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完結(上)
石崇燦乃是百肢族第一武士, 有些愚忠。他認定自己跟随的這個人,聽到別人揭穿這個人的底細時也并不驚訝,似乎早就知情。
六翼王本還想從他這裏做做工作,這麽一看也放棄了, 提醒承銘小心他肋下兩臂。
石崇燦的肋下兩臂各耍一把匕首, 總插空去襲承銘的下腹, 承銘被他拖住,一時還真顧不上二寶。
二寶被邱冷遇抓走, 藏弓不顧一切就要來救,九宮扯下半空的紅綢, 以內力驅使, 紅綢便像蛇一樣纏住藏弓的小腿。
藏弓摔在地上,滾過兩圈重新翻起, 将紅綢震碎。內力激蕩出去, 九宮被氣流逼退,黑鬥篷霎時斑駁裂開。
郞馭正在保護極目族女王突圍, 見狀要來拉二寶, 邱冷遇卻在這時候殺死了極目族女王身旁的兩名護衛。
穆恒文提醒郞馭, 郞馭只得又回到女王身旁, 而穆恒文則抽身過來和邱冷遇交手。
九宮橫插一腳,穆恒文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真氣壓迫, 不多會兒就有吐血的征兆。
藏弓叫穆恒文避開,自己迎上, 局面便成了他以一對二。九宮是頂級高手, 邱冷遇也絲毫不弱,他的眉頭越蹙越緊。
忽然轟隆一聲,搭設彩綢的棚架塌了, 紛亂的彩綢絲帶和燈旗全都砸下來,把打鬥中的衆人纏得不分彼此。
藏弓斬斷周圍的彩綢,焦急地喚了聲二寶,二寶答應他,他才放下心。又見九宮來糾纏,他惱怒至極,喝道:“滾開!”
九宮冷笑,“今日你可以去拜見師父了,替我捎句話,就說經年不見,思念甚篤。”
這時邱冷遇提刀從後方突襲,二寶的心髒停跳一拍,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抱着腰将邱冷遇撲倒在地。
邱冷遇翻身把二寶壓住,“容昔!”
二寶道:“我不準你傷害将軍!”
邱冷遇卻不是擔心自己,急着問道:“方才可摔着你了?”
二寶怔結,“我……”
藏弓一心二用,把這邊的狀況聽了個七七八八,無名火起,眼底浮上一層詭異的赤紅,“九宮,你真以為我師父打不過你?”
九宮道:“他要是打得過我又怎麽會死在我手下?禦衡子自诩正人君子,卻不知道兵不厭詐,把自己當成超脫世外的高人,背地裏還不是為王公貴族當狗。我呸!最瞧不上他那清高的樣子!”
藏弓深吸一口氣,“我師父說過,你根本不懂習武之道。你好勇鬥狠,從踏入武道的第一天就注定了要失敗。九宮,你死期到了,去黃泉下跟我師父磕頭認罪吧。”
不知是哪方隊伍用上了霹靂彈,聖樂宮開始坍塌,處處濃煙滾滾。那批逆行軍也殊死拼搏,火油槍的彈片到處飛射,飛到哪兒哪兒就着火。
穆恒文帶人疏散,卻發現宮門被大火包裹了,宮牆上的防逃生排刺是鱗甲王那老匹夫的手下弄的,現在沒有鑰匙,破壞起來得費些時間。
一聲凄厲的慘叫傳出,逃生的衆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只因慘叫之人功力深厚,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痛,不回頭都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是九宮孔雀王!”二寶欣喜地叫喊,恨不得當場手舞足蹈。
邱冷遇看見九宮的腹部被一刀洞穿,那刀還在他身體裏橫攪了一圈,知道大勢已去,便從身上拿出一條事先備好的布帶,要往二寶的臉上蒙。
二寶不願意,聞出布帶上有一股藥味兒,生氣道:“你幹嘛,想弄暈我嗎?”
邱冷遇說:“這是解毒用的,乖乖蒙上!”
二寶說:“我又沒有中毒!”
邱冷峻堅持蒙上,二寶便趁他紮布帶時跑開,但見九宮這老頑固還不死心,居然又使毒焰掌,趕緊大聲提醒藏弓。
藏弓後撤,九宮趁機往牆頭上飛躍,硬是帶着傷打退了好幾個要攔他的禦林軍,短短幾息之後就逃出了百丈遠。
藏弓不慌不忙,從地上拾起一把彎弓,又從一名逆行軍的喉嚨上拔下羽箭,搭弓拉弦,瞄準了九宮的後心。
天氣晴好,夕陽如血。
羽箭穿透了落日餘晖。
水栖王和極目女王一行人都已撤出去了,聖樂宮內還剩一些沒打完的,包括藏弓和邱冷遇在內。
郞馭回來搬喬林,二寶幫忙,陡然發現六翼王還在,大概是年紀大了,沒勁兒跑了。
二寶去拖他,他擺擺手,“你這孩子,身為異妖聖子,為什麽不趁機給母族報仇?六族要是都折在這兒了,天下就是你的了。”
二寶一拍大腿,“是哦!”
六翼王目瞪口呆,“我開玩笑的!”
片刻之後,聖樂宮大門也塌了,大火繼續舔舐。牆頭上的排刺被拆除幹淨,所有還活着的人都轉移了出去。
六翼王被二寶和邱冷峻一人一狼拖拽,總算挪到牆下。禦林軍在牆上接應,二寶就在下面推老頭子的屁股,心想這屁股怎麽跟坐了十年的蒲團一樣,幹癟癟的。
“主君!”幾名禦林軍架着九宮趕回來了,九宮的後心紮着羽箭,喘氣染上滞阻的動靜,看起來快不行了。
石崇燦不愧是百肢族第一武士,同樣是将軍,高谷早就見閻王,他身上只是有幾道小傷。他掩護着自己的王上撤退,偏偏他的王上還是想去抓二寶,前後左右便打個沒完沒了。
邱冷遇不甘心,喝道:“九宮!”
九宮聞聲渾身一震,轉頭去看他,蒼涼地笑了一聲,而後轉回來,氣息奄奄地對藏弓道:“我與你師父鬥了半輩子,他死了以後,我也沒了奔頭。馬上要去見他了,給我個痛快吧。”
藏弓說過,今日會給他痛快。
重刀擡起,即将沒入他的心口。
風來,蒙在臉上的布帶飄了一下,二寶恍然明白了什麽,當即驚聲喊道:“不要!”
藏弓及時收手,卻察覺到刀身一沉,竟是九宮自己抓着刀刃紮進了心口。
他哈哈大笑,拔出刀身,仰躺倒地。但他胸口不知藏了什麽,被刀紮破之後便有濃烈的黑煙冒出,迷了藏弓的眼睛。
辛辣的灼痛感瞬間襲來,藏弓後退出去,喝令衆人退散,這是毒煙。二寶拉住藏弓的手奔跑,又把布帶解下來蓋在他臉上。他擦了眼睛,灼痛感很快減輕,捂在口鼻上,肺腔裏的灼痛感也消失了。
“你用!”藏弓把布帶還給二寶。
二寶說:“我不怕這個,我的血可以……咳咳,可以解毒!”
“啊啊啊啊啊!好痛!”
“救命,救命!不要殺我!”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為什麽要殺我妻兒,還命來!”
一片混亂。
藏弓望着穿梭在彌散開的黑煙中的人影,狂亂,瘋癫,都像是失了神智,開始不分敵我亂殺一氣。
怎麽回事?
“是邱冷遇研制的毒煙,”二寶喃喃說着,“他,他連自己人都不顧了……”
藏弓也明白了,就像駐顏丹能激發血脈中潛在的第二人格,這種毒煙也能激發埋藏在心底的恐懼和仇恨。
邱冷遇還真是十分擅長這個。
藏弓欲帶二寶到安全地帶,再回來解救衆人,但二寶忽然驚呼一聲,藏弓再轉身,二寶已被邱冷遇抓走了。
藏弓擲出長刀,刀身擦着邱冷遇的臉側紮進了石牆裏。藏弓旋即飛身逼近,拔刀反擊。
石崇燦也中了毒,嘶吼着朝二寶襲來。邱冷遇和藏弓又紛紛去攔,三方亂戰,看得人頭暈眼花。
二寶選擇不給他們添麻煩,打算找水配制自己的獨家解藥。然後他就再次瞧見了攤在地上曬鹌鹑幹的六翼王。
“六翼王陛下!您就不能老老實實跟着大家夥兒撤退嗎?”二寶又好氣又好笑。
“沒人顧得上我啊,”六翼王老淚縱橫,“年輕人,現在是你為母族報仇的大好時機,你還打算救人嗎?”
二寶說:“您能不能不要總誘惑我?”
六翼王:“一把老骨頭,哪還有魅力。”
二寶實在沒辦法,大喊邱冷峻來幫忙,于是一人一狼又開始拖拽這老頭。拖到遠離毒煙的地帶,二寶撞上了沒頭蒼蠅似的露藍依。
露藍依也中毒了,但她舉着劍不知道要幹嘛,茫然地問二寶:“我好焦躁啊,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要殺誰?我誰也不恨!”
二寶驚奇萬分,原來沒有仇恨的人并不會完全失去理智,便劈手搶來她的劍,說道:“去把力氣花完,別攢着,使勁花!”
露藍依:“往哪兒花,我背着你跑一段行不行?想不想去城樓觀光?”
二寶:“去挑水,我要配解藥!”
漁民露藍依又卷起了褲腿,“欸!”
不多會兒之後,解藥配好了,露藍依狂野地往中了毒的人嘴裏喂水,不給喂的就往臉上潑。原本挺靈動的一個小姑娘,這會兒卻要多狂野就有多狂野,承銘好幾次從這邊路過,都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看着二寶忙活,六翼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摩挲,“年輕人……”
二寶抽回手,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您別這樣。”
六翼王說:“先前那番話,孤王聽進去了。你說得對,人有好壞之分,異妖也有。如果像你這樣善良的好孩子都不配活下來,孤王這樣的老朽又有什麽資格?哎,穆氏兄弟雖然年輕,卻比我等老朽看得透徹,真是慚愧。如今鱗甲王和百肢王都不用管了,水栖王和極目王那裏老朽還是說得上話的,小殿下就放心吧。”
二寶望着這老頭,用力嗯了一聲。
不是六國一統,是天下大同,這其中也包括了異妖族民。六國不滅,異妖永存,詛咒變成祝福,可真好啊。
世上就沒有不殘暴的異妖嗎?
也許有,但前人沒見過。
要是後人能有機會見到,希望留他們一命吧。只要他們不迫害別人,世界便也是他們的世界……
二寶的視線被淚水模糊,想大聲告訴藏弓,他們共同的願望會有實現的那天。種族的成見是一座大山,但只要搬山之人還在,終有一日這座大山會土崩瓦解,人心的隔閡将徹底消散。
藏弓望着他,他望着藏弓。
他們手底下都在忙碌着,卻還是互相望着。
他不敢打擾藏弓,但藏弓似乎已經明白了他想說什麽。藏弓對他笑,他也笑,抹掉眼淚鼻涕,朝六翼王的肩膀上蹭。
六翼王罵他沒規矩,他就抓着露藍依搖晃,告訴露藍依等這一切結束,他的器官庫就能建成了。
等他的器官庫建成,劉瘸子就能換上一條好腿,在天上默默注視着心愛丈夫的妻子和那未出世的孩兒應當也會高興的。
露藍依一瓢水潑到他臉上,“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也很焦躁?!”
夜色籠罩,各地捷報頻傳。
藏弓早已料到這些,因而沒有多餘的高興,他只想盡快解決邱冷遇和石崇燦,然後帶二寶回家。
邱冷遇僅剩右臂能用了,卻還不肯認輸,對藏弓逼問的駐顏丹問題仍舊只有最初的說辭。
他知道藏弓現在不殺他的原因就是這個,他可以編造謊言說駐顏丹有解,但他不甘願。
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沒了自救的意志,只想要奪走容昔的人像他一樣絕望。
邱冷遇回頭,看到的仍是時刻關注着別人的容昔。他露出一絲笑意,任憑身後的石崇燦将刀刺向自己的後腰。
他做最後一賭,在刀風壓迫而來的瞬間遏制住了本能的反應。
這是最後的機會。
藏弓在他面前,被一個殺紅了眼的逆行軍偷襲。因而他抓住了機會,刀鋒也刺向了藏弓後腰。
“将軍,小心!”二寶幾乎魂飛魄散。
藏弓僵在原地。
刀身染血,從腹部穿透,翻攪。
邱冷遇的唇角溢出血,手裏的刀沒能完成使命,而是被藏弓的刀斬斷成兩截,咣當落地。
藏弓的刀旋即紮進了石崇燦的胸腔,頃刻間斃了這位百肢族第一武士的命。而邱冷遇也倒在地上,呆呆望着某個虛無的方向。
藍月城,雪月堡,容昔……
弦斷了。
二寶的腳步不受控制,沖到邱冷遇身旁。他托起邱冷遇的上身,終是沒咬住那聲“遇郎”。
邱冷遇的目光極其緩慢地移到二寶的臉上,像是在自問:“他為什麽叫将軍小心,不叫遇郎小心?”
二寶的眼淚滑落,回答不出,只一味搖頭。邱冷遇嘆出一口氣,仿佛将将明白,其實自己等的就是這個結局。
“我可以救你。”二寶掙紮着。
“我知道。”邱冷遇露出微笑,想用右手去觸摸二寶的臉頰,可不知想到了什麽,最終還是放棄了。
腹部的傷口很大,血液快流幹了,如果要救就得抓緊時間。二寶像是下定了決心,把邱冷遇放平到地上,要去解他罩袍。
然而邱冷遇卻忽然握住了二寶的手腕,握得極緊,幾乎是把渾身積攢的力氣都用上了。
二寶被他拉扯得踉跄,跌在他身旁,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的嘴唇在動,二寶要靠近了才能聽到。
他在喊容昔。
二寶殘忍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容昔。”
邱冷遇輕輕嗯了一聲,“你不是容昔,容昔的眼裏只有遇郎,不會有将軍。”
二寶說:“我可以救你。”
邱冷遇說:“我的容昔,早就死了,他在別處等我許久了。”
二寶的眼淚大顆滾落,“讓我救你。”
邱冷遇說:“不用了。小老板,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祝你一生,平安順遂。”
瞳孔放大,邱冷遇死了。
“二寶……”藏弓始終沒有去打擾,但這會兒忍不住了,看着搖搖欲墜的身影,他走上前去将人扶住。
“沒事,沒事。”二寶放下邱冷遇,将染血的罩袍拉上去,蓋住了他的臉。
邱冷遇禍害了這麽多人,罪有應得,他不能為其做更多事。
他知道傷心的人不是自己,也許是容昔,也許是邱冷遇自己,但他胸腔裏跳動的東西疼得厲害。
他問:“将軍,疼是什麽滋味?”
藏弓一把将他抱在懷裏,卻發覺他徐徐軟倒,竟是暈過去了。“二寶,二寶!”藏弓驚慌失措,抱着人趕往禦藥房。
一個時辰之後,人數清點完畢。動亂結束了,活下來的衆人在聖陽宮內聚集。
二寶因失血過多加傷心過度而暈倒,好在他恢複得快,現在已經清醒了。
聖主穆恒文當着其餘幾王的面承認了異妖聖子的身份,并正式宣布,将異妖族更名為異人族,準許他們回歸故土,重建家園。
這是一個美好的開端。
雖說現在已知的異人遺民都變成了獸形,但難說以後不會有人類形貌的出現。聖主告誡,屆時六族人不得區別對待,不得無故驅逐。
當然也要考慮發狂的狀況,若有異人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性,六族人當齊心協力,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最後,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穆恒文令樊於洲取來了穿山龍甲寶弓,雙手捧着,走到藏弓面前。
衆人都在看着他,目不轉睛。
這位天下共主,慧人國君,王冠摘下之後就不知道丢棄在何處了,當下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藏弓面前,“王兄,恒文欠你的,今日想還予你。穿山龍甲也好,王位也罷,哪怕是性命,只要王兄不嫌棄,可一并拿去。王兄,恒文對不住你……”
“聖主陛下!”六翼王朝前一步,有話想說,卻被極目族女王攔住,搖了搖頭。
藏弓接過彎弓,撫摸着上面的紋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把彎弓扔在一旁,渾不在意地道:“我已有了新的。”
這時郞馭和承銘從殿外走來,承銘手裏捧着一方托盤,郞馭揭開了紅綢,紅綢下蓋着的是一頂嶄新的王冠。
與穆恒文之前所戴的不同,這頂王冠上珠玉寶石很少,卻多了七個镂空金雕的圖騰,分別代表了慧人、極目、水栖、六翼、百肢、鱗甲六族,以及最新加入的成員,異人。
昔日的天下共主親手賜冠,為穆恒文系好緞帶,笑道:“這回沒有冠翅了,耳朵可以露出來。”
穆恒文哽住,“王兄……”
藏弓拍拍他的肩,“天下人會代王兄看着你。父君在天有靈,也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
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穆恒文哭得像個傻子。
藏弓素來不喜這種場面,任務結束,一刻都不願意多待,拉上二寶就出了聖陽宮。
但他太累了,打了整整一天沒歇息,挺着脊背撐到門口就崴了腳,差點摔倒。
一群人七手八腳地來扶他,他站直以後選了自己最愛的一個,摟着肩膀勻去半身重量,互相扶持着,宛如一對佝偻的老兩口。
衆人為他們讓出一條寬敞的路,又在之後擠到門口,無言地望着他們走遠。
片雲天共遠,永夜月同圓,這個中秋就這麽過去了。
三個半月之後,除夕之夜,是二寶來到昆侖大街的兩周年紀念日,也是他真正開始做人的紀念日。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頓年夜飯,飯後出去遛狗,看了焰火漫天,又在一片野地的三岔路口給邱冷遇燒了紙錢。
大過年的燒紙錢,也只有二寶幹得出來。但架不住有人寵他,路過的人膽敢有叨叨二寶的,那大高個子就會跑去把人罵走。
元宵節當天,器官庫落成,聖主親自來剪彩,還送上了一個極其宏大雄偉的雕塑,安置在廣場大花壇的正中央。
塑的不是淵武帝,而是聖武共主定六國像——當今聖主穆恒文重新追封的帝號。
英雄好兒郎搭弓射箭立于帆前,身後跟随着六國臣民,身旁還跟着個小老板,揚起手術刀,高瞻遠矚,憧憬未來。
那振臂一呼的模樣有些可愛,卻也有股子一往無前的氣勢。
不管怎麽說,算是圓了藏弓的一個心願。
又幾個月,劉瘸子等到腿了。
清明那天他去給自己的妻兒燒紙,在墳前哭了半晌,說以後自己一個人也會好好活着,在天上不必惦記。
二寶去了趟異妖故土,探望埋在地下的邱冷遇。那裏仍然是禁區,但已有不少小動物住了進去。
回程時經過墓葬區,二寶也去給劉瘸子的妻兒燒了把紙,向他們坦白自己的身份。劉瘸子什麽也沒說,拍了拍二寶就走了。
晚上承銘和郞馭來了,帶來一堆食材,說要給藏弓慶生。藏弓罵他們白眼兒狼,二寶要鬧,他們也跟着鬧,連自己主子的生辰都搞錯。
承銘和郞馭不吃這套,說是給他慶祝重獲新生,紀念一年之前小老板把他從烏孜斷崖下的冰窟裏救出來。
追憶往昔,令人唏噓。
酒喝多了,都有些大膽,主從三人來到後山崗上吹風,郞馭先埋怨:“我人生只此一次的婚禮,被攪和了,喬林天天跟我哭。”
藏弓笑得肩膀顫,“多有紀念意義,你人生第一次婚禮就帶來了七族的大融合,往後可擡着下巴說給兒孫們聽了。”
郞馭語塞,“什麽叫第一次婚禮?”
承銘說:“就是說搞不好以後還能有二三四五次,且看大祭司守不守得住你這位大将軍了。”
郞馭擡腳踹,承銘斜着身子撞到了藏弓身上,藏弓搡開他,他又哈哈哈地歪倒在草地上。
笑夠了,承銘問:“主君,小老板還沒接受您呢?您也太菜了吧。”
藏弓拿眼睛翻他,苦嘆:“全賴邱冷遇那畜生,駐顏丹吸納了二寶的情感,他死了,二寶也傷了。”
郞馭說:“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承載這部分情感的容器會跟着駐顏丹的主人一起損毀,再也不能恢複了?”
藏弓拎着酒壺,仰頭灌下一口,“我也很想知道啊……”
這段時間二寶一直表現很正常,從慧人王宮回來之後也似乎沒再為邱冷遇傷心,看見松鼠和黃牛還抱頭大樂了一通。
他對藏弓也很好,事事都會想着顧着,時不時出去買菜,還會弄些當季的果子回來,或者捎上幾壇好酒。
但藏弓知道,不一樣了,先前好不容易追回來的那點情愫也随着邱冷遇的死全部崩盤了。
晚上還是郞馭睡堂屋,打地鋪有些冷,承銘就去住了客棧,藏弓和二寶一起睡偏屋的大床。
二寶睡得老實巴交,兩手交疊擱在自己的小腹上,藏弓就側着身,借着點月色看他的睡顏。
都不知道多久沒碰過了,一靠近就躲,飲血還得先放進杯子裏,插根吸管慢慢嘬,斯文得像個大家閨秀。
卻不知大家閨秀的身體裏攢着一把邪火,尤其今夜拿到了那三千張龍陽秘戲圖,匆匆瞥來的一眼印象怎麽都按不下去。
此刻眼睜睜看着肉在嘴邊,又香又軟又甜,真恨不得抱在懷裏搓圓捏扁,再吃幹抹淨,連片骨頭渣子都不剩。
“二寶?”藏弓極小聲地喚一句。
沒動靜,他就悄悄摸上二寶的手背。
兩指游走過去,從指尖到掌骨,描摹着指縫,揉捏第四指上的一顆小紅痣。輕重緩急,換一根,重複那缱绻旖旎的動作,再滑下去,探索血管和脈絡,邪火便又多了幾許灼燙溫度。
窗外胖杜鵑掃興地啼了一嗓子。藏弓做賊似地收回手,小心地呼出胸腔一口悶氣。還好,二寶沒反應。
這回大膽了些,直接從領口入手。
天氣還涼着,領口是盤扣,食中二指輕輕挑開,看那暗地裏的陰影,仿佛能聽到扣兒彈開的響聲。
一顆扣兒不行,兩顆不過瘾,三顆算勉強。但第三顆彈開之後就不大妙了,邪火肆意燃燒,把荒原上的野草燒了個幹淨。
賊漢子忽然翻身壓過去,弄醒了睡夢中的小老板。
“啊,你吓我一跳,幹嘛呀!”
“寶,給我咬一口行不行?”
“咱們不是說好了,在我恢複之前你不會動我的嘛!”
“這不是動,我,我渴了。”
“前幾天才喝過!”
“真的,不信你感受一下,都快幹死了……”
粗粗喘着氣,隔靴搔癢硬是搔到了半夜。身體都有誠實的反應,但有人心理上的那道坎兒還沒過去,因此也不肯把自己完全交給對方。
月明星稀,胖杜鵑又啼了兩聲,看樣子也是難以入眠。
松鼠竄上樹頂,在人家巢裏獻殷勤,把那些紮□□兒的粗糙枝葉和石子全都揀出去,丢在樹下,落進牛棚裏。
黃牛被砸醒,叫嚣唾罵成雙成對的東西,驚動了偏屋的一雙人,其中一個膽小的竟然因為緊張就……
嗐,就給釘上恥辱柱了。
第二天,黃牛瞧見了二寶脖子上的紅痕,問那是什麽。二寶說蚊子叮的包,藏弓就笑,郞馭也笑,笑完三人都莫名臉紅。
去了鋪子裏,東哥兒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這夥計手腳麻利,從來不用老板提點什麽,樣樣做得叫人順心。
二寶進入手術室,露藍依已經等在裏面了。
二寶跟她确認:“想好了嗎?确定要栽小胡子,還要很厚的腋毛?小公主這到底是什麽嗜好?”
露藍依說:“要不是怕我父王當衆打斷我的腿,中秋宮宴之前我就來做了,非常确定。”
二寶:“那你确定承銘大哥喜歡這款?”
露藍依:“确定,他親口跟我說的。”
二寶嘆息,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