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下藥

人都走了, 全人雜貨鋪素靜下來。早上接了一個客人,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腳脖子崴了,有些破皮和水腫。

二寶幫孩子檢查, 用小刀挑出了嵌進皮肉裏的碎土渣, 問道:“怎麽崴的啊, 我看着像是摔跤了。”

孩子的母親說:“今天學堂不上學,家裏又沒人看着, 我就把他帶出來挖野菜了。後來有幾個裝扮挺奇怪的人經過,娃好奇, 沿着盤山道跑過去追着看, 我喊他他也不聽。等我聽見他哭的時候找過去,他已經摔成這樣了。”

孩子似乎對這說法不滿意, 抽嗒了兩聲, 辯解道:“我都說了不是自己摔的,是被一個男的推倒的。”

“誰推你?你這邊才哭起來我就找過去了, 只有你一個人歪倒在路旁。難不成那幾個都是鬼, 推完你就消失了?”

“說不準就是鬼呢!我看見了, 站中間的那個人兩只手都是黑的, 眼睛是綠的,臉上還有兩道斜的那種, 那種,哎呀我說不出來, 反正就不像人!”

“哦, 你說是鬼就是鬼。現在的鬼好生了不得,都不怕日頭曬了,帶遮陽傘了沒的。”

“我沒瞎說!娘為什麽不信我?那個人走得很快, 明明我跑兩三步他才走一步,就是攆不上他,不是鬼是什麽?而且我都沒看着是哪一個推的我,他們袖子一動,風就把我掀翻了。”

“行行行,信你還不行麽。你平日裏最愛看靈異志怪的話本戲,不如說說那人用的是什麽功法,如來神掌還是淩波微步?”

孩子氣性挺大,見他娘老扯這些有的沒的,明顯就是不信他,幹脆別過臉去不吭聲了,小胸脯子氣得一鼓一鼓的。

二寶瞧着好笑,幫孩子把破了皮的部位消過毒,又對孩子母親說:“沒大礙,筋骨都是好的。破皮的地方不要沾水,也不要捂着,由它自己結痂。水腫的部位貼幾副膏藥就行了。不過我這裏沒有膏藥,您可以去姚記藥鋪買。”

孩子母親問道:“不能吃‘能量彈’嗎?只要孩子不受罪,多花點錢也無所謂的。”

二寶如實說:“可以吃,但孩子還小,總不叫受罪的話會降低他的耐受能力,偶爾忍忍疼有好處。”

孩子的母親苦着臉,露出心疼的神色,但想想二寶的話也有道理,便領着孩子去往藥鋪了。

人一走,二寶就将小刀洗淨消毒,打算裝回去。刀鋒十分鋒利,他稍稍走神,一不小心又在手指上劃開了一條縫。好在沒用力,手指也沒出血,只是那條縫卻引着他想到了更深處。

昨夜是用哪把刀割的自己?喔,那把刀已經被火頭軍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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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沒收刀子好像不夠。

那種感覺萦繞在心頭,夢魇一樣,揮之不去。

他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向牛棚和樹底的,腳踩在樹葉上的感覺,踩在石板上的感覺,手握緊刀柄的感覺,劃開皮肉的感覺……

“怎麽會這樣?”二寶不自覺嘟哝出聲。

忽然一個影子飛快地閃過,小刀從手裏消失了。二寶扭頭,發現是火頭軍來了。火頭軍問:“什麽怎麽會這樣?”

火頭軍的嘴唇上有個創口,紅紅的,将要結痂。二寶一陣羞赧,避開他的視線,哈哈幹笑道:“沒有啊,随便念念。”

火頭軍說:“成,刀借我用用。”

二寶急道:“你幹嘛?又想沒收嗎?”

火頭軍說:“你做這行生意,怎可能全都沒收,放心,我只是借來刮刮胡子,刮完就還你。”

二寶懷疑自己耳鳴。

他剛剛說什麽,要拿手術刀來幹什麽?

“喂!手術刀是外科大夫的命根子,你可以玷污我,不可以玷污我的命根子!喂,你回來!”

火頭軍鑽進了休息室。這是存心報複呢,誰讓二寶昨夜說他臉皮厚來着。二寶要追上去,卻被東哥兒攔住。

東哥兒的表情古裏古怪,說道:“老板,兩個都不好玷污的呀,可別叫外人聽到了。”

松鼠騎在牛背上溜達進來,也插話道:“不就一把手術刀麽,你有許多呢,借他一把有什麽大不了?”

二寶驚奇了,“灰老大,你怎麽還替他說話呢。”

松鼠努努嘴,表示大熱的天不想聽人咋呼,還是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二寶說:“刀子沒刮在你臉上,你不知道疼。這麽說吧,他這種行為就好比黃老三拿你松鼠擦屁股,能忍嗎?”

松鼠登時冒了火,一腳踩上牛頭,“忍他,是他老爹要幹的事,你老大的責任就是幹他!走!

于是薅住牛耳朵,調轉航舵,沖休息室進發。

一人一鼠加一頭被迫勞動的牛,氣勢洶洶地殺到了門口,罵人的“狗”字剛出口,又立時剎住不敢繼續了。

只見那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正在火頭軍五指間翻飛,變着花樣地轉動跳躍,每次被抛起都會被穩穩接住,又快又準,看得人眼花缭亂,辨不清哪裏是刀頭哪裏是刀尾,唯有刀光閃爍不停。

這身手,哈哈,哈哈。

大道至繁,大道至繁。

“有事?”火頭軍移開銅鏡,直直望向二寶,眼裏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二寶咕咚吞咽,“沒有沒有,過來給你鼓鼓掌,哈哈哈哈你好棒打擾了告辭!”

因為這事,二寶被松鼠嘲笑了一個半天。到得打烊回家做飯的時候受不了了,他就抓住松鼠的大尾巴使勁甩,風火輪似地甩了二三十圈。落地之後整只鼠都綠了,吐了個昏天黑地。

為了向松鼠賠罪,二寶決定讓它也嘗嘗自己上回偶然得試的那種豆腐,便又把擺攤賣豆腐的婆婆早早請回家了,照葫蘆畫瓢地封印了那一大板豆腐。

前陣子總有客人來,松鼠和黃牛兄弟倆便只能裝聾作啞。現下沒人了,倆牲畜便上了桌,久違地陪着二寶吃了頓飯。誰知吃到一半,承銘突然來了。

看着圍在桌邊的奇形怪狀一家子,承銘的內心很糾結。“這個,小老板,呵呵,你們家,挺好的……”

二寶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意思,猜測黃牛和松鼠各占一位叫他震驚了,便先問道:“承銘大哥吃飯了嗎?”

承銘腦子短路,脫口而出:“還沒有。”說完極其後悔,果然被熱情好客的小老板硬拉着坐到了桌邊。

二寶清了清嗓子,對黃牛和松鼠說:“真是對不起你們啦,要不然,先回自己窩裏去?”

松鼠不高興,黃牛也不高興。

承銘很詫異自己竟能看出這倆寵物不高興,立即擺手,“不不,是我貿然來訪,打擾了你們用餐,怎麽好叫二二二位退場呢。不用管我,照常吃飯就行,按照你們平時的習慣就行。”

說完擡眸瞥瞥主君。他家主君神态自若,俨然早就适應了這種生活,還沖他一笑,叫他吃菜。

承銘眉頭狂跳,肩膀縮着,飯碗抱着,就差把臉埋進去了——他得盡可能遮擋碗口,防止牛的唾沫星子噴進去,也防止松鼠大尾巴上蓬松的絨毛飛進去。

一頓飯吃得別扭。黃牛在旁邊枯嗤枯嗤地嚼草料,松鼠在旁邊咔吧咔吧地剝堅果,叫承銘覺得自己人生頭一次這麽接地氣,仿佛返璞歸真,回到了野生叢林。

等等,自己用的這雙筷子有沒有被黃牛用過?應該沒有吧,黃牛幹什麽要用筷子,大舌頭一卷就把草料卷進嘴裏了。那松鼠呢?應該也沒有吧,它不是只吃堅果麽。

天呢,主君竟然是在這種環境裏生活的,真是苦了他了。

在這樣起起落落的心境裏,承銘用完了晚餐,趁小老板去廚房忙活的時候呈上了來自慧人王宮和夜行者的消息。

事關郞馭和喬林的婚事,但這兩人都還不知情。承銘去了一趟王宮,最先得到風聲,說郞馭的婚事已經批下來了,聖主恒文帝很高興,并對郞馭提出的婚後仍然坐鎮第七軍的請示表達了嘉獎。

婚宴就定在中秋。

由于郞馭是孤兒,無父無母也無真正意義上的家,禦賜的将軍府又長年不住,拿來辦喜事未免寒碜了些。

聖主看重她,非但要親自當證婚人,還把婚宴設在王宮,規格等同公主出嫁,與中秋宮宴一起大辦三天,算是贈給郞馭的禮物。

藏弓哼了一聲,“他對郞馭倒是很好,對你也這麽好?”

承銘當即閉了嘴,心想這話裏話外怎麽還酸溜溜的。摸摸鼻子:沒有,不知道,屬下還沒成過親。

藏弓說:“待這消息通報出去,松野圭一和克爾卓兩個老匹夫也該有動作了。”

承銘說:“主君,他們已經動作起來了。王宮那邊安插了細作,消息不比我們慢。”

藏弓微微眯起眼睛,這倒是有些意外。他道:“想必已經查出細作是誰了,先留着,宮宴之後再動。”

“是,主君。這是夜行者的來信,請主君過目。百肢王這回下了血本,連他都請出山了,今夜若不動手便是明夜動手。”

“當是今夜。以那人的身份地位,不會有耐心多等一天。而且他有足夠的自信,帶走二寶只如囊中取物罷了。”

“那主君,關于小老板的事,您……考慮好了嗎?”承銘這般問道。假如主君同意小老板當卧底的計劃,那此戰就可避免。

藏弓卻将信件擱在了燈火上,看那黃紙在自己的手指間被燒成了灰燼,火苗到達時也沒避一下,不覺得疼似的。

“咱們的人馬準備好了麽?”藏弓問道。

“準備好了,分兩撥埋伏,一撥精兵打前鋒,如果有必要,後援還有一千騎,都帶了火油槍和霹靂彈。”承銘答道。

當然,他希望沒有這個必要,那就意味着主君同意了小老板去百肢族卧底的計劃。

然而藏弓說道:“火油槍和霹靂彈不必用了,同江湖人鬥,須得以江湖人的身份,別叫他們以為是恒文帝在提防。你随我一起出戰,務必将他們攔截在茶馬谷底。”

茶馬谷是舊時外地人從昆侖借道通商的第一條官道,位置閉塞狹隘,易守難攻。

後來昆侖山開發得多了,更好走的大道一條接一條修起來,那條谷道也便荒廢了。

要想人不知鬼不覺地摸過來偷東西,茶馬谷底是最佳選擇,只要能把他們攔在谷底,一舉殲滅,南溪村也便安全了。

因此承銘猶豫了一瞬,“主君決定了?要是不叫小老板去,咱們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屬下也是今日才得知,那個夜行者雖然在百肢王宮進出自由,但煉藥坊重地他也進不得,就連具體地點在哪裏都沒查探出來。”

藏弓說:“本君想想。”

承銘說:“主君當以大局為重。”

藏弓說:“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承銘說:“屬下知罪,但請主君務必三思。”

又過了一會兒,藏弓開口說:“知道了。打還是得打。能請到這麽一位人物出山也不容易,得給克爾卓這個面子。另外,越難到手的東西越知道珍惜,你我盡全力一戰,就算拿不下那家夥的人頭,二寶到了百肢族也不至于受苦。”

承銘應是,露出了欣喜之色,見自家主君黑着臉瞥過來便又趕緊收了笑意,一連說了好幾聲“屬下知罪”。

附帶問一句,您那嘴唇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自己吃飯咬的還是別人咬的?

別人咬的,愛人咬的,心尖上的可人兒咬的。好的屬下明白了,您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過來。害怕。

酉時過半,暗語哨在遠處的上坡上響起,随即便有了回應。聽方位有好幾處,應該是承銘在布兵。

二寶挂在脖子上的腰牌發出一陣細微的嗡鳴,他好奇地摘了下來,翻着個兒地盯。“好奇怪啊,難道,這是地震預警?”

“不是,”藏弓嘴角勾起,從二寶手裏拿走了腰牌,挂在自己脖子上,“這腰牌能和哨子共鳴,方圓五十裏之內有人吹哨,它感應到了就會震顫。”

二寶很驚奇,又問:“那你挂在自己脖子上是什麽意思?”

藏弓說:“剛拿到手就給你了,借我觀賞一夜可行?”

看他那傻樣,行吧。但是有一個問題。“我平時把它挂脖子上的時候也這麽傻嗎?”二寶忐忑。

藏弓哈哈大笑起來。

腰牌被揣在二寶懷裏好些日子了,仿佛從裏到外都浸潤了二寶的氣息,現下拿在手裏是溫熱的,叫人有些心猿意馬。

藏弓把腰牌塞進衣領,說道:“你去燒些水吧,給我沏杯茶。懂茶道麽?”

這時候二寶該雙手叉腰大罵火頭軍折騰人,三更半夜不睡覺喝什麽茶水,喝了還想睡麽?而且茶道是哪條道,爺爺只走陽關道。

然而出乎意料,二寶居然來了精神,拍着胸脯說:“你可找對人了,不是茶道,是功夫茶,我剛來昆侖大街的時候跟一位老師傅學的,好厲害的!”

小老板說完噔噔噔跑去燒水了,藏弓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拿來了兩只小茶盅。

沒有茶桌,便在飯桌上鋪了新買的碧色桌布,倒也有兩分竹韻。茶盅洗淨,擱在其上,擰開鎮定劑的藥瓶,在兩只茶盅裏各點了幾滴。

量不算大,能叫人安睡兩三個時辰,被陌生人帶走的時候不至于怕得哇哇大哭。

水燒好了,二寶拎着水壺進屋,朝牛棚和樹屋看了一眼,識趣地選擇了關門。他找來長嘴兒裝在水壺上,又摸出幾包茶葉,聞了聞氣味,挑了最好的一種開始捯饬。

“呀,鋪了新桌布呢,你很重視哦。”二寶閃爍着圓眼睛。

“可不是,所以你這技術怎麽樣?別叫我失望。”藏弓道。

且瞧好了您呢。二寶胸有成竹。

唰唰唰,行雲流水。唰唰唰,游龍戲鳳。唰唰唰唰唰,長嘴水壺在他手裏繞來繞去,如同跳一支歡快的舞蹈,最後停在肩背,斜指小茶盅。他則以一個優美的姿勢停住不動,任由那水流細細滑出壺嘴兒,去往該去的地方。

“啊,好燙!”二寶跳起腳來,撐了一會兒終是撐不住了,“對不住啊,我忘了這東西不能用開水,燙着我的背了!”

藏弓趕緊起身接了水壺,幫二寶掀開後領,吹吹那片燙紅的皮膚。看着薄皮兒上浮現了一層小疙瘩,細小的絨毛也跟着根根站立,藏弓笑了,心裏有什麽油鹽醬醋糖全都暴露無遺。

二寶縮着脖子,“哈哈,好癢。”

藏弓順勢把人一抱,“哪裏癢,這裏癢嗎?”

“哈哈哈哈你突然撓我幹嘛?哈哈哈哈別鬧!”

“且問你這裏怕不怕癢,答我一句不就行了。”

“怕癢怕癢怕癢得很!哈哈,煩死了你!”

讨完便宜,心滿意足,夥計放開了自家小老板。小老板這才發現夥計的褲子濕噠噠的,眨着眼睛想,尿了?

藏弓無奈,拉着二寶去看桌布,碧色的桌布竟然濕了一大片,變成了暗綠色,就跟藏弓的褲子是一樣的下場。

“明白了麽?”藏弓化身老夫子。

“明白了,學藝不精,對不起。”

不打緊,雖然你眼裏沒有那兩只小茶盅,但有我就行。雖然你把茶水倒了一半在我褲子上,但我不覺得燙,不管是怎麽個濕法,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歡。

藏弓的眼神赤.裸,看得二寶都有些心驚。二寶說:“我再倒兩杯,稍等一下。”

藏弓與他碰杯,“二寶,現在告訴我你不想去百肢族,時間還來得及。”

二寶毫不遲疑地喝了那盅茶水,哈哈笑道:“你怎麽回事啊,又不是生離死別,我有把握能執行好這個任務。”

說完啪地擱了茶盅,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待蓄滿一盅。

藏弓卻按住他的手,将自己這盅遞給他,“你這茶水顏色不大對啊,不會是給我下了毒吧。”

二寶一聽便知道他在開玩笑,于是接了茶盅一飲而盡,還倒扣兩下示意一滴不剩,“瞧瞧,要是下毒先毒死我。”

藏弓眉眼含情,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你不是百毒不侵麽,哪有什麽能毒到你,這招根本沒有說服力。”

二寶辯駁道:“此言差矣!我的血能解毒不假,但它也有個消化釋解的過程,這過程中藥毒會導致的症狀我同樣會有,和別人中毒的區別就是我能恢複,毒性釋解之後就正常了。所以要憑這個判斷有沒有下毒的話,還是可信的。”

除了一種情況,就是上回被辛力瓦擄去的那次,他用的那種藥液沒有出現任何症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藏弓應了一聲,見二寶打了個呵欠,便把人打橫抱了起來,叫他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屋子裏踱起步來。

二寶不解,“這是幹什麽?”

說話間已然開始迷糊了。

藏弓在他發頂輕聲說着:“你不是沒有家人麽,我當一回你的家人。每個孩子小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困了卻不舍得睡覺,父親母親就會抱起來,拍拍背,講個故事,最後晃一晃,不知不覺就給哄睡着了。但是有的小孩子睡覺警醒,抱在懷裏能安睡,一旦放下又會醒來,醒了就哭鬧,還要接着抱。二寶……”

二寶悄悄睡過去了。

藏弓在他額頭親了一下,輕得恍若雪花飄落。“睡吧,乖二寶。”藏弓把他放回床上,蓋一片薄毯,輕拍幾下後背,想看看這個黏人的、一離開大人就會撒癔症的孩子是不是也會醒來。

然而二寶睡得香甜。

藏弓微微一笑,把系成了蝴蝶圈的發結塞進了二寶的領口。

下弦月,身穿夜行衣的人影落到了山坡上,忽而一陣陰雲飄過,又将這人的行蹤隐匿起來了。

承銘見到自家主君頓時欣喜,上前道:“主君,屬下等了許久,谷底還沒動靜,那夥人會不會是從別處走了,或者今夜不行動?”

藏弓擡手示意他別說話,側耳仔細聽了一會兒,說道:“來了,據此地還有不到五裏。吩咐下去,準備迎戰。”

承銘應是,铿锵有力。

茶馬谷底,一行人如同鬼魅掠過,動作迅捷隐秘。只聽唰唰聲響,是經年未修剪的長枝樹葉擦過身體的動靜,偶有荊棘刮破衣料和皮膚,卻沒一個人埋怨,更沒人敢耽擱。

忽然,領頭的一位停住了腳步。後面的人都在疾行,這麽一停就有好些個沒剎住,紛紛撞上了前人的脊梁骨。

“尊長,怎麽了?”他身邊的人問道。

“有埋伏,戒備。”此人低聲答道。

他的聲音很小,仿佛只是說給自己聽的,但因為內力雄厚,非但叫他身邊的人聽見了,後頭跟着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且聽在耳裏恍如暮鼓,轟轟震着耳膜。

“尊長,只是一個雜貨鋪的小老板,能有什麽高手護衛?咱們這麽多人,個個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不妨繼續前進吧。”

“是啊尊長,您可是九宮孔雀王,宗師級的高手,在江湖榜上排名第一,還有什麽人值得您駐足?”

“第一?”被稱為九宮孔雀王的男人冷呵了一聲。

“難道不是麽?”接這句話的人語氣頗有些陰陽怪氣,“乾元毒焰掌可是連禦衡老道都吃不消,難不成埋伏咱們的人比禦衡老道還厲害?別漲他人威風呀。”

突如其來的一道掌風擊在胸口,此人從衆人面前消失了。衆人都在驚慌人去哪裏了,卻見遮住了人影的黑煙彌散開,白慘慘一張臉孔碎成許多瓣,嘩啦啦掉在了地上。

竟是被掌風炸碎了。

孔雀王的黑色手掌攏進袖子裏,黑煙也随即被隐藏。他淡淡道:“禦衡老道也是一條雜魚配叫的?都散開些吧,煙霧有毒,準備好迎戰。”

“是!尊長!”這下再沒誰敢叨叨一句了。

放慢了腳步,一行人謹慎前進了一裏路,恰走到茶馬谷底的一處絕壁時逢上了亂石滾落,還有飛箭射下。孔雀王當即攀壁而上,竟是撇下自己人不管了——他已瞄準了值得一戰的人。

而在絕壁之上,身穿夜行衣,面遮黑銀武神面具的人沖身後打了幾個手勢,那些人便如流水一般朝谷底傾瀉,近身搏鬥去了。

孔雀王桀桀發笑,倒比面對自己人時笑得更真誠些,因為他察覺得到,戴面具的男人會是一個強勁的對手。這讓他狂喜不已。

“小子,報上名來。”孔雀王道。

“你就是九宮孔雀王?”藏弓冷冷一哼,“內力的确了得,但也不過如此。”

孔雀王的表情僵了一瞬,“少廢話,開打!”

谷底厮殺聲嗚嗚嚷嚷,絕壁之上的兩個人卻都安靜了,只有風聲簌簌和金石铿鳴。

孔雀王最擅長使毒掌,因此不用武器,藏弓則使一把重刀,是承銘的藏品之一,但不及他自己的那把名貴。

江湖人都道孔雀王的雙手比鋼筋鐵骨還尖利,倒也不算吹噓,每每對上藏弓的重刀都是一陣黑煙爆開,還發出碰撞之聲。那黑煙詭谲得很,如同有形有質,甚至能變幻形态。

藏弓知道黑煙有毒,從不正面硬剛。

他繼承了父君和母妃的一切優點,天賦驚人,又師從禦衡,于武學探索上膽大包天。

不似尋常武人獨善一門,而是精通十八般兵器,将各路功法融會貫通,因此即便在對上孔雀王這樣的人物,一招一式仍能有條不紊,又快又狠,盡顯海納百川的博大闊達。

普通高手過招,技巧和內力,經驗和運氣都要講究,頂級高手過招就少了很多因素,因為技巧、內力和經驗都差不多,唯獨運氣靠天定。

但這兩人又有不同。孔雀王的資歷足以當藏弓的師父,那三條優勢他都占,運氣怕是也不會差。但藏弓偏要不慌不亂,靠心态穩紮穩打。

他觀察力驚人,耐力也驚人,該從師父那裏學到的技巧都學到了,如今有二寶賜予他的心髒加持,就不信會輸。

片刻工夫,已是數百招打過。

“你的功法,你,是禦衡子的什麽人?!”孔雀王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聽不出語氣是激動還是憤怒。

藏弓再次躲過一道掌風,從容答道:“禦衡是我師父。你趁人之危毒殺我師父,今夜就是我為他報仇之時。”

晚風拂過山頂,下弦月終于從雲層裏冒出真面目來。

一個黑影忽從絕壁上攀來,一刀斬落,助藏弓暫時擊退了孔雀王。孔雀王仿佛沒有腳,鬼魅一樣飄忽不定,剛退出去又飛速襲過來,似是要一鼓作氣把對手擊潰。

兩把重刀齊齊對上,孔雀王陰笑:“以多對少,不太公平吧。”

藏弓卻道:“倚老賣老,更不公平。”

孔雀王大怒,“你!禦衡子的孽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呵呵,果真好生狂妄!”

“主子,”另一把重刀的主人,承銘開口道,“不宜再打了,今夜到此為止吧!”別忘了此行的目的!

“稍候,此人必死。”

“主子,不能這樣!”

“你快讓開,別打岔。”

“主子,以大局為重!”

藏弓恍惚了一瞬。小二寶安睡在床上的畫面闖入了腦海。他今夜是幹什麽來了?要佯攻佯守,再叫這群人帶走小二寶。

可是,可是……

“禦衡子孽徒,與你祖宗打架還敢分心?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受死吧!”孔雀王再次怪笑起來,這便已經逼到了跟前。

恰在此時,承銘為了攔住藏弓的刀而以背對敵,孔雀王狡猾地更換了目标,一掌就朝他的後心劈下。

藏弓距他還有五步之遠,飛奔上前也已來不及了,千鈞一發之際刀身翻轉,一道勁力擊出,生生以刀風将承銘拍了出去。

也是在這瞬間,孔雀王的毒掌移形換影,轟地一下拍在了藏弓的心口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突然走起江湖風。

感謝“九千”小天使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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