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争執

灰白的密雲碾過, 昆侖山被籠罩在大雨中,蒼松翠竹和将将開始泛紅的栌葉全化模糊的幕景,萬千氣象,變幻只在轉瞬之間。

藏弓倚靠門廊觀雨, 心想王宮的景致也很好, 但看久了還是膩得慌, 不如這鬼斧神工的自然山川,百看不厭。

有哨音穿透雨幕, 被雨聲幹擾,聽不真切, 藏弓便握住了腰牌, 用感觸震顫頻率的方式來獲取信息。

“是郞馭,”藏弓說, “告訴她我們在這裏, 不必去二寶那兒了。”

承銘應聲。半個時辰之後,一輛蒸汽車便停在了大宅門外。郞馭也沒撐傘, 雪白的披風被雨水打濕了個透, 但她跑得快, 竟叫那披風在雨裏也潇潇灑灑飄蕩了一會兒。

“主君!”郞馭一見着人就撲通跪下了, “屬下來遲,沒能在主君的危難之際從旁護駕, 實在罪該萬死!主君,您中毒了是嗎?現在怎麽樣了, 毒性都解了嗎?”

看她兩眼通紅的模樣, 藏弓睨了承銘一眼,暗暗責備他話多。承銘悻悻,開口道:“主君已經沒事了, 是小老板的功勞。”

藏弓聽到“小老板”三個字,頗有些驕滿的意味,臉上仿佛寫着好誇張一筆“我家二寶他好棒”,驕滿夠本了才對郞馭惜字如金地說:“起來吧。”

郞馭起身之後撣了撣水,也跟着贊美小老板。她一贊美,承銘必然要應和,兩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誇了半天,最後誇得藏弓都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是不是有求于二寶?”

郞馭微滞,“是,是的主君。”

藏弓微哂,“直說。”

郞馭便開口道:“主君,屬下給爺爺吃了小老板的藥,但情況未能好轉,所以想請小老板親自去一趟。屬下知道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小老板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但看着爺爺日漸消瘦,屬下實在……”

“嗯,”藏弓擺擺手,“這件事稍後去問小老板本人吧,我已做不得他的主了。”

郞馭聞言頓住,目光詢問承銘,承銘則只是撇撇嘴,示意她不要多問,等一下再細說。

既是如此,郞馭便和承銘一起去往全人雜貨鋪,半道上聊起來,才知道自家主君被人攆出來了,看似潇灑恣意在那聽雨呢,其實就是不敢回去,怕再遭一通冷言冷語。

“主君有那麽脆弱?”郞馭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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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銘說:“我從小就和主君一起長大,對他了解比你多。他小時候練武,時常因為一些招式吃不透而整夜不睡覺,要麽熬得兩眼通紅去琢磨技巧,要麽磨得兩手血泡死磕到底。不叫苦也不叫累,年紀雖輕,卻剛硬得像杆鐵槍。”

“然而有一回,宮外進貢了幾只稀罕品種的兔子來,其中一只長得圓丢丢肥糯糯的,耳朵上還紮着小花,主君一下就相中了。偏偏他氣勢太強,那兔子不喜歡和他親近,侍女們教了很久都沒用。他倒是挺有耐心,覺得是兔子只是認生而已,總有一天會接納他的。直到有一天,恒文殿下跑來玩,那兔子竟然不躲不閃任由殿下揉捏,咱主君一下就不好了。”

郞馭聽得既心酸又滑稽,憋着笑問:“然後呢?”

承銘說:“然後咱主君就賭氣,晚上非要抱着兔子睡覺,兔子掙脫他跑了,他就……就縮在被窩裏抹眼淚了。”

郞馭:“……”

這種經歷,對天下共主來說顯然是個機密。承銘冒死洩密,也挺不容易的。

郞馭嘆氣,“看來主君天生就喜歡毛茸茸軟綿綿的東西,挑人的口味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小老板喜歡什麽樣的。”

承銘說:“小老板當然也喜歡主君,可惜不谙世事,對情愛理解得太少了,什麽都喜歡以對錯來評判。”

郞馭說:“怪不着別人,誰叫咱主君以前總欺負小老板。談情說愛可不比打仗,不是你研習完兵法就行的,叫主君自己死磕去吧。”

承銘說:“不不,現在輪到咱們出力了。郞馭,你在這兒留一晚,要不然小老板不跟主君和好,主君也不放心叫他跟你去喬家。”

郞馭說:“你的意思是,我留下占他們堂屋,小老板就不得不和主君一起睡了?不妥吧,他還可以打地鋪。”

“好辦,”承銘擡眸看雨幕,“這不連老天都幫忙了麽。”

于是在二寶做飯的時候,松鼠黃牛邱冷峻等一幹牲畜,就那麽眼睜睜地瞧着承銘從屋裏偷偷抱出了二寶打地鋪用的褥子,曬太陽。

不,是曬雨。

之後飯做好了,二寶一趟一趟在廚房和堂屋間穿梭,低着頭,護着菜,真就沒留意到褥子,等他留意到時褥子已經淋得濕透了。

飯桌上,二寶一會兒挂着臉,一會兒笑盈盈。臉是挂給藏弓看的,笑自然是對承銘和郞馭笑的。

雖說這兩人也是同謀,但主要還是藏弓的責任,就算他們倆動過說實話的念頭,屈于淫威也不敢。

藏弓夾了一塊肉給二寶,二寶轉筷就給夾了出去。藏弓又夾了一塊魚給二寶,二寶卻擱下筷子冷冰冰道:“我說過的吧,我不吃葷,只吃素。”

藏弓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聲道:“你還能長個子,不吃肉不行的。心誠則靈,你把它當成素的,跟青菜豆腐又有什麽區別?”

“我可沒有那自欺欺人的本事。既是誠心就該實實在在,明明是葷的卻騙自己是素的,當神明都是瞎子麽?”二寶諷刺道。

藏弓:“……”

一見這狀況,郞馭立即調和,“好啦好啦,這個筍幹也很好吃的,嘗嘗吧。對了小老板,你為什麽不吃葷的?”

“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二寶于是言簡意赅地把自己從神機裏來,被恩人所救,又發願只要能複活恩人,自己可以一輩子不吃肉的事說了一遍。

郞馭知道一部分內情,卻沒想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主君竟然還沒把自己就是那位恩人的事告訴小老板。

她遲疑着,思考要不要替主君說了,畢竟這種事由別人說出來效果更好些。但主君既然不肯說,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

此時二寶也夾了一塊魚,還細心挑去了魚刺,移向自己的左側。藏弓習慣性遞上自己的碗,結果那塊魚肉就被二寶放進了郞馭的碗裏。“郞馭姐姐,你多吃點。”

藏弓:“……”

郞馭:“!!!”

郞馭和承銘對了個眼色,确認無誤了,自己現在就是恒文殿下的立場,再這麽下去可不好了!

食不知味地吃下這一口,郞馭便忙不疊表示自己飽了,暗中觀察主君的神色——眉頭微蹙,長睫下斂,果然不是好征兆。

熬到睡覺分位置,郞馭不出意外地占了堂屋,承銘則慘兮兮地被安排在了大床的中間位置,被當做三八線,隔離了鬧別扭的兩個人。

承銘知道小老板對褥子被淋濕的事有意見,但不好多說,否則顯得他多不樂意跟客人睡一張床似的。

然而他自己又何嘗好受,往左翻也不是,往右翻也不是,夾在中間恍如肉夾馍,只能死挺挺地平躺,兩手交叉擱在小腹,再來一塊白布就可以奏起哀樂了。

半個時辰之後,承銘覺得時機到了,忽然坐起,一手撐床翻躍而下,胡謅道:“是暗語哨在響,這麽晚了必然是急事。我先去看看,你們先睡,我一會兒就回來。”

“啊?承銘大哥,你……”二寶還沒說完,人就閃出門去了。剩下屋內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格外的僵。

要是承銘沒說一會兒還回來,二寶必定不睡了,哪怕去牛棚待着也比這裏自在。

但承銘還要回來,總不能叫人家看着你倆冷戰,便呼隆一聲翻過身去,背對着藏弓,念道:“我明明記得今天沒有曬褥子,褥子卻跑到外面去了,也不知道是誰弄的。”

藏弓說:“我沒弄。”

二寶說:“我有指名道姓嗎?心裏沒鬼的話幹嘛對號入座。”

藏弓說:“這裏除了你就是我,你不就是懷疑我麽。我要是做了就承認,沒做就是沒做。”

二寶:“哈,哈。”

藏弓:“……”

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了這種冤枉,藏弓也翻身坐起,扒着二寶的肩膀把人翻過來,“你看着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就說,幹嘛非要我看你,你哪裏比人好看還是怎麽的?”二寶不滿道。

藏弓被他氣到,但不打算計較這個,問道:“你為什麽要給郞馭夾菜,為什麽要說那種冷漠的話,故意要氣我嗎?”

二寶說:“誰要故意氣你,你又不是什麽好了不起的人物,氣死你又不能賺錢。”

藏弓:“……你分明就是氣我,想叫我吃醋!你成功了,但也暴露了,因為這麽做恰恰證明你心裏在意我。”

二寶頓了一頓,随即又是哈哈兩聲,“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行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不反駁。”

這下藏弓更惱了,二寶擺明了就是要拿捏他的七寸,知道大吵大鬧他不怕,反倒是這種滿不在乎的态度叫他捱不過。

心裏又酸又脹難受得要命,藏弓的呼吸沉重起來,忽然把人按倒,兩手也壓在頭頂上,氣呼呼地說:“光是吃頓飯就把我氣成這樣,你就不能對我好點嗎?說話不算數,說好了只要我活過來就什麽都能原諒的,早知道你是這種人,我就直接生米煮熟飯,或者瞞你一輩子好了!”

二寶這次學會了,知道越掙紮他越來勁,便幹脆由他壓着,“什麽生米煮熟飯,我是男的,還怕別人吃完飯不負責刷碗嗎?幼稚鬼!何況我也沒對你怎麽樣吧,你知道我不吃肉還給我夾肉,又怎麽能怪我說話不好聽?郞馭姐姐是客人,我給她夾菜怎麽了?”

藏弓委屈,“那塊肉本該給我的!你都夾着在我眼前晃過了!”

二寶:“……晃過就是你的?!”

藏弓:“對!經過我的地盤就是我的!”

二寶:“你講不講道理,那這整個宅子都是我的,你到了我的地盤,也該是我的了?”

藏弓忽然吧啾一口親下來,“成,我是你的,不能反悔。”

二寶:“!!!”

跟這潑皮無賴沒法講道理,二寶怕他再親,只好掙紮。

藏弓根本不用費力,見他掙紮還騰出了一只手來,捏着他的下巴說:“二寶,不要再恨我了行不行,你那恩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為他恨我不值得。”

二寶掙不脫,氣得大吼道:“你懂什麽,憑什麽這麽說?好,索性今夜就把話說開吧,你們這夥人愛幹嘛幹嘛去,我也不去衙門舉報了,咱們分道揚镳,但在那之前你得把我恩人的活氣弄出來!”

藏弓蹙眉,“恩人恩人,一天到晚惦記着恩人,你恩人他願意被你複活麽?也許他頹喪一生,早就想解脫了呢?你一廂情願,打着要救他性命的幌子給自己樹立英雄形象,還自我陶醉,跟他商量過了嗎?一滴心頭血,一口真氣,就叫你癡迷成這樣,你連那玩意兒是什麽都沒弄明白就想着複活複活複活,簡直癡人說夢!”

二寶作勢要咬藏弓的手腕,“你胡說八道!我不懂,難道你還比我更懂?我不許你侮辱他,你憑什麽侮辱他!”

“好,那我問你,如果你的恩人跟我一個德行,你還願意複活他嗎?還會覺得他什麽都好,天天都要惦記嗎?”

“沒有這種如果!這個世界上,你最壞蛋,你最讨人厭,沒有人會跟你一個德行,我拒絕回答!”

“不準拒絕,回答我!”藏弓氣得臉色鐵青,嘴唇也不由自主地發着顫。

這一聲低吼威壓極強,二寶察覺到一種不得不回答的逼迫感,哇哇撲騰了兩下,答道:“不會!不會不會不會!”

藏弓:“……”

“好,明白了,明白了。”半晌之後,藏弓放開了二寶,默默起身下床,開門走了出去。

他也不理解自己是怎麽想的。二寶惦記的人是他制作出來的傀儡,其實也可以說就是他本人。

因為二寶念的不是那具軀體,而是救他出神機的行為。行為是受到操控的,操控者就是藏弓本人,跟他親自去救有什麽區別?

但每次聽到二寶那樣念叨,他還是沒由來覺得火大,仿佛那就是另一個人。

方才也得到了答案了,二寶說“不會”,也即是說,要是告訴二寶那個恩人就是他,二寶就會放棄複活他的念頭。

或許時光倒退回幾個月之前,二寶同樣也不會選擇把他從冰窟裏撈出來……

厭惡他,已經厭惡到了這種地步。

雨已經停了,藏弓仰頭看向茫茫無際的夜空,突然有一種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挫敗感。簌簌風聲起,他躍上屋頂,朝夜深處遠去。

兩人的争吵已經驚動了郞馭。确切地說,她一直沒睡着,豎耳聽着偏屋的動靜呢。現下主君跑了,她聽見小老板走到了門外,過了好一會兒又回來,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弄什麽東西。

躺不下去了,郞馭披衣走出來,問道:“小老板,怎麽了?”

二寶說:“郞馭姐姐,吵醒你了嗎?不好意思啊,我……我睡不着,想去遛遛狗。”

郞馭看見他手裏捏着狗繩,繩那頭拴着邱冷峻。在這萬籁俱寂的深夜裏,遛狗無疑是一種非常獵奇的行為。

“你是要去找主君嗎?”郞馭直接戳破了他的意圖。

二寶當即紅了臉,好在有夜色遮掩,便強作鎮定,“沒有啊,他自己去散心好了,有什麽好找的,反正也沒人打得過他。”

郞馭嗯了一聲,又嘆了口氣,“小老板,其實主君對你……”

“郞馭姐姐你別說了,已經很晚了,快回房休息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二寶說着出了門,還強行拉走了很想困覺的邱冷峻。

第二天早上,郞馭被院子裏汲水的聲音吵醒,發現小老板正在洗衣服,盆裏都是泥水。她急忙問道:“這是摔跤了嗎?”

二寶點點頭,難為情地沖她一笑,“路太滑了,邱冷峻竄得又快,走到一段青苔路面時滑到了。”

郞馭:“快讓我看看,沒摔傷吧?”

二寶:“沒有沒有,就是衣服髒了。”

郞馭于是又嘆了一口氣。看小老板這樣,昨夜想必是沒有找到主君的。可想而知,那人成心要避開,當然不是說找就能找回來。哎。

誰知這口氣剛嘆完,那人回來了。

藏弓提着些食材,推門進屋時只瞥了二寶一眼,和二寶視線撞上以後飛快移開了,之後一頭紮進廚房,開始料理早餐。

郞馭誠惶誠恐,想幫忙也沒插得上手。等到上桌,看着花樣豐富的餐點,她簡直被自家主君的賢良淑德震驚得人仰馬翻。

“這是什麽?”郞馭夾起青菜豆腐湯裏像豆腐又不像豆腐的豆腐,“哇,好好吃啊!”

藏弓說:“是古法老豆腐,油炸定型之後下的湯水,不散架,湯汁也濃香些。”

郞馭連連點頭,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吃出了雞肉味兒。她又挖了一匙晶亮的醬料,塗抹在酥餅上,“哇,這個醬也超好吃啊,是什麽做的?”豬肉嗎?

藏弓說:“秘制菌菇醬,加了些提鮮的東西。”

郞馭豎起大拇指,夾起一只菜絲卷,蘸了菌菇醬一起吃。咬下一口,齒頰留香。

“咦,這裏面烏漆嘛黑的是什麽菜絲?”很有嚼勁,還有腌制過的牛肉味兒。

藏弓說:“尋常的幹野菜而已,都是從菜市口買來的現成貨。你有完沒完?趕緊吃,吃完忙正事去。”

郞馭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探望主君就是請小老板,小老板在這兒呢,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忙什麽正事去。

但看小老板雖然默不吭聲,卻一口一口吃得噴香,把一罐菌菇醬挖了個見底,沒由來也跟着歡喜。

不愧是主君啊,大愛無言,大愛無言。

早飯之後藏弓又出門去了,似乎不想叫二寶覺得礙眼。二寶也不管他,徑自去了鋪子,想跟東哥兒打招呼,結果一開口先打了個嗝。

主仆倆于是面對面,“哈哈嗝!”“哈哈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

東哥兒笑得肚子痛,終于忍不住問道:“老板,早飯吃了什麽呀,撐成這樣?”

二寶說:“青菜豆腐湯,嗝,菌菇醬,嗝,還有菜絲卷,是不是很豐盛嗝?”

東哥兒說:“還行,但我聞到了肉味兒?”

二寶:“哈哈,沒有,我不吃葷的。嗝。那個豆腐是炸過才下的湯水,味道很好,待會兒我去買點給你,帶回家給妹妹嘗嘗。嗝。”

東哥兒喜笑顏開,二寶便也不耽擱,當即拿了銅錢去了菜市口。然而他不知道藏弓是從哪家買的,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那種豆腐。

不想叫東哥兒失望,二寶便想買些菌菇醬和幹野菜,可跑遍了菜市口的每一個攤位,都沒發現有賣的。

心中郁悶,二寶便打算買點鹵肉湊合,走到魯二郎家肉鋪前,卻瞧見他在砰砰砰地敲打着什麽。

二寶開口道:“魯老板,給我一斤牛肉,再來一只雞。”

魯二郎擡頭,一看是二寶便笑開了,應當是已經把從前的那點過結放下了,說道:“二寶兄弟啊,今天家裏是來客人了嗎?剛剛才訂的兩罐肉醬,現下又要買啊,加工嗎?”

二寶奇怪,“啊??”

魯二郎說:“你看我這不正給你做菌菇豬肉醬呢麽,別急,一會兒炒出來就行了。哦,那個豆腐怎麽樣?燒出來的湯還行麽?”

二寶:“菌菇,豬肉醬,豆腐湯?”

魯二郎:“怎麽,還沒燒來吃嗎?”

二寶恍惚意識到了什麽,一陣臉色青白,答道:“吃了,很好吃,很好喝,就是不知道你是怎麽弄的?好神奇啊,哈哈,哈哈。”

魯二郎得意洋洋,“簡單!我先把雞肉捶碎,再用磨碾壓成餅子,混着高筋粉和一點佐料攪勻,然後蒸熟切成小方塊,再往油鍋裏一放,齊活。吃着是不是比真豆腐彈滑多了?”

二寶呼吸紊亂,“是,是啊,哈哈。那菌菇醬呢?”

魯二郎說:“欸,不能叫菌菇醬,因為大部分都是豬肉。我這豬肉肥瘦均勻,黃金比例調配,香而不膩。加上你們家藏弓大哥送來的上等野山菌,炒出來之後色澤鮮亮,配着菜絲卷吃正好!”

二寶:“……”

魯二郎不知自己闖了什麽禍,還在滔滔不絕:“菜絲卷嘛,我給它取名叫‘三思’,裏頭就是胡蘿蔔、番薯和牛肉三樣。兩樣素的直接開水焯出,拌辣椒胡椒和麻椒,牛肉絲是整塊鹵熟之後理出來的細絲,再用醬料腌制半個時辰就好了。二寶兄弟,不是我吹,換了別家都沒人能給你弄,拿來招待客人最合适了,低調奢華有內涵!”

二寶:“是啊,哈哈,哈哈。”

回去的路上,二寶渾渾噩噩不知東南西北。他就這麽破戒了,發過的願怕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一個人,堅持一件事很久,漸漸就會把它當成原則和信仰。現在他貪一口美味,就這麽丢失了自己的原則和信仰。

“啊啊啊啊啊!!”二寶憤怒地一腳踢上桌子,踢中了大腳趾,“啊啊啊啊啊!!”

別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叫得這樣兇,後院玩耍的松鼠和垂耳都吓了一跳。黃牛勸它們淡定,垂耳便縮到了邱冷峻懷裏,松鼠也只能搶來煙杆兒吸一口,嗆完之後努力淡定。

郞馭說:“小老板,你還好嗎?”

二寶龇牙咧嘴,“郞馭姐姐,我們今天就出發,去極目族,給喬家爺爺看病。”

郞馭想了想,“但是主君還沒回來,等他一下吧。”

二寶搖頭,“我再也不想看見他。這就收拾工具箱,出發。”

就這樣,等藏弓拎着兩罐肉醬回到鋪子裏時,二寶已經上路了。他沒有開口問,就一直在休息室裏等着,等了好半晌沒等來人才意識到不對,沖出去問東哥兒老板怎麽不在。

東哥兒說:“呀,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呢!老板跟郞馭主帥去極目族了,現下差不多走出五十裏了,可能三五天內都回不來。”

藏弓:“……”

他竟然,不告而別!

藏弓立即飛上屋頂眺望,遠處的大道上車來車往,哪一輛是郞馭和二寶的根本無從分辨。

他又吹響了暗語哨,緊張地等着。不多時得到回應,卻是只說了半句話就給掐斷了。

主君恕罪,小老板不讓屬下……

“好,好個二寶,你盡管走,盡管逃,看我會不會放過你!”藏弓發了狠,又吹響暗語哨,往那即将接收不到音頻的方向傳送了幾個簡單的字符。

蒸汽車上了官道,二寶嘴唇動了動,望向窗外,聲音被風刮回車內,“郞馭姐姐,你的腰牌又震了。”

郞馭抿嘴笑,說道:“是啊,是主君發來的消息。”

淺言辄止。

又過了一會兒,二寶果然沉不住氣,“這人是不是好煩的,整天對別人頤指氣使。他又叫你幹什麽了?”

郞馭:“哦,沒什麽呀。”

二寶:“……”

郞馭忍不住了,噗嗤笑出聲,“好啦,不逗你了。主君叫我保護好你呢。他知道你不想看見他,所以盡管很想追出來,還是選擇給你時間考慮。他說他會等你回來,然後給他一個答案。”

二寶沉默。

蒸汽車行進了一整個白天,終于進入了極目族境內,但要去喬家還得兩個時辰。城門宵禁,兩人便找了家客棧住下,天亮以後才重新出發。

日上三竿時,蒸汽車停在了喬府大門外,喬林親自來迎,一見郞馭就撲了上來,一聲聲全是“我想死你了”“怎麽才回來”之類的。二寶瘆得慌,便叫他趕緊帶自己去見喬老爺子。

喬林哈哈大笑,說道:“小老板來了我就放心了,爺爺有救了。近兩日病情又有惡化,水也喝不下去,喝了會胃痛。我想着如果連‘能量彈’都治不好,怕是要換一個新的胃囊了。”

二寶說:“可我器官庫還沒建起來,手裏沒有現貨。先看看吧,更換器官是大手術,對病人來說也是極大的消耗,能不換盡量不換了。”

到得老太爺居住的院子,二寶瞧見了一個頭發花白、形銷骨立的老人。想來是好些天沒能吃飯了,哪怕有老山參吊着也不行的。

老人見到郞馭很高興,雖然憔悴但眼裏有光,倒是添了點精氣神。郞馭給他介紹了二寶,二寶行完禮,說道:“我給您按壓一下,哪裏痛您吱一聲。”

二寶按了幾處,又詢問了一些日常的飲食習慣和胃腑反應,發覺那就是炎症導致的惡性病變,按理說“能量彈”該有用的。

見二寶鎖眉,喬老太爺卻笑呵呵道:“沒事,我一把年紀了,本就不指望還能活多少年,現在已算高壽,已經沒什麽好奢求的。你們都是好孩子,切莫為我勞心傷神,看開些。”

郞馭急道:“爺爺,不要這麽說。”

喬林也道:“孫兒和郞馭還未成婚,婚後還要生兒育女,爺爺怎麽着也得等到曾孫長大吧。”

喬老太爺笑得更大聲了,一下牽動了胃腑,疼得喘了幾口。二寶忙為他順氣,說道:“您這病看過別的大夫了吧,都怎麽說?”

喬林道:“我王仁慈,曾派禦醫來看過,也說是普通的炎症,但不知怎麽的就是治不好。”

喬老太爺卻擺手說:“傻孩子,都叫你不要管了。你已是大祭司,要以朝中事務為重,盡心盡力輔佐我王,怎可把精力耗費在這種小事上。爺爺看得通透,詛咒之力是無法消除的,認命了。”

喬林道:“爺爺,您別信什麽詛咒之力,異妖族都滅亡許多年了,就算有那種東西也早該消散于天地了。”

喬老太爺卻抓住郞馭的手,問道:“馭兒,你也這麽覺得嗎?”

郞馭面色凝重,看了二寶一眼,沒有回答。二寶不免想起了藏弓說的那些話,問道:“什麽樣的詛咒?”

郞馭說:“傳說異妖王在臨死之前散盡妖力,設下了三個詛咒。一是詛咒六國不滅,則異妖永存。二是詛咒在他死後,所有踏上異妖土地的外族人全要受到反噬,哪怕是極其微小的一個病竈,也會無止境地潰敗下去,直到身隕的那天。第三個是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二寶十分震驚,一陣脊背發涼。第三個詛咒,無疑就是針對于慧人國主的詛咒,它已經應驗了,可見詛咒之力的真實性。

那麽六國不滅,異妖真的會永存嗎?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裏,真還有異妖撒下的種子嗎?

喬林說道:“爺爺不要認命,這也不是您的命。您是什麽時候去的異妖族?如果是很多年以前,沒道理現在才應驗,未必就是那什麽詛咒吧。”

喬老太爺說:“不,就是在發病之前去的。”

郞馭:“什麽,您為什麽要去?”

喬老太爺說:“我雖已卸任了,大祭司的職責卻一刻不敢忘。前些日子偶然推算出異妖族餘燼未熄,異妖還會有重現世間的一天,而這一天已經不遠了。林兒,你身為大祭司應該早就推算出這一預言了,為何不當回事啊?”

喬林說:“爺爺,這個預言孫兒已經呈報給我王陛下,但我王陛下認為蔔算總有疏漏偏頗的時候,異妖既已滅亡便不可能再生,就算再生,泱泱天下到處都是眼睛,誰會看不出來誰是異妖?孫兒覺得有理,爺爺其實不必過度焦慮。”

喬老太爺卻說:“不,我擔心異妖舊址又孕育出了新的生命,便去勘察了一番,雖沒有查出異樣,回來之後卻開始不舒服了。誰都不希望那預言是真的,但……詛咒之力的确還在。”

郞馭憂心忡忡,轉頭問二寶:“小老板,異妖的詛咒之力,你有辦法消除嗎?”

二寶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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