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破局 (1)
露藍依好端端一個公主, 把自己弄得像漁民,撂下扁擔問二寶:“缸呢?”
二寶反問:“為什麽一定要缸?那裏有水龍頭,一瓢一瓢接不好嗎?”
露藍依:“怎麽不早說,我從河邊挑過來很累的!”
二寶:“誰會去喝河裏的水啊!”
露藍依吐舌頭, 還真是給忘了。他們水栖族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能有六個時辰都泡在水裏, 偶爾喝上幾口都屬正常, 沒考慮到別族人不會這樣。
然而藏弓接到暗語哨信報,說有逆行軍朝王宮方向進發了, 片刻之後就能到達。
他便真搬來了一口大缸,叫露藍依往裏放水, 趁二寶割血的工夫返回了偏僻角落的房間裏。
他對那群還在抱團避禍的宮女太監說:“別躲了, 一會兒叛黨殺過來,一個都逃不掉。趕緊幫忙給禦林軍喂解藥, 他們能保護你們。”
一大缸水, 兌了二寶将近一碗血。藏弓出來時正看見他在用缸裏的水沖傷口的殘血,心裏頭一陣不高興。
二寶把手舉給他, 叫他也就勢喝一點, 他卻當着露藍依的面朝二寶唇上咬了一口, 說這樣也行。
露藍依看得滿臉通紅, 二寶也被氣得滿臉通紅,他可不管什麽紅的青的, 拉着二寶就往瓊灣水畔走去。
瓊灣是個人工湖,占地面積很大, 猶如一面鏡子嵌在慧人王宮的禦花園裏, 從宮門進來必要經過它才能到達這個宮那個殿。
瓊灣有水榭,藏弓便把二寶拉進水榭,叫他看事先準備好的琉璃箱。這箱子挺厚實, 敲起來邦邦響,還有蓋子,蓋子內部有封條,外側有卡扣,可密閉的。邊角留了一個孔,孔裏裝了根軟管,透氣用的。
二寶問道:“幹嘛?”
藏弓打開了蓋子,“進去。”
二寶微微睜大眼,“什麽意思?”
藏弓不廢話,直接抄起膝彎,把人打橫抱起,塞了進去。
這琉璃箱只有半人高,但挺寬敞,二寶在裏面不至于憋屈,卻也沒法站起來,只能坐着。
藏弓把蓋子蓋上,扣上卡扣,從外面問二寶:“試試這個孔,看呼吸有沒有問題。”
二寶試了試,說沒問題,但還是不明白藏弓要幹嘛。藏弓直接把他往水裏推,說道:“寶,一會兒逆行軍來了會很危險,你不能跟在我身邊,在水裏待着,等我收拾完那夥人就來接你。”
二寶這才明白,藏弓想把他藏起來,但整個王宮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這人能想到的就是水底。
二寶拍打琉璃箱壁,叫他不要這樣做,聖樂宮那邊還需要幫助,他的寶血能發揮作用。
藏弓不回應,等琉璃箱已經有一半沒入水中時他停下了,單膝跪地蹲在箱前,手掌觸上冰涼的箱壁,隔霧看花一般望着自己心愛的人。
一如六歲那年,隔着流金幻彩的光芒觸摸藏在蛋殼裏的小聖子。
寶,等我回來……
“喂!”漁民露藍依追了過來,氣喘籲籲道,“你到底要幹什麽呀,怎麽把他打包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問你,他的血為什麽能解毒啊,像你剛才那樣,吧啾一下,真的也能行?”
藏弓把露藍依也往水裏推,說道:“我能行,別人不行。你把铠甲脫了,跟着一起下水,時刻關注他的狀況。”
露藍依雖然不明所以,還是照他吩咐丢棄了自己的铠甲,就更像漁民了。“可我為什麽要關注他的狀況?”
藏弓說:“因為他是異妖聖子,他對六族安定至關重要,他的血能解百毒,說不定你父王也在等着他。”
露藍依的櫻桃小口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敲敲箱壁,對裏面的二寶大聲問:“你是異妖聖子??”
二寶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就又開始嚷:“我的天哪,好刺激啊,那你成親了嗎?你看我怎麽樣?”
藏弓:“……別打他的主意!我是不夠強壯還是不夠英俊?你什麽品位,至于去禍害一個小孩兒?”
箱裏人安靜了一瞬,藏弓卻美滋滋的,心道你不是把對我的感情移給別人了麽,這會兒怎麽又吃醋了?
天下共主的心胸說寬廣就寬廣,說狹隘就狹隘,這會兒本該狹隘,他卻寬廣起來,覺着喜歡就是喜歡,再來一次還是喜歡,邱冷遇算個什麽東西,屬于他的寶貝,搶不走也逃不掉。
露藍依一邊幫忙把琉璃箱往水深處推,一邊回眸打量藏弓,贊同地說:“你的确更有男人味。那我幫你這次,你以身相許嗎?”
藏弓說:“事情結束,都好商量。”
露藍依:“成,他交給我了!”
箱壁再次被拍響,比之前更響,二寶對着那個小孔吵鬧,叫臭混蛋把他放出來。臭混蛋卻笑着,頭也不回地朝星耀宮而去。
星耀宮中忙活得熱火朝天,仿佛施粥現場。喝了水的禦林軍們已經逐漸恢複過來,藏弓便揭了竈房的鍋,拾一根木棍飛上房頂,用木棍敲響鍋底。這動靜引起了衆人的注意,紛紛往房頂望去。
藏弓運起內力,氣沉丹田,緩緩道:“衆将士聽好,鱗甲王與百肢王密謀叛亂,正往我慧人王城發兵,将士們喝下的毒酒也是百肢王的人脅迫了太監總管所為。現下聖樂宮中情況危急,營救聖主刻不容緩,身體已經無恙的兒郎們可願拿起武器,随我去聖樂宮勤王平叛,建功立業?”
不少禦林軍都被他的氣魄震懾,不由自主拿起武器,但也有人持疑,問道:“等等,你是誰?”
又有人驚呼:“不會吧,你為什麽和和和和那個誰,和先王淵武帝長得一樣?!”
“什麽,淵武帝?都別說話別吵,快叫我看看!啊,淵武帝真的長這樣嗎?是誰說的,你确定嗎?”
藏弓認出來了,這咋咋呼呼的小子就是清明之後在聖晖宮的祭堂裏哭鼻子的那個。
藏弓說:“對,本君回來了,因為天下大亂,天神降下旨意,準本君平定叛亂之後再回天上複命。”
“啊啊啊啊啊!”
“喂你嚷什麽,吓死人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麽了又?”
“我就知道我沒崇拜錯人!主君就算死了也是升天當神官的!主君,主君您認識我嗎?我曾經給您上過三支香,還祈願您能給我托夢的!”
藏弓說:“認識,你渴望身赴前線,為國效力。你的祈願本君都能聽見,但天有天規,本君不能随意托夢。”
小禦林軍激動得熱淚盈眶,沖着房頂上的人就跪下了,叩拜神佛一般滿臉的虔誠,“沒錯,是真的!那就是我的心願!兄弟們,這真的是先王淵武帝,是咱們的主君!都別慫,跟主君去聖樂宮,剿滅叛黨!”
衆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茫然。不認識淵武帝的在懷疑這位的真實身份,認識淵武帝的在糾結是不是真有神官下凡這檔子事。
少頃之後,呼喝聲震徹星耀宮:“剿滅叛黨!建功立業!剿滅叛黨!将立業……”
兵荒馬亂的聖樂宮,承銘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被九宮孔雀王逼退。
他不是九宮的對手,但百折不撓,屢敗屢戰。再一次進攻,環伺附近的一名鱗甲士兵忽然偷襲,砍傷了他的側腰,害他手中重刀差點落地。
九宮的毒焰掌已經逼至近前,他決意以掌對擋,卻在暴喝出聲時被人大力拍開,對上毒焰掌的變成了藏弓的刀。
藏弓一來,九宮的氣場又不一樣了。他渾身散發出警戒氣息,已不似方才的游刃有餘。
藏弓睥睨着,冷冷一笑,“怎麽,死裏逃生,還記得差點被弄死的痛呢?別怕,這回我給你個痛快。”
九宮怒意上湧,全力接招。承銘喜極,捂着傷口喚了聲主君。藏弓道:“去看看松野圭一死了沒。”
承銘應了聲是,到得鱗甲王身邊,一探鼻息,答道:“死了!”
藏弓道:“好,傳訊銅郡嶺,叫第七軍大肆宣揚,再叫鱗甲士兵親眼看看他們王上的屍體。”
承銘說:“但把屍體送過去還要好久。”
旁邊打過的穆恒文插空說:“弄假的!”
承銘開了竅,明白這時候的鱗甲軍其實已經亂了,反正離得遠也看不出來屍體是真是假,得不到鱗甲王的訊息和指令,假的也成了真的。
承銘吹響暗語哨,之後聽見藏弓問他傷勢怎麽樣,他答不要緊,但其實疼得厲害,右手臂都被帶得麻痹了,刀在手裏顫,不知還能撐多久。
藏弓瞥見,命令道:“你和郞馭護送諸王轉移,別再耽擱!”
承銘退到王座旁,擊殺了幾個鱗甲兵,掃視聖樂宮一周,戰況根本不容樂觀,便叫郞馭獨自護送轉移,自己要留下來幫忙。
藏弓還待呵斥,承銘卻在這時接到了暗語哨消息,說鱗甲王的“屍身”被懸于車架,銅郡嶺上跑了一趟,鱗甲兵全部棄刀投降了。
樊於洲把這消息連續高聲呼喊了十幾遍,聖樂宮內士氣大漲,禦林軍們越戰越勇。但打完一茬還有一茬,僞裝成禦林軍的鱗甲兵倒伏了,僞裝成送禮車隊的鱗甲兵又瘋長起來,簡直像春天的韭菜。
除了這波韭菜,還有一批逆行軍打進來了。一名禦林軍彙報:“主君,這群人不怕傷痛的!怎麽辦?!”
藏弓問道:“多少人?”
禦林軍道:“四五百個!”
藏弓知道這是從瓊灣那裏突圍過來的漏網之魚,便道:“他們沒有後援,瞄着脖子砍,殺完了事!”
話畢,恍惚有一個聲音飄來。
藏弓分神去聽,問承銘:“剛才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叫我?”
承銘哪顧得上,何況耳力本來就沒他好,便答道:“沒有啊,聽錯了吧。”
藏弓的刀鋒在毒焰掌下擦出火花,九宮罵他,斥責他和長輩對戰竟敢分心,他也不理,繼續分辨外面的各種聲音。
終究還是放不下,藏弓一招逼退九宮,飛身躍到外面,踹開幾個擋道的逆行軍,便穿過重重人牆,看見了那一抹身影。
“将軍救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藏弓雙眉凜然,一刀斬落三顆人頭,縱身躍進人牆深處,抱住了受困于其中的那個人。
而在片刻之前,二寶沉進了瓊灣水底。他才發現,水底居然藏了好多水栖族士兵,個個手執兵器,也不知道是在埋伏誰。
露藍依似乎也不知道這茬,看見打頭的一個将軍沖她拱手,她才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免禮。
水底發不出聲音,那将軍向她打手勢,她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最後又鄭重點頭,回到琉璃箱旁,開始往別處推。
但二寶分明看見,在她開始推時那将軍一個勁兒擺手,又朝相反的方向狂戳。二寶便在裏面拍擊箱壁,等她低頭看時打手勢:你搞錯了,不是這個方向!
露藍依疑惑不解,指指自己的嘴,又直指二寶的,二寶反應過來:淦,他們在水裏不能說話,我在箱子裏可以呀!
正要開口,卻見對面的将軍打了個停止的手勢,之後便有大批隊伍的腳步震顫傳遞到水底。
逆行軍打進來了!
一名水栖族士兵用窺視鏡瞄着陸面上的動靜,幾息之後,他沖自己的将軍打手勢,那将軍便帶頭沖破水面,如一尾魚躍向龍門。
幾千名水栖士兵沖殺出去了,不多會兒之後又都鉗着一個人下來,是被纏住的逆行軍。
陸戰改水戰,誰水性好誰能活。二寶心頭震撼,不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果然能克逆行軍。
但問題是……他和露藍依離戰場實在太近了。
果然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有逆行軍發現了他們倆,偏生水性還不錯,殺了一個水栖士兵後就朝他們游過來。
重重一刀紮在琉璃箱上,琉璃箱出現了裂紋。露藍依一腳踹開這個逆行軍,對方便落進了水栖族将軍的手裏。
兩方纏鬥,露藍依繼續推箱子,二寶眼睜睜看着外面發生的一切,心急如焚,想叫露藍依幫他打開蓋子。
就在這時,琉璃箱的裂口處發出了輕微的一聲響動,一小塊碎片被沖進箱內,水也開始往裏泚。
二寶:“!!!”
二寶再次拍箱壁,對露藍依說:“別推了,把蓋子打開,放我出來!”
露藍依叉着腰:不行,我未來姘——不是,是未來相公不叫我放你出來!
于是這經驗豐富的水栖族漁民薅了一把水草,準備把缺口塞住。她一塞,裂縫更大了,二寶的衣裳被水泚了個透,還兜住了一條小魚苗。
也是在這關口,琉璃箱滑到了更深處,而通向水面的那根軟管也徹底被淹沒了。
二寶:“!!!”
二寶終于懂了,為什麽人家将軍不讓露藍依往這個方向推,因為這邊水深,軟管沒有那麽長。
露藍依終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去摳卡扣。然而卡扣好開,蓋子卻被水壓擠得嚴絲合縫,二寶從裏面踹也踹不開。
趁空氣還沒全部變成氣泡跑掉,二寶猛吸幾口氣,大喊:“別搞啦!快找石頭把箱子砸爛,我要出去!”
露藍依點點頭,摸到水底的一塊石頭,對着那缺口咚咚砸了兩下。缺口果然更大了,有拳頭那麽大。
露藍依累了,扶着箱子轉動酸掉的手臂。二寶急得跺腳,“別磨蹭了,水都淹到我脖頸了!”
露藍依便又操起石頭,三五下之後把箱壁徹底打碎。二寶從裏面鑽出來,在露藍依的幫助下朝水面撲騰去。
誰知腳腕一緊,他被拽住了。
二寶扭頭看,發現是一個逆行軍在拽他。
昆侖山土著,旱鴨子小老板本就不會游泳,更別提潛水,那可憐的肺活量在此刻達到了人生的巅峰,卻也在巅峰之後快速沉淪。
他扯露藍依,露藍依卻沒辦法把他從逆行軍的手裏解救出來,他便在咕嘟嘟幾個氣泡之後嗆了水,又在強烈的窒息感中昏厥。
寶,等我回來……
等我收拾完那夥人就來接你……
這聲音猶在耳邊,二寶恍然驚醒,鋪天蓋地的躁悶感在與水壓争搶主動權,快要将他的五髒六腑一起沖破,或是揉搓成血腥漿糊。
露藍依的身影有兩個,兩個都在和逆行軍搏鬥。逆行軍也有兩個,兩個一模一樣。
二寶倏地出手,捏住了逆行軍的頸骨。
他應該捏住一個,但映在雙瞳裏的是兩個,兩個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睛一翻便咽氣了。
露藍依詫異于他的指力,只因為姘——不,那個大高個子口口聲聲叫她護好這個異妖聖子,她便理所當然地認為異妖聖子柔弱不能自理,卻沒想到本事可以。
但當她扭頭去看這位聖子時,對方卻潛到水底摸了一個琉璃碎片,劃破了手掌心。
血染紅了周圍的水,這家夥毫無道理地又變回了小廢物一個,四肢光會瞎撲騰,一點游泳的竅門都不懂。
露藍依推着他往水面上游,覺得這小廢物八成是腦子進了水。
到得岸上,二寶拼命咳嗽,咳出肺腔裏的水後躺在地上大喘氣。
露藍依也上來了,擰着衣裳說:“喂,你屁股還挺有彈性的。”
二寶:“……”簡直窒息。
劫後餘生,二寶賴着不想起來,回憶剛才在水裏的感受,瀕死至極那股狂躁勁兒又冒出來了,還好他反應得快,不然就是在場衆位都得死。
一張陌生的臉孔遮住了藍天白雲,二寶将其往旁邊推,“你擋着我看天了。”
“想看天,百肢族的天比這兒的好看。”四條胳膊的士兵這般說道。
“啊啊啊啊啊!”二寶猛地翻身爬起,慌不擇路就開始跑。
他跑,那士兵就在後面追,露藍依肩負使命不能落下,摸了地上一把劍也開始追。
三個人繞着這宮那殿跑了好幾圈,都是上氣不接下氣,快跑不動了。二寶最先停住,“不跑、不跑了!”
士兵說:“跟我走,去、去見我王!”
露藍依說:“你想、想、想得美!”
這時一群人打着殺着從旁邊宮殿內湧出來,身穿禦林軍服的人看見了他們,揚着刀先朝百肢族的逆行軍砍去。
他們打鬥不休,二寶才發現這宮殿的匾額上寫着“聖樂宮”仨大字,合着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那名逆行軍被斬殺,禦林軍又來盯二寶,露藍依怕他們動手,便先聲奪人:“他是異妖聖子,至關重要,你們都別動他!”
好家夥,一石激起千層浪。
本來禦林軍看二寶像是慧人,衣裳雖然濕透但仍然富貴,應該是前來賀喜的賓客,沒打算動他,經露藍依這麽一嚷,都不淡定了。
“什麽異妖聖子,異妖族遺民?”
“怎麽辦,動不動手?”
“不知道,問問裏面!”
“誰有功夫管這邊,都殺成什麽樣了,先把這小子拿下再說吧!”
“喂!!”二寶氣急敗壞,“你們有沒有良心,剛才在星耀宮是我救了你們!剛斷奶就不認娘了啊!”
“啊,是他救了我們?”
“不知道啊,那會兒都快死了,誰看得見。”
“可能真是他,那丫頭給我們派的水,她說的應該沒錯。”
露藍依說:“當然了,真是一群有眼無珠的東西!異妖族的小聖子呢,看見沒有,幕後英雄不好當,以後你幹了啥好事都得拿筆記下來,貼他們臉上叫他們一天念八遍!”
禦林軍們羞愧,都不動手了。但無需他們動手,另有幾百名突破重圍的逆行軍殺了過來,争着搶着要去拿二寶。
“将軍救我!”二寶便是在這種窘況下發自肺腑地叫喊出聲。而在刀光劍影裏,蓋世英雄踏風而至,抱着他躍上宮牆,進入了聖樂宮內。
二寶的心在瘋狂撞擊着胸膛。
每一次遇險,藏弓都是這樣救他的。
他在藏弓的懷裏,看到的永遠是那剛毅的下颌輪廓。仿佛一個記號,是“有我在,你安全”的記號。
藏弓笑,捂他的臉,說回家再看。
聖樂宮內血腥氣極其濃烈,跟二寶離開的時候已經不是一個樣子了。二寶大為駭然,又見一只黑手掌劈來,藏弓抱着他避開,他便像陀螺一樣被放線,原地轉出七周半,定下來時分不清東西南北,聽見藏弓在身後說:“找地方躲好!”
二寶暈暈乎乎答應一句,扶着七葷八素的腦袋就往牆上撞。還好跟人打鬥路過的郞馭伸手替他遮了一下,那白嫩嫩的額頭才沒現場發紅包。
“容昔!”是百肢王在喊他,“容昔,躲到我這兒來!”
藏弓喝道:“你算什麽東西!”
二寶:“別吵,我在這兒挺好的!”
兩人一齊回頭,發現他抱着玄武石雕,正在好奇地往外摳那個嵌在石裏的瓷杯。
藏弓拿他沒招,喊道:“去王座底下!”
二寶不得不放棄瓷杯,撅着屁股往王座底下鑽,然後聽見吱哇一聲。
喬林不知什麽時候又被郞馭敲昏了一次,被二寶踩着手背疼醒了,迷迷瞪瞪地問:“什麽時辰了?”
二寶說:“到下午茶時間了。”
喬林問:“打完了嗎?”
轟隆隆的爆炸聲适時響起,驚天動地,并非慶祝節日和兩族聯姻的鞭炮,而是熱武器。
二寶指指天上,“你聽這動靜像是打完了?”
喬林往天上看,飛艇像鳥一樣盤旋。
郞馭還在跟人打,喬林要出去幫忙,剛探出頭,一個将軍忽然看見了他,激動地喊:“大祭司,您怎麽在這裏,下官可算找到您了!”
喬林說:“趙将軍,戰況如何了?”
趙将軍說:“百肢族的大軍從東陽門攻過來了。”
二寶聞言覺得這是個壞消息,當即化身小傳話筒,對着藏弓喊。藏弓回應:“知道了,躲好!”
穆恒文說:“百肢王,你果然和鱗甲王沆瀣一氣。”
百肢王冷笑,“憑你的資質都能坐得聖主之位,孤又為何不能?”
穆恒文諷他野心勃勃,卻要當心過度膨脹把自己撐壞,百肢王不同他打嘴仗,轉向王座,說:“容昔,穆昭淵護不住你,到我這兒來!”
藏弓道:“你未免太過自信了。”
百肢王道:“孤只是憑實力說話。”
誰知他話音剛落,石崇燦接住了一只落在肩上的灰鴿。
鴿腳綁了紙卷,石崇燦解下一看,登時大驚失色,“陛下,東陽門的五千逆行軍被俘了!”
百肢王眉頭一凜,“哪支隊伍俘的,也有金剛不壞之身?”
石崇燦答:“沒有,是水栖族的士兵。他們埋伏在水底,逆行軍一到就被拖進了水裏。另外五千剛才也在王宮的瓊灣水畔被水栖族士兵截了,突圍過來的只有外面那幾百個。”
百肢王火冒三丈,刀法更淩厲,問道:“東陽門的陸行軍呢?”
石崇燦有些不敢說,被呵斥之後才答:“陸行軍在東陽門外遭遇了霹靂戰艦的遠程攻擊,又被第五軍包抄圍堵,目前為止局勢不理想。還有,咱們的飛艇也被攔截了……”
百肢王仰頭看天,發現飛艇漸飛漸無,“怎麽可能?慧人族的霹靂戰艦都在南海,離這裏尚有幾千裏路,遠程瞄不了那麽遠。”
石崇燦說:“不是南海,是東海。慧人族的霹靂戰艦沒動,迷惑了咱們,水栖族的戰艦趁機從東海水域進入滄江,已經瞄了咱們隊伍許久。”
“探報為什麽沒說?”
“探報都被拿下了,狡猾的慧人擅于喬裝易容,把咱們的人都換成了他們的人!”
他們對話聲音不大,但二寶光從表情也猜得出外頭的戰況,便對百肢王喊:“邱冷遇,你投降吧,別叫更多人犧牲了!”
“邱冷遇?你喊他邱冷遇?”六翼王被身邊人護着想突圍,結果被宮門口的逆行軍逼退回來,方才聽到的就是二寶喊百肢王的大名。
“邱冷遇是誰?”這句是水栖王問的。
“是異妖,是前任異妖王的愛人!”六翼王答。但他自己也很難相信這是真的,當初百肢王砍下異妖族第一煉藥師的腦袋,是鱗甲王在旁邊親眼看見的,還對他嘆過那煉藥師生了一張好面孔。
邱冷遇大方承認:“是我,意外嗎?”
六翼王道:“你怎麽會變成百肢王,真正的百肢王被你怎麽樣了?”
邱冷遇道:“孤正在此啊,這具軀殼,這四條手臂,有什麽問題嗎?”
六翼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異妖不該有四條手臂,但百肢王又的确不長這個樣子。
上一回看見百肢王露出真容是什麽時候?似乎是十幾年前了。這些年他一直穿着罩袍,都以為是風俗使然,卻沒想到是在掩蓋真相。
二寶喊道:“因為百肢王霸占了邱冷遇的心髒,還服用他煉制的駐顏丹,那東西……”
沒說完,二寶被邱冷遇打斷:“容昔,你該站在我這邊,為何要為這些微不足道的人答疑?”
二寶剩下的句子被噎在嘴裏,莫名又生出一點愧疚之心,要不是咬着腮,一口“遇郎”就要喚出聲了。
六翼王大罵邱冷遇,又被他話裏的“容昔”兩個字抓住注意力,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扭頭問二寶:“他為什麽喚你容昔?容昔不是前任異妖王的名諱?!”
“啊!”六翼王的護衛死了一個。
六翼王幹瞪眼,卻沒轍,他打不過邱冷遇。
邱冷遇有石崇燦掩護,一步一步朝王座走過來,每近一步殺一個人,直殺得六翼王成了空巢孤寡,滑坐在二寶旁邊不敢再嗆聲了。
“罵,再繼續罵,怎麽不罵了?”邱冷遇端的一副好相貌,玉樹臨風姿态翩翩,殺人時笑容不減,不斷傳來的噩訊也沒有影響到他似的,只一味逼近,手裏刀作筆,血水作朱砂,在玉色的衣料上繪出斑駁的海棠花。
六翼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沒想到這時候,滿身是血的灰狼又出現了,站在他這個陌生人面前,因為傷重而發着抖,但那一雙眼睛卻毫無懼意。
二寶大呼一聲邱冷峻,心疼得要死。邱冷峻開口:“殿下,我沒事,還能撐得住。”
六翼王嗚呼哀哉,看來是真要死了,都看見狼說人話了。
邱冷遇便笑,“你知道正在保護你的這頭狼是什麽身份麽?他也是異妖,是我異妖族遺民。怎樣,還稀罕他保護嗎?”
六翼王的難以置信上升了一個高度,望向二寶,二寶點頭,他錯亂之下索性昏厥了。但二寶硬生生把他給掐醒過來,拉着胳膊說:“給我們一次機會吧,我們也有權利活着。”
六翼王很不情願地睜開眼,“我給你們什麽機會,現下是求你們幾個異妖給我機會,讓我暈過去好不好?”
二寶說:“別人沒空聽我說,只有你有空。你看見了,邱冷峻是異妖沒錯,還是邱冷遇的親弟弟呢,但他願意豁出性命保護你,這份善心不是假的。在這個世界上,哪兒哪兒都有好人和壞人之分,鱗甲王為了自己的野心犧牲那麽多将士和百姓,豈非比惡鬼還可怕?反觀變成了獸形的異妖,再不會發狂,不會傷人,還會保護人,難道就不配得到諒解嗎?”
六翼王看着邱冷峻,又看着二寶,終是無奈地長長嘆息。他從旁邊拾起一把劍,喃喃道:“雖是朽木,燒成火炭也有一顆赤心。孤還不至于叫一頭小狼來保護,且讓開吧。”
二寶感動,眼眶紅了。然後淚珠串兒滾下,就在五六招之後,六翼王被邱冷遇随手掀開之時。“……”
再之後,邱冷峻也被甩出去了。二寶心疼得無以複加,爬過去給邱冷峻喂血。他也很想罵罵邱冷遇,但有一股力量撕扯他,不叫他把那些會傷害到邱冷遇的話說出口。
邱冷遇看着他的血滴進狼嘴裏,不由蹙眉,說道:“容昔,不要為了無所謂的人舍血,我看了會心疼。”
二寶說:“邱冷峻不是無所謂的人,他很重要,是我最好的朋友!”
邱冷遇說:“你喜歡狗,我再給你買就是,過來。”
二寶大怒:“他不是狗!”
邱冷遇的耐心被消磨殆盡,石崇燦在旁邊勸他快離開此地,他便決定用強。但當他距離二寶只有幾步之遙時,又有礙事的人影出現。
喬林也從王座底下爬了出來,拾起六翼王的劍,護在二寶面前,“別太嚣張了,當我是死的麽?”
百肢王說:“如果沒看錯,你并不懂武功,劍都不會拿。”
喬林有些自嘲地說:“是啊,這是一雙拿書執棋的手。但身為七尺男兒,在要保護的人面前,別說是拿劍,拿火炭也不在話下。”
遠處的郞馭抽不開身,喝道:“喬林,你退下,我馬上過去!”
喬林卻笑:“阿馭,你喜歡習武之人,我天生就不是那塊料,沒辦法。但我要讓你知道,大祭司也有一把硬骨頭,值得你托付終身!”
夕陽的餘晖落滿聖樂宮,琉璃瓦閃着明媚的光,彩綢與喜服交相輝映,大祭司終于在屬于自己的典禮上當了一回主角。
二寶從背後看着他,銀色發絲微微浮動,好一個铮铮傲骨的讀書人,好一個滿腔熱血的極目族兒郎。
心音鳴響,仿佛又有一根弦被撥動。
曾經無數次,有個人都像這樣站在他的面前,要用自己的胸膛為他擋住槍林箭雨,要用後背為他築起遮風避雨的城牆。
二寶的眼角再次濕潤,朦胧中瞧見這好兒郎大喝一聲迎上了百肢王,然後踩到了六翼王的手指,在六翼王遭了鬼掐一般的痛喊聲裏摔倒,額頭磕在玄武石雕上,昏了。
二寶:“……”
二寶憋回眼淚,“郞馭姐姐,你相公又昏了!”
郞馭怒喝:“邱冷遇,你殺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寶:不是,其實,他是自己磕的。
郞馭:“邱冷遇,你殺我相公,我要你狗命!”
二寶:好吧,當我沒說。
邱冷遇說:“你相公有些膽識,是我殺的沒錯,要報仇,随時恭候。”
郞馭不說話了,二寶不知怎的面皮一熱,感覺替這小兩口臊得慌。但不管怎麽說,喬林是為了護他才昏的,他感激。
他要勇敢,要保護對自己好的這些人,要……他被邱冷遇拎起來了。
“容昔,跟我走。”百肢王道。
“我不走!”二寶企圖掙開,但掙不開。
下一瞬,一把重刀揮來,險些叫邱冷遇那只手齊肩斷掉。他匆忙避過,二寶也順勢躲到來人身後,發現不是藏弓,是承銘。
藏弓還在和九宮打,一顆心分兩半。承銘擋住邱冷遇,臉色很差,二寶問他有沒有中九宮的毒,他搖頭,說只是受了點外傷。
二寶看見他的腰上有很深一道傷,血把玄色衣衫都浸濕了,便把手腕往他刀上送了一下,出血之後抹到他的傷口上。
承銘和百肢王同時一震。承銘是因為傷口痛,百肢王是因為生氣。他責怪容昔不懂得愛護自己,橫過刀,以奪命的氣勢和承銘對上。
承銘的傷口開始複原,二寶暫時不擔心,望向和九宮對打的藏弓。他喊:“你別牽挂我,專心點!”
藏弓卻又回頭,纏纏綿綿來碰二寶的視線。二寶只得又喊:“別再回頭,你再回頭我就生氣了!”
百肢王的怒火幾乎能把整座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