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尾巴
來人正是承銘。
藏弓叫他起身, 問道:“煙有毒麽?”
承銘說:“醫用催眠,基本無毒。”
君臣兩人于是放心寒暄了一陣,把這一年裏王宮發生的事情,以及恒文帝上位以後頒布的政令通徹讨論了一番。
藏弓察覺到承銘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老父尋回了失散多年的傻兒子, 滿臉的慈祥, 不由渾身起疹子, 斥道:“你這是以下犯上知不知道?眼睛閉起來!”
承銘立即閉上,又笑呵呵地睜開, 說道:“主君,屬下這輩子圓滿了, 死也無憾了。”
藏弓說:“少來, 肉麻。”
承銘又嘿嘿笑,“真恨當時沒有守着主君, 叫聖主——呸, 叫恒文帝有機會搞背後偷襲。這一年裏屬下夜夜都在想,只要一日不見到主君的屍身, 就一日不信主君死了, 現在……”
承銘眼裏泛起淚花, 藏弓見了也有些心酸, 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從小就跟在我身邊,你的忠心我知道。當日虧得把你攆去守邊疆了, 否則下場也和我一樣。我運氣好能複活,你卻未必。”
承銘看了一眼裹在被子裏呼呼大睡的二寶, 問道:“主君, 那個就是把您救回來的小老板?”
藏弓點頭,“他懂起死回生術,在烏孜斷崖下的冰洞裏發現的我, 貪圖我美色就給救回來了。”
承銘自動忽略玩笑話,蹙着眉頭說:“主君,異妖滅亡了,神機也毀了,這世上怎還會有起死回生術?再者,您的屍身又怎麽會埋在烏孜斷崖下?”
藏弓示意他小聲些,又把二寶的身世說了一遍,對于自己為什麽會在烏孜斷崖下卻也不大清楚。
他問承銘如何看待恒文帝的六王聯治政策,承銘支吾了起來,不大敢說。藏弓便輕笑一聲,叫他不必再說了。
連老百姓都贊嘆的政策,想必承銘也是認可的。就事論事不針對人,這政策的确不錯,怕只怕松野圭一那樣的老匹夫陽奉陰違,早晚要借政策生事。
正談着,床上突然有了動靜。承銘噌地橫過重刀擋在藏弓面前,一副“誰要動我主君我就剁誰狗頭”的架勢。藏弓叫他不要緊張,是二寶又說夢話了。
Advertisement
誰知這回二寶不但說夢話,還從床上翻了下來,赤着腳往桌邊走。藏弓便叫承銘躲開點,別擋着二寶的道。
承銘撓頭,心想,我擋道了?
二寶毫無目的地亂轉悠,咕咕哝哝不知道在念叨什麽,藏弓怕他撞上桌角就伸手接着攏在懷裏,動作輕得像抱着一籮筐雞蛋。
他把二寶抱回床上安頓好,回來跟承銘小聲說:“撒癔症,要是弄醒了容易變傻子。”
承銘眨了下眼睛:“哦。”
但是主君是不是搞錯了狀況,依着從前的臭脾氣,此時不該直接把人丢出去,省得攪他不安生麽?
承銘甩掉疑惑,說道:“這次聽說有刺客潛進了王宮,傷了聖主……不是,傷了恒文帝,至于傷在哪兒卻沒人敢說,跟禦林軍的熟人打聽才知道是割了耳朵。屬下當時就有一種直覺,是主君回來找他報仇了。主君,您為什麽不直接把王位奪回來?第五軍和第七軍加起來也有二十萬,勝算還是有的。”
藏弓說:“你別改來改去的了,習慣了叫聖主就叫聖主,我還能跟一個稱號過不去?第七軍還是由郞馭統率麽?”
承銘點頭,“屬下和郞馭就等着主君歸來的這一天呢,所以在各軍主将大換血的時候竭力自薦争取,才把這兩軍留住。”
藏弓說:“做得很好,不必有心理負擔。但拿回王位并非易事,現在六王聯治,牽一發動全身,已經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了。回去以後聯絡郞馭,叫她也來見我。”
這時候床上又有了動靜,二寶裹着被子來了。藏弓無奈,幹脆把這磨人精拉過來坐腿上,連帶被子一起摟住,輕輕拍着哄睡了。
承銘:“……”
承銘差點忘了自己的主題,思維恢複運轉之後說道:“屬下只是為主君感到不值。當年是先帝逼着您動手的,否則妖毒腐蝕,先帝見人就殺,一世英名必然保不住。到頭來您背負了弑父的罪名,好處倒全叫別人得去了。您當初就該把事實說出來!”
藏弓卻說:“那又怎麽樣,有人存心反叛,這次不下手,下次也會下手,想找由頭還不簡單。不說這些了,你幫我查一件事。”
藏弓把辛力瓦攔路打劫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又說出心中猜測:“庫爾瓦家族可能在為六翼王做事,否則一旦有人告禦狀,親王也難逃厲法的嚴懲。”
承銘說:“我們其實已經在盯着庫爾瓦家族了。他家的長女是六翼王妃,怎麽着都不至于利用山匪打劫來斂財,除非這筆財不是為了充盈國庫,更不能叫中央財政司查出來。”
藏弓問:“怎麽說?”
承銘答道:“近期庫爾瓦家族往六翼王宮裏送過很多次稅銀,表面說是稅銀,但一個月交三次也太過分了,民間稅收并沒有增加,這筆稅銀是哪兒來的?除此之外,王宮的出賬也很頻繁,到底出在什麽地方還沒查出來。”
“查軍隊,”藏弓幾乎在瞬間想到了這一點,交代說,“派探子去查征兵和練兵情況,再查一查兵器庫,看看有沒有私下囤貨。還有,連同黑火油的儲備量一起查,六翼王謹小慎微,要搞動作一定都是小動作,一桶一瓢都別錯漏。”
“是,主君!”承銘心裏有了底,臉上浮現出振奮色彩,仿佛又回到了跟着主君大殺四方的時候。
他拿出一枚暗語哨子,雙手呈給自家主君,說道:“屬下會留一支信得過的隊伍暗中保護,他們會扮成素民,主君有事吹哨就行。”
藏弓嗯聲,見二寶睡夢裏也皺着鼻子,想必是被吵着了,就以食指壓唇示意再小聲些。
他接了暗語哨,又跟承銘要了第五軍的腰牌,叮囑過幾日查戶口時直接叫人錯開雜貨鋪。承銘應了,拜禮之後消失于黑夜中。
次日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二寶發現自己還是窩在地鋪上睡的,不禁有些愣怔。他感覺昨夜回到自己床上了,難道是做夢?
“今天好困欸,”松鼠伸了個懶腰,去牛棚把擠着花花一起睡的黃老三揪了起來,“趕緊醒醒困,什麽時辰了,都耽擱營業了。喲,誰站在那兒呢,吓我一跳!”
“啥呀,一大早吵死了,淨會瞎嚷嚷。”黃牛睜開惺忪睡眼,順着松鼠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晃白的日光裏一個男人正站在屋頂上搭弓拉弦,瞄着天上的飛鳥練習射箭。
飛鳥掠過時黃牛下意識催促發箭,那人卻并未發箭,由着飛鳥在高空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它暗嘆可惜,錯過了最佳角度。誰知在黑點轉移至頭頂正上方時箭矢飛射出去了,瞬息之後又沿着原路徑落了地,箭上俨然是兩只被穿了翅膀的小麻雀。
“一箭雙雕,還不浪費箭,真他娘的帥氣!”黃牛由衷感嘆。
“是啊,你要是有那麽帥,花花也不至于看都不看你一眼。死肥牛。”松鼠陰陽怪氣地說着,突然又咋呼起來,“喂!別射胖杜鵑,它難得飛一會兒!”
巳時過半,二寶給小黃兔喂食完畢,帶着一家子奇形怪狀朝昆侖大街趕去。碰巧今日有遛攤兒賣獸皮的,藏弓就去挑選了一張豹皮,要給自己的弓打一張底墊。
二寶瞧着一張兔皮不肯磨眼,說道:“這個顏色和咱家垂耳差不多,不知道是活着剝的還是死後剝的,真可憐。”
藏弓說:“皮毛保存得這麽好,肯定是活着剝的。”
一聽這話,二寶的小臉皺成了苦瓜,心疼地說:“那也太慘了,太不人道了,多疼啊!”
藏弓瞥了他一眼,“你撕菜葉子時菜媽媽也疼的,只是不會說話而已。行了,要實在悲天憫人就把兔皮買回去吧,我看兔尾巴還毛茸茸的,卸下來裝你自己屁股上,權當紀念它了。”
二寶:“……”
小老板無言無語,火頭軍無可救藥。
但是火頭軍說得對!
小老板果斷買走了兔皮。
來到鋪子裏,二寶把小桌板又搬到了門口,繼續昨天未竟的事業。他今天換了個策略,弄了個預簽協議,不管預簽什麽組織器官,一概贈送免費體檢一次。假如預簽之後後悔了,回來還可以退掉,送出去的體檢也不會再額外收錢。
這麽一來,大家都跑來圍觀了,你慫恿我我推搡你,在免費體檢的引誘下陸續和二寶簽了十來張。二寶分.身乏術,就叫藏弓幫他坐鎮繼續簽,自己去手術室給預簽的人體檢。
然而等到這十來個人檢查完畢之後,後續就沒再有人進來了,二寶好奇,走出去一看——火頭軍正交腿翹在小桌板上,《山海經》看得入迷,腳底泥都撒到協議紙上了還不知道。
二寶氣咻咻地跑出來,“喂,人都到哪兒去了?叫你預簽呢,簽幾個了?”
藏弓說:“怎麽又賴我,是他們不和我簽。”
二寶說:“你要是能好好給人家講解,多笑笑,人家還會怕你如蛇蠍嗎?”
藏弓說:“模樣是爹媽給的,他們非要怕,我有什麽辦法。趕緊給你夥計買把遮陽傘吧,日頭越來越曬了,曬黑了我還是玉面書生麽?”
“什麽玉面書生,你就是個棒槌,玉米面棒槌!”二寶叉着腰,丢出一吊錢攆他自己買去了。
藏弓拿着錢閑溜達,走街串巷到處湊熱鬧,還給鐵喉頂槍的賣藝人打賞了百來個銅錢。
等他扛着把大油紙傘回來時都到晌午了,二寶剛做完一臺不掙錢的手術,趴在櫃臺邊逗兔子。
只是……好像哪裏有變化?
藏弓仔細揣摩,才發現二寶的屁股後頭多出一坨小鼓包。他說了聲“別動”,走上前去,面色凝重地掀開了二寶的衣裳。
“幹嘛掀我屁簾兒?”二寶說。
藏弓的手僵在半空,“這是什麽?”
只見一團白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正在二寶屁股上搖晃,為了給這玩意兒透氣,褲子上還特地開了個洞,小白屁股都從縫隙裏露出來了。
二寶問道:“怎麽樣?”
藏弓眉頭直跳:“什麽怎麽樣。”
二寶說:“尾巴呀,你叫我裝的。”
藏弓:“……”
該聽話的時候不聽,不該聽的時候偏聽。這什麽孩子。
松鼠卻對二寶的尾巴很滿意,跳上桌子,圍着二寶打圈轉,“很适合二寶啊,傻白甜一個。老三快來看,二寶有尾巴了,以後咱哥仨就沒差別了!”
後院傳來黃牛的老煙嗓:“等會兒,還剩兩口。”
松鼠嗤之以鼻,又實在喜歡二寶的尾巴,等不及炫耀,就趁二寶沒留神“剖”地一下拔掉了兔尾巴,竄到後院給黃牛看去。
二寶大喊:“誰讓你拔了,也不打招呼!”
藏弓半晌憋出一句:“還可以随時拔掉?”
二寶說:“對,反正我不痛。呀,流血了!正好你在這兒,要不要吸……”
“閉嘴!”
“哦。”
被火頭軍兇了回來,二寶嘟嘟喃喃拿來了杯子,又不死心地問:“要不然我給你接半杯……”
“再說一句我揍你。”
“哦。”
“有人嗎?”外面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二寶接應道:“來啦,有人的!”
二寶把女子迎進屋裏,女子便沖他點頭,開口道:“你是老板麽?我看見了外面的招牌,想捐贈點東西。”
二寶一下高興了,忙請女子坐下,使喚火頭軍說:“夥計快去倒杯水,要溫的!”
藏弓拿眼角掃他,不樂意纡尊降貴給人跑腿,就臨時頂替了老板的位子,問道:“姑娘想捐贈什麽?”
女子擡起頭來,眼神變得有些疑惑,“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藏弓對這女子沒印象,卻覺得她的氣質不像慧人,身上也沒有鱗甲族和水栖族的氣味,想來應該是極目族的,便笑笑說:“我這張臉是整過的,照着名人整的,眼熟也正常。”
女子不知他在開玩笑,又認真地問:“那你是照着淵武帝整的嗎?我幼年時随使臣去過慧人王宮,曾有幸見過他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6-30 17:34:36~2020-07-01 13:34: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鶴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苦咖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