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姓名。”

“李強森。”

“年齡。”

“43。”

衛兵擡頭看了對面瘦弱的大胡子男人一眼，将手上的那張身份識別卡放進手攜識別器，不再問話。

識別器上的小燈閃爍着，正在識別中。

沒有交談，周圍一片安靜，崗哨樓白亮的燈光下，只站着沉默的兩人。

遠處的黑暗中可以看到些許房屋的輪廓，從地平面小團的凸起，那是埃內夏的別墅區。

洛周周此時心跳得快蹦出喉嚨，但神情還算平靜。

不過就算有什麽異常也看不出來，畢竟滿臉都被胡子給遮擋了。

“李強森，你想去貝亞爾铎區？”衛兵公事公辦的問話帶着疲累，讓洛周周心生幾分希望。

現在已是深夜十二點，衛兵一定只想下崗，警惕心也會随之下降，估計随便再問幾句就要放行。

“是的，我要去貝亞爾铎區找我姑媽，她突發疾病，我要去照顧她。”洛周周将預先想好的說詞背了出來。

因為太過緊張，聲音微微發顫。不過衛兵以為那是悲傷所至，倒也沒有在意。

貝亞爾铎區和洛周周現在身處的埃內夏區不一樣。

據說那裏都是平民，房子密集得如同蜂巢。不像埃內夏，只有廣袤的林園和稀疏的別墅群。

同時也很自由。

具體能有多自由呢？洛周周覺得自己要是在那裏找一間小房子住下，洛佩将軍一定把他抓不着。

他可以在月夜的房頂上縱躍，蜘蛛網一樣的巷道裏随意來去，每晚去傳說中的地下交易城購買最新鮮的血液。

自從穿到這個奇怪的世界，他兩個月沒有喝過一次血。

他的身體都快忘記那液體浸過味蕾，滑過喉道時的潤澤甘香。

更重要的是，離開埃內夏，他才能去尋覓和自己匹配的初擁對象。

再找不到的話，他就要死了。

洛周周沒有聽說過找不到初擁對象死去的吸血鬼，但是他快要做唯一的那一只。

那樣死去的話會是什麽樣子？

可能全身萎縮成幹樹皮般，看着就使人害怕。最後被點着火把燒掉，灰燼就沖進下水道裏。

而負責燒自己的，肯定是将軍府裏那個不茍言笑的李管家。

洛周周甚至能想出他将自己倒進下水道時，皺着眉板起臉的樣子。嘴角微微下撇，顯得兩側法令紋更深。

“滴————”識別器發出報錯的響聲，頂上的紅燈也開始閃爍。

衛兵探頭去看放在桌上的識別器，洛周周身體繃緊，大氣也不敢出。

“又壞了嗎？”衛兵嘟囔着，同時看了他一眼。

洛周周伸手握住鴨舌帽的帽檐，往下再壓了壓。

這張身份卡是府裏的花匠下午遺落的，被他在花壇裏給撿到了。

當時周圍沒其他人，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揣進了懷中。

衛兵似乎對洛周周産生了警惕，态度不再那麽松散，連着看了他好幾眼。

審視的目光從那過大的工人服上一路下滑，落到那挽起的褲腿上。

“你站着不要動。”衛兵說道。

接着抽出那張身份識別卡，往哨亭走去。

哨亭裏還有另外的識別器，士兵将卡放進去，一邊等着讀入，一邊不時看一眼站在卡口處的洛周周。

洛周周在帽檐遮擋下轉動着眼珠，瞥向不遠處的卡口伸縮門。

伸縮門離他大概十米遠，沒有關嚴實，剛好容一人通過，估計是專門留出，方便衛兵們出入用。

“滴——”識別器不通過的聲音再次響起，尖銳又急促。

“怎麽了？”崗亭裏另外的衛兵問道。

開始的衛兵看着識別卡，“不清楚，兩次讀取都出錯……”

洛周周趁他們拿着卡小聲交談的時候，慢慢挪向那個缺口。

大概還剩幾米距離時，他跑了起來，然後飛快地鑽了出去。

卡口外面的道路依然很寬敞，兩邊是高大的樹木，在路燈照耀下，光影斑駁。

洛周周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狂奔着，只聽到自己的腳步和劇烈的心跳。

緊接着，身後傳來紛沓的追趕腳步聲和呼喝。

“有人闖關了。”

“停下，再不停下就開槍了。”

不停，不能停，子彈傷害不了我，我能自愈，繼續跑，別怕。

聽到這些喊話，洛周周的腳步絲毫不見減緩。

可是這具身體太弱了，他既不能縱躍上屋頂飛馳，也不能竄上道路旁的樹巅逃走。

甚至還因為沒有看清一層臺階，它的輪廓混在路燈的光影裏，像是樹葉的影子，差點摔上一跤。

洛周周自有記憶以來，還從未跑得這樣吃力過。

頭上的鴨舌帽早已掉落，柔軟的黑色短發伸展開，在夜風中跳動。

他覺得肺部都要炸裂開，太陽穴鼓鼓直跳。但是不得不咬緊牙關，一連跑過兩條長街。

一路的燈光逐漸增多，這條街再跑出頭，就有幾條岔路。

進了岔道就好了，洛周周心想，進了岔道我就能找個角落藏起來。

身後的人還在锲而不舍地追趕，但那些呼喝聲離他越來越遠。

他們就要被甩掉了。

可這時，側後方突然鳴響了警報，顯然又有其他人從半路追了上來。

再堅持一下就好，他們沒有開槍，別停下！

一條小巷就在眼前，能看見逼仄的巷道口和反着冷光的石板地面。

更深處被一片黑暗籠罩，看上去無比安全。

“啪！”就在洛周周快要踏上那條巷道時，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

同時，他身側的石板地冒出一朵白色火花，幾塊石屑飛濺開來。

洛周周猛然停下飛奔的腳步，往前又踉跄了兩步。

我不怕，我能自愈。

就在他接着又要開始奔跑時，“啪啪啪！”連接槍聲響起，以他為原點，四周的石板地濺起數朵火花。

洛周周不敢再動，抱着頭蹲了下去。

槍聲和警報聲終于停止，周圍恢複了安靜。他依然抱住頭蹲着，大口大口劇烈地喘着氣。

“咔，咔，咔。”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有人在向他走來。

聲音沉悶有節奏，聽上去不急不緩。

洛周周抱頭盯着眼前的石板地，視野中出現了一雙不沾半粒灰塵，黑色的高筒皮靴。

那皮靴在他面前停下，接着，一個冰冷堅硬的筒狀物體頂了頂他的頭。

洛周周的頭跟着擺動了兩下，他知道那可能是什麽，瞬間渾身僵硬，背心發涼。

“站起來。”一道比槍管更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洛周周站了起來。

因為方才的劇烈奔跑，他起身時兩腿一軟差點跌倒，慌忙扶住路旁的一根燈柱。

站穩後又縮回手，垂在兩側緊緊抓住褲腿。

“擡頭。”那聲音又道。

洛周周擡起了頭。

他對面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穿着軍部的制服。

洛周周能認出來這是軍部制服，因為洛佩每天回将軍府時，穿的和這就一樣。

不過同樣的衣服，他穿起來明顯沒有對面這人可怕。

是的，可怕。

更加鋒芒畢露，更加貼服，帶着更加懾人的威壓，讓洛周周心生畏懼。

男人的臉掩映在陰影裏，看不清。

洛周周也不敢仰頭仔細看，就定定注視着他胸前的黃銅色金屬紐扣。

他的左手環在胸前，餘光能瞟見那垂落在褲側的右手上，還拿着一把槍。

漆黑的槍身，反射出冰冷的光。

剛才就是這把槍将自己周圍的石板打飛，也是這把槍頂了頂自己的頭。

洛周周一動不敢動。

對面那人明顯也在打量洛周周。

路燈下，他臉上的大胡子已經脫落了部分，只剩下一半還挂在腮邊。

鞋也早就跑丢了，光腳踩在兩只已經滑脫在地面的褲管上。

“名字。”冰冷的聲音響起。

“洛周周。”洛周周這次不敢撒謊了，他飛快地回答。

“年齡。”

“19。”

“性別。”

“男。”

“分化性別。”

“……男。”

對面的人停頓了一下，重複道：“分化性別。”

語氣沒有改變，依舊冷且低沉，但洛周周一顆心瞬間揪緊。

他不明白分化性別是什麽意思，但對面人重複提問，表示自己的答案是錯誤的。

自己原世界的吸血鬼有族群之分，莫非他看出來自己的身份，問的是這個？

洛周周心裏咯噔一下。

可是這個不能輕易告訴給人類，族長說過，就算是被燒死，也不能告訴給其他人。

對面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煩，拿着槍的那只手開始拍擊着右腿。

一下一下，含着緊迫，像是敲擊在洛周周的心上。

“瑪土撒拉。”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洛周周終于不再堅持。

他承認了自己的族群，聲音聽上去像是要哭了。

族長對不起，我太害怕了。

對面的人停下拍擊的動作，發出了一個音節，“嗯？”

“瑪土撒拉。”洛周周聲音大了點，發着顫，“我的分化性別是瑪土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