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剖白

承銘快速喝完粥, 說了聲軍中有急報就腳底抹油溜了。

藏弓拉着二寶進入屋內,把筷子塞進他手裏,說道:“先吃飯。”

于是二寶噗噗喝粥,喝完擱下筷子, 一言不發, 也不敢看藏弓。

表面平靜, 實則內心翻江倒海。

他,他竟然是暴君!!

不不,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是故意吓唬人的。

可聯想之前種種, 又不是全無道理。

他的武功那麽厲害, 氣場那麽強大,就連兩軍主帥都要被比下去。自稱是火頭軍, 兩軍主帥卻對他畢恭畢敬……

對, 就是畢恭畢敬,那種不和諧的卻無法被忽略的感覺, 就是這種不該存在的敬畏之感。

現在再想想, 承銘和郞馭真的是巧合出現的嗎?

那回在樹林裏初見, 承銘帶人伏擊了鱗甲族的追兵, 火頭軍賴在自己懷裏喊這裏疼那裏疼時,和承銘對打的那個江湖人好像說要和“他”打來着。

“他”有什麽特別的, 莫非連江湖人都看出來了,“他”才是那群人中的佼佼者?

還有, 還有, 這段時間火頭軍時不時就會出現的怪異眼神,像是有話要說又說不出口。

還有郞馭,郞馭在休息室裏說的“真相”, 原來不是她自己參軍的真相,而是藏弓身份的真相嗎?

那天就覺得藏弓有話要說,結果喬怡小姐來了,被打斷了。

對,還有喬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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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怡第一次來捐發時就說藏弓眼熟,還問他有沒有去過慧人王宮。當時以為她認錯了人,畢竟藏弓樣貌出衆,叫人一看就印象深刻。

現在知道她是極目族大祭司的胞妹了,去過慧人王宮,見過淵武帝是很正常的啊!

當時為什麽沒覺察到?怎麽會覺得出衆到這等地步的樣貌,會是随随便便的另一個人就能“很像”“眼熟”的?

最主要是,每次聽見別人罵淵武帝暴君時藏弓都會憤怒,甚至為了此事摔砸過飯莊。

仔細想想,既然肩負着去慧人王宮給聖母娘娘看病的重任,經過六翼族邊境時就該低調行事,他卻不惜引起巡邏兵的注意也要出口惡氣……

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啊,藏弓本也沒有特別認真地僞裝自己,很多零碎細節都能看出他身份異常啊!!

為什麽自己這麽愚鈍,被他美色迷惑了嗎?一個自稱已經四十四歲,可以開始着手補鈣的中老年人的美色?撒謊,騙子,蠢死了,他原本就才二十多歲!

天,其實稍微思考一下也該知道,一個火頭軍怎麽可能有這等本事,不及這等本事的人都已經成了中央軍主帥了。

一個火頭軍又怎麽可能拿得到主帥的腰牌,自己竟還天真地以為那是看了自己的面子,呵呵,呵呵。

呃啊啊啊啊啊救命好羞恥!!

自己從前是怎麽罵他的來着?太緊張,太緊張想不起來了,但是沒有很過分吧,不至于殺頭的吧?

不不,他的命是自己救回來的,殺頭是不會的。所以沒關系,他會念在這個情份上饒過自己一家吧?

啊,之前灰老大試圖給他下藥來着,他不會記得了吧,不會連坐誅九族吧?

為什麽,為什麽是暴君,為什麽是他?是他喪盡天良,犯下弑父的惡行,是他侵略五國,還搗毀了神機中樞,是他差點害死自己,繼而害死了恩人!

二寶心跳加速,眼眶發熱,所見事物全都變得模糊起來。他不能接受是自己親手把暴君從冰窟裏挖了回來,還給救活了。

等等,那麽聯合第五軍和第七軍,又從中撮合郞馭和喬林成婚的事,其實是……所以灰老大昨晚說的那些話……

原來灰老大早就知道了!

原來他們不是為了勤王平叛,而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要借這機會奪回屬于淵武帝的王位!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二寶一按桌子就要沖出門去。

這裏太壓抑了,他受不了。

但藏弓不讓他走,反手一拉便将他拉到懷裏,長腿一撩關上了房門,又把他抵在門板上,問道:“哪裏去?”

“你放開我!”

“放開你之後呢?去衙門告發我麽?不需你親自去了,孔雀王沒死,他一定會把這事告訴百肢王,你所期盼的都會發生,倒真沒必要在這時候傷我的心。”

“你,你,你說什麽,我沒有期盼什麽,也沒要告發你!”

“所以你跑什麽?就是不想見我,覺得我礙眼了,看見我就惡心了?那昨夜哭什麽,身份一變,我就不是我了,就不值得你掉眼淚了,也不配你多看一眼了?”

“啊!你放開我!我要幹什麽你管不着,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家夥計了,我欠你的工錢自會發給你,你欠我的救命之恩也不必還了!”

“好,這些權做兩清,那我胸腔裏的這顆心你也不管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妖心,別人的血都不管用,只你一個能行。你趕我走,今後我豈非還是死路一條?”

二寶聞言一滞,扭頭死死盯着他,卻見他眼裏竟然滿是黯然。一咬牙,脫口道:“刀拿來,我先賠給你幾碗血,下次再需要盡管派人來取,我必不吝啬!”

“好,好,倒也不用這麽麻煩,我現在就自取。”藏弓額角泛起青筋,忽然抱着二寶飛掠到床上,壓着人就吻了下來。二寶掙紮,他就按住雙手,二寶發狠咬他,他也不管不顧,含着血腥味攻城略地。

他亂了章法。

其實大可笑吟吟地開幾個玩笑,可以慢下性子好好解釋,要是二寶油鹽不進無論如何不肯聽他,大不了再拿院裏的那些牲畜要挾,總之能将事情壓上幾天,等二寶情緒平複了再把話說開也不遲。

可預想中的事發生了,他就慌了。

二寶要攆他走?

明明昨晚還為他哭,說只要他能好起來,什麽事都能原諒……明明還像從前那樣窩在他懷裏睡,把兩人的發結安放在他胸前,還用小舌頂開他喉口,往裏喂血……

他昏迷不假,卻也不是全無知覺。難道所知所感皆是幻覺,這小王八蛋心狠起來跟他相比也不遑多讓麽?

不行,不可以。

情動,淩亂的呼吸充斥在床帏間。

此番不再是溫柔缱绻,也沒有那些欲蓋彌彰的借口,有的只是狂亂沖動間暴露出的本能,他那本該時時存在卻藏了許久的霸道占有欲和侵略性。

拇指揉碾過眼角,揉開一片嫣紅和濕潤。

二寶吓得哭起來了。

藏弓深深吻着,用這熱吻探索二寶的內心,想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可二寶哭了,他終于還是不忍心,停下了動作,唇畔分離,濕潤的目光裏更多了幾分迷惘心傷。

“二寶,我要怎麽做才能……”

“不能,我不會原諒你!”

淵武帝暴君,嗜殺成瘾,罪惡滔天。

弑父篡位,泯滅人性;侵犯五國,塗炭生靈;搗毀神機,大廈傾覆。

淵武帝暴君,天誅地滅,罪不容誅。

天誅地滅,罪不容誅。

天誅地滅,罪不容誅……

二寶像着了魔,顫抖着,一遍一遍念着那八個字。藏弓隐忍地聽着,直到眉頭緊鎖,再也聽不下去。

“天誅地滅,罪不容誅?”藏弓雙目赤紅,低笑一聲,“天誅地滅,罪不容誅。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難道不是嗎,那些事你沒做過嗎?”

“做了,又如何。哪一樁和你有關?弑父,弑的是我自己的父。侵犯五國,你亦不在五國之列。唔,搗毀神機叫你看不過去了。可若不是我搗毀神機,你到現在還是困在雲端的一顆蠢蛋,哪有機會到這世上走一遭?現在要拿這事攆我走,你忘恩負義!”

“你!你可真會倒打一耙,說我忘恩負義,你自己不忘恩負義嗎?是我把你從冰窟裏救出來的,你好好回想一下自己是怎麽對我的,從開始到現在,你咬我多少次,喝了我多少血,往出賣的話都夠我建十座松柏園了!昨夜也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跑出去同別人打架可不是為了我!”

說到此處,二寶只覺得這人狹隘又自私,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以為他改了,變了,其實還和最初一樣,心裏永遠沒有別人,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不惜欺瞞哄騙自己這麽久,還騙得自己心甘情願為他奉獻,要去做卧底那麽危險的事……

“我現在要說就是為了你,你必然也不會相信,只會覺得我虛僞,又是在騙你。”藏弓無可奈何地說,“身份變了,為你做的一切也随着變了,歸根結底還是你對這個身份有偏見。二寶,別說你不知道我的心意,也別說斷袖可恥,別在這時候誅我的心。”

他從胸前衣襟裏拿出那個發結,“且看看這東西,這是我對你的心思,也是你對我的心思。別想否認,昨晚你對我做了什麽我都知道。你為我哭了,你親了我,你有許多方法可以給我喂血,但你選擇用嘴,還有什麽好狡辯的?”

二寶閉上眼,不肯看那個發結,“我不知道!我沒有,只是在救你性命而已,沒有別的意思!這個發結,這發結是你的東西,我只是還給你而已!”

“怎麽叫我的東西,糾纏在一起的青絲也有你的一半。當真對我沒那個意思,為什麽不拆開,又為什麽不直接毀掉,卻要塞進我衣領裏安放好?”

“啊啊啊,沒有就是沒有!”

二寶狂吼一聲,推開藏弓爬起來,掀翻了桌子,又在藏弓驚詫的目光中折回去,奪了他手裏的發結。

之後點火,任由火苗将其舔成灰燼,徒留些微的焦糊味兒飄散在空氣中。

在一年又七個月之前,神機中樞被大火吞噬,四周充斥的便也是這種氣味。

那和燒毀桌子凳子不一樣,是焚幹血肉的氣味,是毀滅希望的氣味。

仿佛有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滾過心海,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湮滅了月光和星辰。

大火的暖,不是二寶想要的暖。

“兩位……”房門被推開一條窄縫,松鼠探頭探腦地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了,咱要不然有話好好說?”

“灰老大,你別管。”二寶說。

“二寶,別犯倔,跟将軍好好談。”

“什麽将軍?他是暴君,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麽?”

“對不起打擾了,當我沒來過。”松鼠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二寶……”藏弓的手指動了一動,仿佛那發結還在指尖似的,“二寶,你是打定主意要誅我的心了麽?”

二寶氣得發抖,“不是我誅你的心,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受人唾棄的一天。”

“好,好,好,”藏弓閉上眼,微微顫抖着深吸一口氣,“本君,便以慧人國第六代國主穆昭淵之名,以你欽佩仰慕的穆恒文皇帝追谥之淵武帝名號,與你理論理論。”

二寶心頭氣血激蕩,聞言卻頓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藏弓自報名號,在此之前,他竟從來沒有了解過淵武帝的本名是什麽。

整天跟着別人喊打喊殺,才發現原來他對暴君的了解少得可憐。

藏弓說:“此事乃是機密,就連王宮裏的人都沒幾個知道,知道的也早就死了。”

先聽這麽一句,二寶以為死的人是被滅口了,卻見藏弓再睜眼時眼底的赤色已經褪了一些,開口道:“在我六歲那年,父君舉旗攻打異妖,一呼百應,八方皆響。

異妖之王死在父君刀下,臨死前請求父君放過他的愛人,但他愛人已經殺了我軍太多士兵,死罪斷無可逃。父君不願意騙他,拒絕了,他盛怒之下用最後的妖力詛咒了父君,詛咒終有一日,父君會用手裏那把刀屠盡身邊所有人。”

詛咒應驗了。神機中樞建立起來之後,先帝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從前根本不會做的事全做了,打罵宮人,掀桌拍案,甚至沒由來就對妻兒橫眉怒目。

他在外頭養了一個舞姬,生了一個兒子,原本承諾過不會把那母子接進宮的,一次争吵,為了昭顯自己的國主尊嚴就食言了,因為此事,藏弓的母親抑郁了很久。

後來每況愈下,神機也壓制不住他的暴虐,終于在一次醉酒之後殺了人。

聖晖宮中近身伺候的老太監,跟了他二十多年,說殺就殺了,其餘侍女、禦林軍也沒一個逃得掉,眨眼功夫,幾十條人命沒了。

藏弓的母親曾是苗疆聖女,懂得一些巫蠱之術,知道這種詛咒消除不了,便用了一個分化轉移的法子,把詛咒之力移了一部分到自己身上。

自那之後她的身體就不大行了,雖不會暴虐嗜殺,卻被那詛咒之力侵蝕了五髒六腑,先是咳嗽,後是吐血,整個熬幹了自己。

藏弓曾試着勸說母親去神機祈願,但母親不肯去。一是說既然神機不能消除詛咒之力,一時修複好髒器也沒用,治标不治本。二是她覺得人總是要死的,不死不滅的是天地,她乃是這天地間的蝼蟻,承接天命,回歸自然,這樣很好。

這個法子的确讓先帝好了幾年,但随着藏弓母親的去世,分走的詛咒之力又慢慢回到了他身上。

在沒有發病的幾年裏,他帶着藏弓東奔西走,平定四方,仿佛不知道哪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只想在死之前為後人鋪好前路,也為黎民蒼生培養出一個值得臣服依附的君主。

“我曾問過父君,究竟怎樣才能徹底平息戰事,父君說不能,只要還有一個國家與你分庭抗禮,摩擦和争端就會無休無止。其實不用恨,因為他們也有自己的百姓,也想要更多的資源和更肥沃的土地,還想讓子孫後世無憂無患。”

“最後那天,恒文在我殿裏看書,我還記得他翻的是《治國方略》,問我有沒有讀完全篇。之後有禦林軍匆匆來報,說聖晖宮出事了。我知道父君大限将至,怕事情傳出去毀了一世英名,便叫禦林軍将聖晖宮圍困起來,獨自進入殿中。”

“父君的眼睛裏全是惡詛的黑氣,已經辨不清人,在殿裏伺候的宮人也全被他殺了。他看見我時愣了一瞬,但還是提刀殺了過來,我和他對打上千招,他精疲力竭之時恢複了片刻清明,叫我,叫我送他一程。”

“他不能死在別人手裏,也不能死于嗜殺之罪,所以我下手了。我用那把刀穿進他胸膛的時候,恒文剛好沖進殿來。他從來不知道父君受過詛咒的事,哭着問我為什麽要圍困聖晖宮,為什麽要弑父。我不想破壞父君在他心裏的印象,便沒有回答他。那種事,再多一個人知道又有什麽意義?”

一句“我下手了”輕描淡寫,但二寶似乎能感受到藏弓當時的絕望。

縱然是十惡不赦的不孝子,也不會願意親手殺死父親,何況他和父親征戰多年,朝夕相處。

而他作為王位繼承人,弑父又意味着将要背負什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該有多掙紮,定是普通人沒法想象的。

二寶心軟了。剛才說的那些話的确有些過分,他不知道藏弓還有這些心酸的過往。

再者他也有疑問,按理說異妖之王應該強過六族之中的任何一個王,怎麽會死在慧人的刀下?

他保持懷疑,想再聽聽看。

藏弓說:“這是第一樁罪,弑父。第二樁罪,侵犯五國。我以為這些日子以來,身邊種種已能讓你明白了,二寶,侵犯不是目的,成為天下共主也不是。我只想統一六國,安定萬民。終有一日,人心齊聚,種族成見徹底消失,我們的子孫将生活在一個繁榮昌盛、和平安寧的世界。”

二寶張了張嘴,“那第三呢?”

“第三,”藏弓望着他,“在回答之前我想先問問你,現在的人平均能活到八十歲,如果把這上限提高,活到五百歲,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二寶說:“那不是很好麽,十世同堂,天倫之樂。老人們都能壽終正寝,孩子們也能無病無憂,應該是個很美好的景象。”

藏弓說:“你也知道十世同堂。壽命變長了,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卻不會放緩,人們生兒育女的年齡也不會延後。到時候不斷有新生兒降世,卻沒有人肯離去,這個世界該有多擁擠?資源終将耗盡,垃圾堆滿角落,活着的人又會開始新一輪的争奪。”

“再者,有了小神機蛋的庇護,沒有人會再愛惜自己的生命了,随便發生點沖突就要用武力來解決。受了傷也不怕,缺胳膊斷腿也不怕,反正有免費的奶水給他們喝。可是二寶,你不是人麽?你的能量可以無休止地被掠奪麽?”

“我……”二寶讷讷。

就着這個話題,藏弓說了很多,二寶的表情也随之越來越凝重。他從沒想過這些,也忽略了,能帶來希望的東西,往往也能帶來災難。

“二寶,”藏弓低聲說着,“別人可以唾棄我,可以在我身後辱罵我,我問心無愧自然沒什麽好計較的,忍一忍便也過去了。但要是連你也那樣看我,我該怎麽辦?”

二寶仍舊讷讷。

他瞄向藏弓的小腹,想起自己的恩人活氣還在其中。

可現在他又忍不住懷疑,恩人的活氣真的還在嗎?那到底又是什麽?

醫書上根本沒有相關的記載,能不能複活恩人他也不知道,更不确定現在對淵武帝的恨意是對還是錯。

如果,如果藏弓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那他的存在就無疑是錯的,他的恩人把他從神機裏救出來,也是錯的。他有什麽道理去恨藏弓間接害死了恩人?他連提一句都不敢了。

“二寶,”藏弓輕輕碰了一下二寶的手背,見二寶沒有避開便又得寸進尺,直接握在了掌心裏,“二寶,我知道你也有感覺,別說你不是斷袖,我不想聽傻話。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獨不能失去你,接受我,讓我用行動證明,好不好?”

二寶恍惚回了神,猛然掙脫他的手,搖着頭,“不,不不不,這是不對的,不行!”

“為什麽不行,我不在意你的來歷,你也別在意我的身份,就像普通人那樣相愛,有什麽不行?”

“你撒謊!我不信!你不可能放棄一切,也不可能放棄報仇,你是要奪回王位的,你要回到王宮去的,我知道的!”

“二寶!”

“不要喊我!我……我現在問你,那對人耳,根本就不是辛力瓦的藏品對不對?是你從別人那裏割來的對不對?它們到底是誰的,你割了誰的耳朵?”

藏弓滞住,“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二寶哆嗦着說:“讓我猜猜,那次你弄昏了我,獨自一人去了王宮,然後就帶回了耳朵。你不會是,你是,割了聖主的耳朵?你割了自己親弟弟的耳朵嗎?”

藏弓眸光變冷,蹙起眉頭,“二寶,到現在你還是站在他那邊。他刺穿了我的心髒,我只不過割了他的耳朵。”

“果然是這樣,”二寶捂住了嘴,“可是聖主,聖主他做得蠻好的,他為老百姓做了很多事,能不能別殺他,別打仗……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屍身很幹淨,他或許為你清理過,他或許,心裏還惦念着你是他的哥哥……天啊我在說什麽,我沒想勸你原諒他,你有理由報仇,可是……可是……”

“二寶。”藏弓眼裏蘊含着濃烈的叫人讀不懂的情緒。

二寶忽然擡起頭來,“你說可以失去一切,唯獨不能失去我,那我要你別打仗,別奪位,你願意嗎?”

藏弓靜默了片刻,驀地笑了,“傻二寶。”

二寶也自嘲,少頃之後失笑,卻不像平時那樣笑得純粹,而是帶了些無奈的苦澀,摻雜着心碎後的失望。

“我知道你做不到的,也不該苛求你。可我不能看着你那麽做,一旦打起來,受苦的又是百姓。你提醒了我,将軍,我現在只有去衙門告發你才能阻止這一切,要不然,你就殺我滅口吧!”

二寶知道自己給藏弓出了個難題。不管是出于阻止戰争爆發的目的,還是存着自己的私心,這麽做都很不地道。但也許……也許他不會在意的吧,也許傷心難過幾天之後就會忘了,他這半生遇見過多少人,今後也只會多不會少,一個只會做手術的小老板又算什麽呢。

“誰說我做不到。”

二寶本打算走了,聽到這話怔了一怔,又聽藏弓說:“我應該先去做這件事,再來你面前炫耀,‘瞧瞧,你不是說我做不到麽,閃着舌頭了沒?’但是二寶,我希望你信我在先,哪怕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心意。”

二寶的呼吸窒住了。

腳步聲緩慢,卻很堅定。藏弓走到他身後,倏地攔腰抱住了他,在耳畔說:“你要我別報仇,可以,但我要你做我的妻。”

濕熱的吻落到白皙的脖頸上,登時有緋紅蔓延,一下爬到了臉頰。二寶呼吸急促,這才想起要掙紮,“你幹嘛?我沒有答應你!你要不要臉了,你簡直厚顏無恥!”

藏弓扳住他,翻了個身面對自己,嘴角勾起,“還會罵別的麽?不會我教你。荒淫無恥,驕奢淫逸,淫行浪舉,淫詞亵語,奸.夫.淫.婦……不過這最後一個單人構不成,還得加你才成,再稍稍改改,叫奸夫淫夫。”

二寶大叫:“啊!!你放開!臭混蛋,臭暴君!你,你不要臉,喪心病狂,人人得而誅之!”

藏弓:“成,人人得而誅之,你最先得到我了,今日也誅了我的心了,便把我的身子也一并誅了去,我絕不反抗。”

二寶:“啊!!放開!啊啊啊啊!”

藏弓:“別叫,再這樣叫我可不知道會對你做什麽。小老板,你不是會給人刺青麽,我要刺青,就在那地兒刺你的像。你不跟我好,以後我無論跟誰好都離不了你,幹那事的時候也有你參與。”

二寶震驚了,大喊救命。然而院子裏在場的,誰還沒聽到他的叫聲?松鼠和黃牛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垂耳急得在邱冷峻背上狂踩,邱冷峻卻只是暗自長嘆一聲,并沒有要護主的意思。

等到把人欺負得又要掉眼淚了,藏弓才算找回良心,放開了二寶,說道:“一點本事沒有,光會逞嘴上的能。叫嚷什麽,可曾玷污你一片衣角了?”

二寶驚魂未定,上下左右檢查一番,果然無事,就是給他親了幾口去。

藏弓說:“剛才是吓唬你,也是試探你。傻二寶,你臉紅了,耳朵也紅了,你是喜歡我的。我不會勉強你,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還有去百肢族做卧底的事,重新考慮,只要你說不想去了,任何人都逼迫不了你。”

他說完打開了房門,卻又回頭道:“別去衙門告發我了行不行?回來給你買西瓜吃,吃完好好幹活。喔,墨汁要調成紅色,性感。”

二寶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什麽意思,登時怒喝,“誰答應給你刺了!”

藏弓:“哈哈哈哈哈……”

大笑而去。何其猖狂!

思考了一個晌午,未能得出結果。二寶去了鋪子裏,被東哥兒提醒制作“能量彈”的事。

舂好糯米之後天氣忽然又暗了下來,看着像是要下陣雨,之後劉瘸子就來了,也是為買“能量彈”來的。

二寶說:“劉大哥,我已經拿到了官家的授權,等我器官庫建好,就可以正式收納器官了。要是有無人認領的屍身,還可以在報備之後取可用的材料,到時候有了半月板,就能給你換上了。”

劉瘸子很高興,笑着說:“那可太好了,二寶兄弟,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回回下雨都疼得厲害,你家的‘能量彈’都要被我買完啦,哈哈!”

二寶問道:“劉大哥,你這腿到底是怎麽傷的?整個半月板都碎了,也太嚴重了些。”

劉瘸子想起往事,說道:“怪我自己。我有過老婆,才成親兩年,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有一回我出遠門跑生意,路上看到花開得正好,就給采了一大捧回來,還在板車上插了一圈。回到家時我在門外喊她,想叫她出來看花,結果沒人應答。我進屋一看,才發現她……”

劉瘸子哽住。好多年過去了,但這事在他心裏過不去。“我老婆沒了,肚子被破開了,腸子流了一地。她當時還懷着我們的孩子,已經四五個月了,但孩子也被剖出來了,只剩一條細細小小的,剛剛長出形狀的胳膊,就那麽丢棄在地上……”

“劉大哥,對不起。”二寶很自責,勾起了別人的傷心事。

劉瘸子擦擦眼淚,笑了一聲,“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報了官,好幾個仵作一起檢查的,結果說是異妖幹的。當時異妖王的确放了一批發狂的異妖出來,各族都有他們作惡的蹤跡。也沒辦法,衙門一直在抓,抓不完。”

“老婆孩子沒了以後,我一度崩潰潦倒,每天喝酒打架來排解悲痛。受傷是常态,也不在意,因為有神機庇護,錢也夠花,受了傷就去拜神機。誰知道後來神機毀了,仇家找上門來砸斷我一條腿,再想治就難了。現在就是很後悔,家裏還有爹娘要照顧,不能撒手去見妻兒,拖着這殘軀忙活一日是一日,疼也得忍着,忍到到把爹娘送走的那天為止吧。”

聽完這一遭,二寶感觸頗深,嘆氣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劉大哥,好好活着,你正當壯年呢,還會有新的人生。以後可不能再那麽沖動了,骨骼不比皮肉好長,損毀之後根本恢複不到原來的狀态。”

劉瘸子也嘆:“現在都明白了。就算神機還在,恐怕也只能助我緩解疼痛,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二寶兄弟,你也以你劉大哥為戒,珍惜自己擁有的,別等失去了再後悔。”

轟隆一聲驚雷,大雨總算下了起來。二寶怔然望着門外,不知藏弓現在去哪裏了,有沒有淋雨。

藏弓此時正在郞馭給他準備的那座大宅裏。他叫來了承銘,要承銘去查一件事,便是自己身死之後發生了什麽,又是誰把他的屍身放進烏孜斷崖下的冰窟裏的。

承銘說:“主君,當時屬下不在,得知主君身隕之後曾來昆侖找過,但沒找到。據說聖主下令戒嚴了好幾天,不讓任何人靠近事發之地,後來那地方被種上了草木,什麽痕跡都沒了。屬下要是知道主君被轉移到了烏孜斷崖下,必定第一時間将您帶出來,管他什麽妖物鎮守。”

藏弓說:“你帶我出來幹什麽?你有本事複活我?”

承銘:“……”

明白了,因為小老板的事不開心呢。

藏弓說:“不是你做的,便是恒文做的。他既然要殺我,又何必把我的屍身保存起來,你看呢?”

“這……”承銘不大敢瞎看,說起另一樁事來,“主君,最近事情多,屬下沒來得及禀報。水栖族的使臣進宮了,要把他們的小公主獻給聖主。屬下陪着閑逛了半天,小公主怕熱,拉着屬下鑽進冰窖裏玩,屬下在裏頭發現了那對耳朵。”

“嗯,”藏弓并不覺得驚訝,“所以你不是忙得來不及報,而是不敢報。恒文拿到了耳朵,當知本君就在昆侖,也知二寶能治好他的耳朵。沒來找,打的是什麽主意?懷柔天下,不計前嫌?”

承銘:“……”

屬下沒有那個意思。

但是屬下覺得主君你又酸了。

剛想胡謅幾句,卻聽他家主君換了個問題:“你覺得本君這個弟弟,王位坐得怎麽樣?”

承銘說:“他屁股挺穩的。”

藏弓蹙眉,“你知道我在問什麽,直說。”

承銘低頭,“是,主君。要說他這個國主當得怎麽樣,跟主君肯定是沒法比的,但要跟別的幾個王相比,綽綽有餘。”

藏弓又“嗯”了一聲。

長久的靜默,叫承銘猜不透自家主君在想什麽。他覺得主君今天很不正常,問的都是些奇怪的問題,不由也跟着忐忑。

想到早上那個狀況,估摸小老板的餘威沒散完,自家主君在別人那兒吃癟了,總得有個宣洩口才行。

因此承銘小心謹慎地試探:“主君,跟小老板說開了嗎?”

藏弓:“怎麽才叫說開?”

承銘:“就是跟他坦白身份,解釋那三宗罪,再向他表白啊。”

藏弓:“不關你的事。我叫你找禦畫師畫三千張圖,畫哪兒去了?”

承銘:……您還真打算要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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