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亂鬥
王冠摘下, 穆恒文的一雙耳朵好好的。
歌伶舞姬都已退下,在場賓客仍有大幾百號人,差點被鱗甲王說動的占了一大半,剩下那一小半裏又有一半是全然相信了的, 畢竟聖主陛下無論如何都不肯展開冠翅明證。這一摘掉王冠, 無不嘩然。
鱗甲王也懵了一瞬, 就聽穆恒文道:“鱗甲王,你好日子過得太久了, 主意都打到慧人族來了。別忘了,這片天下是誰蕩平歸統的!你說我穆氏意圖推翻六王聯治政策, 那本王問你, 若當初沒有六王聯治政策,本王又該如何分劃你鱗甲族的土地?”
此言一出, 衆王都有些汗顏。
作為戰敗方, 割讓城池連年納貢算是輕的了,如果穆氏兄弟願意, 他們大可将整個天下納入袖中, 還有什麽必要搞六王聯治?
當下只是以慧人族為尊, 除卻稀有資源的統一管理和律法條例的規範标準化之外, 地方治略并無大動,可見穆恒文推行仁政的決心, 非要說成韬光養晦獨占天下就有些牽強了。
鱗甲王無言以對,忽然一刀砍下了王大人的頭顱。
頭顱咕嚕嚕滾到了二寶的腳邊, 二寶的心跳都要停滞了, 怔然後退,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掌接住。
他扭頭去看,藏弓便把他的臉按進了懷裏, 說閉上眼睛。之後腳邊有動靜,那顆頭顱又咕嚕嚕地滾遠。
一只酒杯騰地飛旋起來,帶着淩厲的勁風朝鱗甲王襲去,鱗甲王用刀身一擋,只聽铿的一聲,酒杯斜飛嵌進了遠處的玄武石雕座裏,而鱗甲王的刀刃卻出現了一個豁口。
衆人都下意識去看酒杯,那酒杯明明是個瓷器,卻比鋼鐵和頑石還堅硬,分明是抛杯之人用內力裹覆所致,不由驚嘆出聲。
抛出酒杯的是藏弓,但他不屑于和鱗甲王廢話,承銘便替他厲喝道:“鱗甲王,當着聖主的面殺害我慧人族的朝廷大員,你目中還有誰?”
鱗甲王卻皮笑肉不笑地說:“承銘大人誤會了,王大人信口開河故意挑唆兩族關系,罪不容誅,孤只是替聖主解決這個麻煩罷了。”
他漫不經心地彈了下刀鋒豁口,轉向穆恒文,“倒是聖主陛下,當年正是您大義滅親才贏得了我等五王的敬意,如今怎麽又說穆昭淵是英主?您要是被人威脅了可得說出來,他再厲害又怎樣,衆位都在,難不成還制服不了他一個?”
穆恒文道:“本王從未受人威脅。郞馭,今日你大婚,該敬你主子一杯酒。”
郞馭的蓋頭早被她自己掀沒了,铿锵有力地應了聲是,便拉着喬林去給藏弓敬酒。
他們飲酒,穆恒文說道:“誅暴行動,所為之罪有三。其一乃為弑父,其二進犯五國,其三便是毀了神機中樞。”
新人敬罷一杯酒,穆恒文先問道:“在本王解釋之前,可有人對穆昭淵登基之後的德行施為另有異議的?”
沒人吭聲。
穆恒文說:“那麽就論這三件頂頂重要的事。先說第三件,神機中樞本就是我慧人王族所建,自建自拆,有什麽問題嗎?”
又是一陣沉默。
二寶本以為他要從家國大義和可持續發展之類方面來長篇大論,卻沒想到這麽言簡意赅。
吃了驚,從藏弓懷裏掙出來,擡眸看一眼懷抱的主人,這人老僧入定了似的,一臉淡然。
臉上淡然,手卻再次摸上了他的後腰。
鱗甲王說:“就算自拆自建沒問題,那神機裏的能量核心卻是天下人共有的,怎能憑他一人擅作處置?”
穆恒文笑了,“那如果本王說,能量核心就是從咱們六族嗤之以鼻的異妖族挖來的,衆位還會覺得理所當然可以共享嗎?”
這無疑又是一個晴天大霹靂。
除了個別知情人,誰也不知道能量核心是什麽。當年對異妖喊打喊殺,不齒他們的邪肆力量,如今卻說是挖了人家的寶藏來自用,可真是挺沒臉的。
鱗甲王倒像是早就知道這個情況,并不震驚,也頗有些不驕不躁,只說道:“這第三件事姑且暫放,那第二件呢?”
穆恒文說:“第二件要解釋就難了,無論本王說什麽都撇不開刻意粉飾的嫌疑,因而本王不解釋,只請各位扪心自問,如今這天下的局面和從前比起來如何?”
新人敬罷第二杯酒,穆恒文沒有去等任何人的答案,因為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說:“至于弑父,本王說了便愧對故去的父君,不說,愧對蒙冤的兄長,實有些為難。但自古忠孝難兩全,是非黑白本就該被還原……”
“聖主,”藏弓忽然開口,“罷了。”
這是藏弓第一次稱呼穆恒文聖主,穆恒文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知道藏弓不希望他說出真相,因為從決定保守秘密的一刻起,藏弓就已經把自己的聲名抛之腦後了,再把父君拖下水,實在有些沒必要。
而且民間謠傳最喜添油加醋,越無倫理綱常超脫道德框架越好,即便澄清了,相信的又能有幾個,唾罵暴君的人又能少幾個?
“但還是要說清楚的,”穆恒文笑笑,“父君在天有靈,知道他的兒子為他背負這麽多,想必也不會痛快。古來為君者,功過自有後人說,問心無愧就好。”
新人敬罷第三杯酒,穆恒文将淵武帝的第一大罪解釋完畢。
聖樂宮廣場鴉雀無聲,唯有日光透過雲層,在腳下投映出彩綢的浮影,秋蟬不适時宜地鼓噪了幾聲。
還是極目族女王先開口了,嘆道:“沒想到此事背後還有這種隐情。本王對異妖之王的詛咒有所耳聞,無非是護佑故土和族民之類的,卻不知曉其中之一如此惡毒。”
“惡毒?”百肢王莫名笑了一笑。
二寶知道他在笑什麽,他那是苦笑,是諷刺的笑。家園被鐵蹄踐踏,族民被屠殺殆盡,連最後唯一想保下來的人也保不住,換誰能不惡毒?
說到底,各有立場罷了,誰也不能苛責誰。
而此時的二寶也有了新的身份,不管是異妖遺民還是先王殘影,他多少能與百肢王——不,是邱冷遇,有所共鳴。
“衆位,請容本王說句公道話。”極目族女王說,“為君者常有身不由己、為人所不能理解之時,有些人庸碌一生卻毫無作為,有些人鐵腕殺伐卻覓得善果。為民謀福祉本就有不同方式,過程自然也難免崎岖艱辛,與之相比,本王覺得慚愧,換做列位又當怎麽選?”
喬林聞言望向自家女王,不由欣慰。當年的誅暴行動她就不大贊成,但極目族人信奉天命,紫微星移位,她也只是遵從了天意。
水栖王道:“若聖主陛下句句屬實,孤亦深感慚愧。”
穆恒文點名六翼王,六翼王也道:“慚愧,慚愧。”
鱗甲王卻大笑,“你們是該慚愧,竟如此輕言輕信!姑且将弑父之罪歸于家事,六國動亂也擱下不提,這第三罪狀卻不是聖主說的這麽簡單吧。”
藏弓似乎預感到什麽,把二寶攏到身後,果然聽鱗甲王道:“神機中樞的能量核心要真是什麽天材地寶就算了,毀了就毀了。但它不是,它是異妖族的聖子,未來的異妖之王!孤也是才得到消息,神機毀了,異妖聖子卻沒死,他今日就在這宴席上,就在穆昭淵的身旁!”
話畢,長刀正指着藏弓的面門。
在場衆人今日接連經受打擊,這一遭尤為厲害,都不知道能不能信了。
只見那長身玉立的男人身後護着的是個十分漂亮的少年郎,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怎麽都無法和傳聞中那些紅眼綠須的異妖聯系上。
水栖王道:“你可別信口雌黃。”
鱗甲王道:“是否信口雌黃,百肢王最清楚不過。百肢王作壁上觀也有一陣了,這會兒是否該出來說說話?”
百肢王卻沒給他的合作夥伴一點面子,無動于衷道:“孤不知此事,鱗甲王是有什麽誤會麽?”
鱗甲王的臉皮抽了一抽,“百肢王還有什麽好藏的,都到這個時候了。莫非前陣子不是你把這小子擄進王宮的?他若不是有寶血,你擄他幹什麽?”
百肢王道:“他是有寶血,王妃的頭疾久治不愈,孤請他回去為王妃醫治而已。所以有寶血就是異妖聖子了?未免牽強。”
“你……”
鱗甲王沒想到百肢王會拆他的臺,此時也不确定對方是不是有臨陣倒戈的意思了。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出戲唱完,得給穆氏兄弟倆安上一個洗不清的罪名。
因而鱗甲王拭去了刀鋒上的血跡,說道:“既然如此,請這位小公子上前一試便知。”
水栖王道:“傳說異妖之王沒有痛覺,不懼傷病,你想傷他?這似乎不太妥當。”
鱗甲王道:“沒什麽不妥的,此人也去過我鱗甲王宮,他的傷口能夠快速愈合,只要不把他的頭砍下來他就死不了。”
有寶血不能證明二寶是異妖,那不懼傷死總行了吧,普天之下除了異妖有這種特質,別的還真從沒見過。
大家都在靜觀其變。
鱗甲王提刀靠近,他的親兵也有幾人圍了上去,護在前面的藏弓眼眸一凜,反手握住身後人的手,冷聲道:“不怕死的就來試試。”
身後的親兵已經率先出招襲擊,藏弓一腳飛踢直接踹斷了其中一人的肋骨排,拉着二寶轉了半圈,又一腳踹飛了另一人。
那人在空中三周半時現出了皮膚下的鱗片,縮得像個知了猴,呼隆一聲砸塌了還未來得及撤下去的大酒甕。
看守在酒甕旁邊的幾個人是郞馭的第七軍,見狀紛紛拾起酒甕碎片,渾當做武器來使,護在了藏弓和二寶的周圍。
穆恒文顯然也不知道二寶的身世,只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卻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對鱗甲王道:“此法不妥!鱗甲王住手!”
鱗甲王本來都要提刀去砍二寶了,聞聲一頓,問道:“聖主陛下莫非是有意偏袒?”
他就是存心要往穆恒文頭上扣屎盆子。
穆恒文壓制着怒意,說道:“如果他不是異妖,這一刀下去可怎麽還回來?鱗甲王敢承諾自賠一刀嗎?”
鱗甲王道:“孤行端坐正,有何不敢的,別說賠一刀,要是冤枉了他,孤願意賠他兩刀!”
穆恒文又道:“好,可要是他真能不傷不死,鱗甲王打算怎麽做?”
鱗甲王冷哼:“異妖聖子,人人得而誅之,當然是殺了了事。”
穆恒文道:“他可曾作惡,可曾對不住誰?”
鱗甲王道:“何須他本人作惡,他的族民罪惡滔天,屠滅一萬次也不足惜,他頂着這個頭銜就該死!”
穆恒文道:“那如果鱗甲王作惡,令郎頂着鱗甲族太子的頭銜是否也該死?”
鱗甲王怒目圓睜,“聖主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這個異妖了?!”
二寶聽着他們吵,那句“頂着這個頭銜就該死”真是讓他心酸又心寒,他要站出來說話,卻被藏弓按着,他便拍拍藏弓的手背,與藏弓四目相接。
紙包不住火,既然鱗甲王提出來了,那今日不把真相捅個對穿,以後走哪兒都免不了被人猜忌懷疑,甚至避而遠之。
二寶不想這樣,他是異妖聖子,他要擔着這個頭銜。
藏弓看出了二寶的意思,握着他的手緊了緊。
二寶仿佛長大了許多,需要保護,卻也想要成為一個保護者。如果在別人肆意侮辱他的母族時都不能站出來說話,那他該有多窩囊。
藏弓不忍,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松開了。但維護的姿态永遠不會改變,二寶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二寶說:“不用試了,我是異妖聖子,鱗甲王說得沒錯。去年除夕夜,神機被毀,我僥幸逃出來了。”
鱗甲王兩眼放光,“聽見沒有,他承認了!”
二寶說:“那又怎麽樣?我的母族都被你們滅了,我找誰報仇了嗎?我被困在神機十八年,當了十八年的血袋,我抱怨了嗎?我救人無數,無怨無悔,到頭來只落得鱗甲王一句該死。說我是異妖,鱗甲王也沒見得有什麽人性啊!”
“豈有此理,你這天誅地滅的東西……”鱗甲王罵起人來。
“我該天誅地滅,那淵武帝摧毀神機的時候你們哭喊什麽?現在又憑什麽拿這事來定他的罪?用得着的時候說我是神的恩賜,用不着的時候就連老底兒一起掀,要臉嗎?”
“你!你!”
“我,我,我怎麽了?我就沒有一丁點對不住你的地方,你憑什麽殺我?你那個病秧子太子,不辭辛苦跑昆侖捉我,還要拿我來采補,這事你不知道嗎?你怎麽沒阻止他?”
“…………”
衆人側目。
水栖王道:“鱗甲王,這都是真的?貴族太子當真捉了別人去給自己采補?這可就……”
水栖王的目光耐人尋味,鱗甲王老臉一紅,怒道:“他胡說八道,根本沒有的事!”
二寶說:“那鱗甲王倒是講清楚,我為什麽會去你鱗甲王宮?我自願的嗎?”
鱗甲王锃地揮刀,“休要多言!”
藏弓用指尖彈開他的刀,抱着二寶退出兩步,說道:“你再敢動他一下,我要你狗命。”
鱗甲王大笑,“你們穆氏兄弟争着搶着包庇異妖聖子,還敢說沒有野心?列王都在,何不助孤擒拿住他們!”
彈片迸散,紅色煙霧在聖樂宮廣場升起,直沖天際,鱗甲王高聲命令道:“動手!”
“鱗甲王!你瘋了!”六翼王吼道。
“鱗甲王不是瘋,而是早有預謀,瞧瞧這些親兵就知道了。”水栖王的耳畔忽然擦過一道勁風,當即喝道,“聖主小心!”
叮地聲響,一支飛箭被郞馭截在了穆恒文身前,她道:“箭上有毒,大家都快找掩體自保!”
郞馭嗤啦撕開了新嫁娘的隆重禮服,裙擺下面竟然藏着寶劍,腿上還綁了兩把匕首。
喬林見狀連後腦的兩只眼睛都睜開了,奇異道:“阿馭,你把咱們的婚禮當成什麽啦?!”
郞馭一腳踹倒他,“別廢話,趴下!”
飛箭流矢嗖嗖射來,宮牆上不知何時伏了一排弓箭手,宮門外也有士兵湧進,個個都作禦林軍裝扮,不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有鱗片。
鱗甲王從他身邊的高谷手裏接過弓箭,瞄向穆恒文。但穆恒文有郞馭護着,他自知無法得手,便調轉方向,瞄準了摔在地上的喬林。
“喬林,躲開!”郞馭抽不了身,急得大喊。
喬林不懂武功,原地滾了兩圈之後撞上了玄武石雕,撞得腦袋嗡嗡響。郞馭又氣又擔心,一劍斬殺了襲過來的鱗甲軍,卻被穆恒文從後面推了一把。
她扭頭發現穆恒文從王座底下抽出寶劍,說道:“聖主?”
穆恒文說:“本王不用女人保護,去護好自己的新郎官。”
郞馭咬牙離開,拖着喬林往隐蔽處走,最後把他塞進王座底下,說:“躲着別出來!”
喬林嚷道:“這像什麽話,我好歹是個男人,我要保護我的娘子!啊,這是什麽?!”
王座底下,與他四目相對的邱冷峻打了聲招呼:“大祭司。”
喬林:“啊啊啊啊啊啊!”
郞馭一掌劈下,喬林咚地一聲腦門磕地,昏過去了。
場面極度混亂,穆恒文說:“松野圭一,你以為本王沒有準備嗎?樊於洲何在?”
他話音一落,正在打鬥的一名鱗甲士兵忽然反手直刺,長劍便穿透了高谷的腰側。
高谷滿臉的難以置信,只因鱗甲人的鱗片生長有規律,在腰線上有前後方向的分界,那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而了解這規律且最能拿捏得準的人往往就是鱗甲人。
他要反擊對方,對方拔劍後撤,傷口處随之湧出了汩汩鮮血。“你,你這吃裏扒外的叛徒……”
這名士兵卻隐匿了臉上的鱗片,現出本來面貌——不是別人,正是樊於洲,是真正的樊於洲。
樊於洲道:“吃裏扒外算不上,我雖是鱗甲人卻從小就被慧人收養,參軍已有十載,該效忠誰還是分得清的。”
原來高谷暗中叫自己的人混進了禦林軍,樊於洲則利用自己是鱗甲人的優勢混進了這支隊伍,順便把這身份借給藏弓用了半日。
高谷受了重創,歪倒在青龍石雕下,奄奄一息。城牆上的弓箭手已經射完了箭矢,都在等他的命令,他卻有話吐不出,一開口都是血。
鱗甲王見狀氣惱不已,抽身對弓箭手道:“聽孤之令,棄箭換刀,攻擊穆昭淵,抓住異妖聖子,給高谷将軍喂血!”
樊於洲退守在穆恒文身前,吹響暗語哨,等待回應。誰知鱗甲王笑道:“怎麽,等禦林軍馳援?他們怕是來不了呢。”
而樊於洲也接到了暗語哨傳遞的消息,不由蹙眉道:“聖主,咱們的人全倒下了,說是酒水裏被下了藥!”
承銘也聽到了這消息,邊打邊彙報這個消息。藏弓放眼一望,聖樂宮的宮門被鱗甲軍守死了,宮中幾百號人,多得是不會武功的,憑他們幾個也互不周全,再不突圍就遲了。
二寶說:“我們突圍,去救禦林軍,叫禦林軍過來支援!”
藏弓說:“也只能這樣了。承銘掩護,我帶二寶出去。”
在他們突圍過程中,百肢王避過無數攻擊,問石崇燦:“城外情況如何了?”
石崇燦道:“鱗甲王的煙霧是信號,城外守軍看見之後會放一萬逆行軍進城,無差別攻擊百姓,護城軍眼下是趕不過來的,能守好百姓就不錯了。”
百肢王露出嫌惡神色,“這便是他的招數?低級。”
石崇燦又說:“京郊的隊伍應當也出發了,一個時辰之內就能攻進城。等到第七軍把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們的人也該到了。”
百肢王點頭,“掐好時辰。”
此時鱗甲王打到了附近,對百肢王道:“孤接到信報,你的人還沒出發,你想出爾反爾,臨陣退縮?”
百肢王謙謙君子如沐一笑,“怎會?這叫坐收漁翁之利。喔,說起來這還是跟鱗甲王學的,當年六國混戰中你不也這樣對待過穆昭淵?”
鱗甲王目眦欲裂,“好啊,好啊!玩了一輩子鷹,卻被鷹啄了眼,孤算是看錯你了!”
鱗甲王的刀鋒偏轉,直朝百肢王襲來。但百肢王身邊還有石崇燦護着,他以一敵二很是吃力,便大聲吼道:“高谷你死了沒?”
高谷還沒死,緩過勁兒來,艱難地摸起地上的彎弓,又拾一根羽箭,搭弦,拉緊,瞄向百肢王。
羽箭破空,百肢王側身一避,這箭射空了,但百肢王的面罩卻落了下來。
鱗甲王一見他的容貌,登時大驚失色,“你是誰?你根本不是百肢王!”
這聲音傳到了別處,其餘幾個王也都往這裏看,百肢王索性不再遮掩,似笑非笑地反問:“孤不是百肢王又是誰?”
鱗甲王驚恐地說:“怎麽會,你是,你是異妖王的……”
他話沒說完,腹腔就被百肢王的肋下兩臂掏穿了。
“陛下!”癱在地上的高谷瞬間失去了支撐一般,卻也在同時爆發出最後的力量,連發三支羽箭射向百肢王。
百肢王的左右手各擒一支羽箭,第三支羽箭卻朝他眉心飛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飛影掠過,羽箭被什麽東西攔截了,而百肢王的臉上留下了幾滴黏涎。
他有些嫌惡,想擦,四只手卻沒一只能騰得出來,最後只得用袖子随意蹭掉,不失身份的尊貴。
擡眸看去,幫他截住羽箭的飛影竟是一頭狼,是藏在王座下的邱冷峻。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邱冷峻……”他喚自己弟弟的名字,并沒有什麽感情。
“邱冷遇。”邱冷峻更沒什麽感情。
這兩兄弟年齡差挺多的,随的是母姓,各自的父親都早早發狂被放逐了,沒感情才正常。
邱冷遇想感謝他的搭救,哪怕只是表面客套,但邱冷峻似乎也不屑于接受這份感謝,而且換成任何一個正面人物——這并不代表他認為邱冷遇是正面人物——他都會幫忙,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
王座底下的喬林已經從昏迷中清醒,比郞馭預期的要早一些,他頗有些驕傲,對郞馭大喊自己也有練武的天賦,而後沖邱冷峻豎大拇指,以表達他剛才看見了這頭狼的英勇施為,并予以嘉獎。
邱冷峻不想理那家夥,只和邱冷遇對峙着。
邱冷遇的視線越過一切障礙,望向被藏弓抱在懷裏的二寶,對石崇燦說:“你去攔穆昭淵,我要帶容昔走。”
沒想到邱冷峻拉開了架勢,“想帶殿下走,得過我這關。”
邱冷遇望向他,有些意外,卻嘆息道:“你還是老樣子,變成了牲畜也沒改一改臭德行。”
邱冷峻冷笑:“彼此彼此。”
石崇燦小看了這頭狼,被咬傷了腿,跑不起來了。百肢王也被拖住,眼睜睜看着藏弓沖破了重圍,帶着他的容昔離開了聖樂宮。
他怒上心頭,竟從地上撿起了鱗甲王的刀。
鱗甲王快不行了,還在徒勞地惡瞪他,他便蹙眉,看也沒看刀鋒落下的方向,只任憑刺穿髒腑的柔軟滞阻感從刀身傳到手上,引起心底一陣愉快的顫意。
鱗甲王就這麽死了,高谷也死了,城外的十萬兵士得不到新的指令,被十萬第七軍堵在銅郡嶺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們在等百肢王的援軍,百肢王這邊卻一點信號都沒有,帶隊前進的幾個将軍便也都沒了信心,軍隊士氣一下跌到了谷底。
反觀百肢王這邊,已經接到了己方的消息,時辰已到,可以收網了。于是埋伏在邊境線外的戰艇和戰艦紛紛就位,朝着慧人族方向飛來,而混在城中的一萬逆行軍分為兩股,一股直抵王宮,一股直抵東陽門,一是為了占領心髒腹地,一是為了給馳援的大部隊撬開缺口。
百肢王比鱗甲王更細致些,知道的也更多些。他知道穆昭淵和承銘有計劃,第五軍一定已經埋伏在某個地方。攻城不如守城,城裏的裝備和糧草哪是郊外能比的,誰占領誰得先機。
邱冷峻的皮毛上染了血,他的左前爪被刀劃傷了,後頸也被開了條口子,但他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邱冷遇的語氣帶着鄙夷:“做牲畜感覺怎麽樣?”
邱冷峻反唇相譏:“比做烏龜王八強,不用躲在別人的殼子裏。”
邱冷遇眼眸眯起,又是一刀揮出去。
片刻之後,邱冷峻倒在了地上。在宮門口與鱗甲軍對打的承銘瞥見了這一幕,大喝一聲邱冷峻,立即脫身朝這邊奔來。
邱冷遇道:“孤沒時間陪你耗。”
他放了個信號,便又有一人憑空落地,揭下鬥篷兜帽,露出一雙黑色的手掌,對承銘道:“又見面了。”
承銘磨着後槽牙,“九宮孔雀王!”
與此同時,藏弓已帶着二寶一路厮殺,來到了星耀宮。
星耀宮原本是宮人們交換班和安排值崗任務的臨時處所,宮宴比平時有所不同,禦林軍人數增加,休息時便也待在此處。
而半個時辰之前,禦林軍們在此處領了聖主分發的喜酒,喝完之後就都開始肚子疼,上千人前後腳倒下了,茅房的門檻兒都快被踩斷。
看着滿院橫躺的人,二寶的膝蓋都軟了。藏弓叫他別慌,兀自前去探鼻息,發現都還活着,只是太虛弱了,躺在地上動不得。
“将軍,”二寶忽然叫道,“那裏有個人影,活蹦亂跳的!”
藏弓聞言消失在二寶的視線裏,不多會兒之後拎來了一個人。他穿着禦林軍服,但不大合身,是個女扮男裝的“她”。
二寶詫異道:“露藍依小公主?”
露藍依也詫異,“你們怎麽來了?”
藏弓沒耐心,面色不悅地道:“是你往酒裏下的藥?”
露藍依大喊:“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怎麽可能呢!”
一經了解,原來露藍依在和承銘他們喝完酒之後就跑出來玩了,瞧見禦林軍的隊伍有點奇怪,一批人的肩上貼了紅色布章,一批人沒貼。
她玩心重,就從此處偷了一套禦林軍服,想混進隊伍裏看看。躲在房裏換衣裳時聽見外面有派酒的動靜,沒想到出來以後大家都倒了。
二寶說:“聖主知道今天有事要發生,沒道理給禦林軍們派酒的。”
藏弓說:“王宮內有奸細。露藍依,你可看到派酒的是什麽人了?”
露藍依說:“我沒看着,但宮女和太監們看着了,他們都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呢。”
聞言,藏弓和二寶立即叫她帶路。到得偏僻的一間房內,一群宮女太監吱哇亂叫起來,以為是殺他們來的。二寶連聲安撫也沒用,最後還是藏弓一拳打碎了門板才叫房內安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
二寶說:“還是你厲害。”
藏弓說:“我厲害的你還沒真正見識過,等回家讓你見識。”
二寶恍惚明白他在胡扯什麽,露藍依卻不懂,抓着二寶問。二寶一味搖頭,藏弓便把人從露藍依手裏撈回來,眼神示意她不要動手動腳。
據一個小太監交代,派酒那人就是聖主身邊的大總管,當時他帶着好幾個人來的,四個擡酒的,還有一個跟在旁邊,負責盛酒。
小太監是幫忙端酒的,發現盛酒那人的手指黑不溜秋的,酒水盛得挺滿,手指頭都插進去了,看着怪膈應人的……
剛說到這裏,藏弓就明白了,說道:“是九宮孔雀王。”
沒想到露藍依也知道這個人,當即哀嘆:“完了完了,他的毒沒人能解,插一下手指也不行!”
二寶卻道:“有人能解。”
露藍依驚奇,“誰啊?”
藏弓把二寶拉到外面,凝重地道:“寶,這裏有上千號人,你打算怎麽救?”
二寶說:“我往這裏來時就做好了舍血的準備,難不成你以為我要給他們挨個把脈,再去禦藥房配藥?”
藏弓說:“難不成你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劃破手指,給那群糙老爺們一個個嘬過去?”
二寶說:“事态緊急,就別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了。”
藏弓權衡再三,還是覺得受不了,“不行,叫他們死吧,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二寶佯怒,“開什麽玩笑。”
露藍依的腦袋插進兩人的肩縫,“喂。”
二寶沒防備,啊地驚叫一聲。
露藍依說:“我有一個想法,你們聽聽看有沒有可行性。假如我們打來一缸水,你把血滴在水裏分給他們喝,會有效果嗎?”
二寶擡頭看藏弓,兩人都是老臉一紅。
所以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們都沒想起來?
藏弓說:“因為我平時都是貼着嘴咬的,心想那種軟乎和甜蜜不能讓別人也嘗了。抱歉啊,習慣了。”
二寶:“……能不能別當着小公主的面說這些?”
露藍依:沒事,反正我也聽不懂,但感覺你們兄弟倆感情很不錯的樣子。
露藍依在聖樂宮炸鍋的時候不在場,因而也不知道藏弓的身份,說道:“我覺得這位仁兄渾身上下一股子凜然色氣,不知道仁兄你成親了嗎?仔細一對比,承銘那家夥也沒什麽好,我覺得你更适合我。”
藏弓本想啐她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歪心思一起,改口道:“沒成親,今日過後可好好聊聊。”
露藍依:“好嘞!留個聯系方式?”
二寶:“……”
這人什麽意思?
今日之前還要死要活要二寶,今日之後就要和露藍依聊聊?
不檢點,沒底線!
二寶沒由來生出一股子悶氣,看這臭火頭軍哪兒哪兒都不順眼起來——什麽呀,哪裏就好了,比起邱冷遇差遠了!
露藍依:“給我讓個道!”
正找工具準備劃手腕呢,二寶被這一聲驚雷攪擾了,扭頭一看,只見露藍依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條大扁擔,卷着褲腳,挑了滿滿兩桶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