“沒那麽嚴重吧,幾百號大夫,哪查得過來。”
二寶說:“那要不然就是查你的,琉璃瓶裏的耳朵,當真不是你割別人的嗎?”
藏弓說:“喔,是查你的。”
二寶犯起愁來,兩條秀氣的眉毛又在眉首結出了淺色的毛絨豆子。火頭軍看在眼裏樂在嘴邊——從沒遇到過這麽招笑的小傻子,還真當自己是盤菜呢。
“行了,不用緊張,是來查戶口的。”火頭軍說道。
“查戶口幹嘛?”一瞬間,二寶恍然又明白了什麽,湊到他跟前說,“我懂了,就是查你的,你闖了一路的禍終于被人告了!”
火頭軍卻渾不在意,說道:“也有可能。”
二寶更愁了,仰天苦嘆糟糕糟糕,火頭軍是外來戶,沒在衙門登記,查到他的時候可該怎麽說?”
火頭軍笑着說:“那得看你了,你要是想把我賣出去就直接坦白,要是不想賣呢,就先把我藏起來。不過我有言在先,這要是被衙門抓去了,核實了我的身份,扣下來的可就是一個逃兵的罪名,到時候你恩人的死活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火頭軍沒心肝,又拿這套來要挾二寶。二寶只敢在嘴上嘟哝埋怨幾句,禍到臨頭還是得乖乖投降。
火頭軍倒也不覺得虧欠,他有自己的處事原則。
小二寶固然重情重義,他卻不能把自己的生死押在情義上。上一次這樣做,他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看穿了,人與人之間最牢固的關系是利益關系,能用威脅解決的事情還費事拉拔去搞情感投資幹嘛。
不多會兒,巡邏兵就查到了全人雜貨鋪門外,藏弓被二寶推到了冰窖裏,松松裹着一床棉被,仔細聽着外頭的動靜。
如他所料,是來查戶口的。
一國之主被人堵上門割了耳朵,得查,還不能明着查,畢竟是醜聞。查戶口算是比較保守也比較有效的追兇方式,一個死而複生的人,辦不來戶口,也沒人敢包庇,各地衙門聯動,一查一個準。
恒文帝歹毒歸歹毒,腦筋卻不笨。
剛巧的是,藏弓也在等這個機會。
巡邏兵邁進屋裏,一句寒暄都沒有,直奔正題。二寶把自己的各項證件都擺出來,還給他們倒了水,但他們沒喝。
其中有人問道:“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二寶說:“沒有。前幾天我小舅來玩的,今早也回老家去了。軍爺,能不能問一下為什麽突然要查戶口?咱本地衙門的人怎麽不來?”
對方冷冰冰地說:“不該問的別問。”
藏弓心裏有數了。各地衙門聯動是聯動了,但為了杜絕徇私行為,聯動采取了交叉式,甲軍查乙地,乙軍查丙地。
好半晌之後,冰窖門開了,藏弓從裏面出來,問二寶:“人都走了?”
二寶說:“走了,整條街上能喘氣的都查完了,看他們的架勢,要是牲畜會說話,沒有戶口也要被抓走的。”
藏弓說:“過幾日還會來,警醒點兒。”
二寶撇撇嘴,暗忖火頭軍慣會危言聳聽。
藏弓叫二寶留在鋪子裏,自己拿上彎弓出了門去,選了一個高坡作據點,立在坡頂觀察那列軍隊。
離得有點遠,但還是看得清楚,士兵們穿的不是地方官服而是白铠,手裏拿的不是刀劍而是長矛。
藏弓嘴角微揚,斷定這群人的腰間還別着火油槍和霹靂彈,因為他們不是衙門府兵,而是中央軍。
中央七軍裏頭,穿白铠的恰好是第五軍,但藏弓不确定現在的第五軍是不是由承銘統率,也不确定今日帶隊來查的是誰,所以還不能貿然去聯絡。
他下了高坡,循着那列軍隊的方向前進,謹慎避過人多地段,繞到了集合點附近。
只見不遠處的衙門口,一輛六輪戰車發動起來了,蒸汽滾滾,遮掩了車裏坐着的人。
藏弓換了個角度觀察,卻只能瞥見對方軍盔上的紅纓以及肩甲上的軍章,可以判斷出是個參軍或副将。
承銘是一軍主帥,這人不是他,不能聯絡。于是藏弓準備離開,卻聽見衙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今日昆侖地界都已查完了,雖沒什麽收獲,倒也查出了兩個潛逃多年的偷盜慣犯來。幾日之後再查一次,這期間須得做好往來人員的登記,村鎮住戶家裏不許留宿外人,客棧安排查夜。”
藏弓頓住,隐蔽在角落裏,瞧了那人好一會兒。
白铠,銀盔,面容清秀仿若書生,手拿一把重刀,不是承銘又是誰。
一時血液沸滾,藏弓險些就這麽走出來。再一想,不行,承銘帶來的這些人各自有幾分忠心都不可說,身邊的那個參軍或副将又是不是恒文帝安插過來的眼線更不可說。
藏弓原路折返,拉開了些距離,在承銘即将上車的時候取弓扣弦,将一枚石子彈了出去。
承銘聽到聲響瞬間警惕起來,轉至車後查看。只見玄鐵打造的戰車側翼上赫然是一道凹陷的擦痕,看力道得是一個成年人用力斧鑿才能造成的,但造成這凹痕的卻是一枚普通的石子。
石子雖硬卻脆,跟玄鐵相撞無異于雞蛋碰石頭,出手之人須得速度奇快,力道奇大,才能叫這石子不碎。他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誰的指力腕力能達到這種水平,除非是……用弓。
“承銘大人,末将這就派人搜查!”
“不用!”承銘擡手止住他,從地上拾起了那枚石子,“是車輪碾着石子崩起來的,小事一樁,不可耽擱回城複命。”
“可是大人,這凹痕看起來……”
“你說了算?”
“末将不敢!”
承銘上了車,令駕車士兵立即發車回城,一眼都沒回頭看過。但他緊緊攥着那枚石子,手心裏的熱度都快把石子融化了。
此時二寶已經把牌匾挂起來了,就挂在“全人雜貨鋪”的正下方,當做副匾。
有人過來問他器官庫是什麽意思,他就挨個解釋,說從現在開始大家可以跟全人雜貨鋪簽訂契約,無常捐贈自己身上的某樣組織或器官,留給有需要的人用。
大家都笑二寶做生意做傻了,誰會這麽無私奉獻,誰身上也不多一個零部件啊。
二寶就解釋說這叫等價交換,現在只是簽約,捐贈日期可以自選。像血液、骨髓這種能夠恢複的可以随時捐贈,重要器官就等意外身亡之後捐贈。相應的,如果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将來有需要,也可憑契約來免費換取別人捐贈的同等價值的組織或器官。
二寶說得像官話,大家不明白,他就拿火頭軍的腎舉了個例子。說人有兩個腎,捐出一個不要緊,卻可以救活那些兩腎都不能用了的人。于是又有人笑二寶膽兒肥,想坑自己小舅的腎,當心舅媽饒不了他。
一人說:“其實這方案聽起來不錯啊,那我簽約捐贈自己的心肝兒行不行?”
二寶說:“當然行了,要簽嗎?”
對方說:“簽,現在簽現在就換行不行?”
二寶糊塗了,“現在換是什麽意思?”
對方哈哈大笑起來,“我媳婦就是我的心肝兒,我想換個別人的心肝兒試試!”
大家都跟着捧腹,罵這家夥不要臉,竟然敢拿媳婦開玩笑。好在這人在昆侖大街是出了名的潑皮碎嘴,嗓門兒也大,馬上就被他媳婦提着耳朵拎走了。二寶啐了他一聲,罵罵咧咧收回了協議紙。
一直到天黑,湊熱鬧的人裏也沒一個敢簽的,鬧完就散了。二寶把小桌板搬回鋪子裏,喝了杯水,打算打烊回家。
恰好火頭軍回來了,嘴裏哼着歌,把一只毛茸茸的垂耳小黃兔丢進了二寶懷裏。
二寶連忙兜住,問道:“幹嘛?”
藏弓說:“心情好,買只兔子給你玩。”
二寶把兔子抱回了南溪村,捧着臉端詳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晚飯上桌時松鼠攆他把兔子拿走,二寶就弄了一個藤條編的雞籠子來,把小黃兔放進去,還征用了松鼠的一條小被子。
松鼠很不滿,碎碎念道:“這下可好,又多了一張嘴出來,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藏弓說:“什麽叫‘又’,灰老大沒有指桑罵槐吧?”
松鼠不吭聲,二寶就說:“你們不要争,它只吃點菜葉子就滿足了。看它多可愛,拉出來的便便都是小球球。”
松鼠一腳踹在二寶膝蓋上,“吃飯!”
夜晚月明星稀,一盞誘蚊燈在門外悠悠發散着暖黃的光,光下薄煙升起,順着門縫飄進了屋裏。
被喂得肚皮圓滾滾的小黃兔從雞籠裏鑽了出來,一蹦一跳地偎到了二寶懷裏。它用鼻頭拱拱這兒拱拱那兒,二寶卻只是哼唧了一聲,囫囵翻個身,幾乎把它壓到身下。幸而黑暗中有一只大手把它撈走了,還丢進雞籠裏用黑布蓋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煙氣更重,二寶連翻身都不會了。油燈被點亮,臉上蒙着濕布巾的男人把打地鋪的二寶抱上了床,像蓋雞籠一樣給他蓋好了被子。之後打開房門,這男人引了另一個男人進來。
那男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手裏拿着重刀,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主君,屬下來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有評論好嗨森,感謝小寶們!大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