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反正你看不見我啦啦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張青陽既然想看地方志,老秀才看在師生情面也得跑一趟郡城給他買回來。左思右想一番後,打點了行裝,向東家告假要回城去探望雙親,東家極熱情的驅趕驢車送了他五裏地,就借口有事急急忙忙回去了。

趕了五裏地,隐隐約約能看到東荒郡城的城牆,可望山跑死馬,老秀才自覺自己一把老骨頭是走不了那麽長的路了。

幸虧他現在腰包很鼓,運氣也好,搭上了另一輛運柴的馬車。

好不容易趕到東荒郡城,他驚奇的看到平時冷冷清清的大街竟是人流如織的熱鬧景象,旅店客棧家家爆滿,竟然找不着歇腳的地方。無奈之下,他敲響了昔日同窗的門。

同窗待他很客氣,桌上酒菜豐盛。酒過三巡,兩人微醺話匣子一開,天南海北瞎聊,聊着聊着,老秀才醉熏熏地說:“今天城裏好熱鬧,不知是為何故?”

同窗潇灑一甩手:“你看天!”馬上哀嚎起來,“我的酒!”

老秀才眯起眼,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天,一下子怔住了,抛下酒杯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哐當被門絆了個狗吃屎,連忙爬起來仰頭癡癡看天。

天上有一片雲,寬約百丈,橫亘南北,雲色紫中帶金,貴氣磅礴。猶如一柄開天巨劍,蘊含無窮天威,令人觀之欲拜。

“帝氣紫雲!”老秀才像個小孩子一樣用力揮手,喜之欲狂:“皇帝來了,皇帝來了!”

同窗抱着酒壇子沖出來:“屁!皇帝哪會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兒?來的是太子!”

“太子?太子咋會來?”

同窗指着北方,似哭似笑:“北荒的不盡焱熄啦!有東西從北荒出來了!”

老秀才一時沒反應過來,打個酒嗝,醉氣沖鼻,熏得暈暈乎乎:“熄了?熄的好,熄的好!”

同窗大罵:“好你個雞兒,妖魔滅世,死都沒你地方死的!”

老秀才來勁了:“妖魔!你又沒見過備荒出來的東西,憑什麽說他是妖魔?古往今來,有誰進去了又能活着出來?對北荒又了解多少?不可知之地一切不可知。子曰,子不語怪力亂神,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先聖哪說過這話!書都讀狗肚子裏去了!呔!妖魔吃我一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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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的妻子是位貞靜賢淑的女子,兩個酒瘋子在院子裏鬧得雞飛狗跳。她冷靜的把雞趕到窩裏,随即關緊大門房門,在廚房裏燒水煮茶,由他們乒乒乓乓地鬧去。

鬧了一刻多鐘,兩個人瘋累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被同窗的妻子一人灌了一嘴濃茶,拖死屍似的拖回了屋裏。

半醉半醒間,老秀才忽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妖魔……嘿嘿,我的學生就是妖魔,嘿嘿嘿嘿……”

同窗妻子想,這老家夥果然是醉迷心了,抄起茶壺又狠狠灌了他一大口。

小坎莊在下雨,如霧的細雨,随風扭來扭去。

張青陽擡頭看雲。

紫雲自昨天開始穩穩地橫亘天穹,它的同類各種變換萬千,或聚或散,它始終如初壯麗,邊緣不亂一絲。像通往天宮的大道,又像一道巨大的紫色傷疤,偶爾有小黑點在雲下高速移動,這邊到那邊,一眨眼便不見了。

在屋裏做女紅的綿綿忽然起身,看到張青陽還在仰望天空,道:“哥別看了,快進屋來。”

張青陽不答。

綿綿扔下繡衣繃子,跑到他面前用力揮舞雙手,:“別看啦!”

張青陽揉揉她腦袋:“別鬧。”

綿綿氣呼呼地叉腰:“有什麽好看的嘛,再待下去身體要凍壞了!”說着硬是半推半拽把他推回了屋子。

張青陽在外面是發呆,在屋裏也是發呆。他閉上眼,黑暗的視界中。絲絲淡淡的紫色雨絲拖着長長的軌跡自天落下,無視一切障礙,落入大地消失不見。

紫色雨絲來自天上的紫雲。

紫雲是什麽,紫雨又是什麽?

夫子或許知道,可惜他不在。

一滴雨滑過他面前,他伸手想去摸摸它,雨絲落入他掌心,若有若無,好似熱油落入積雪,激起奇妙的感覺,冥冥之中與誰建立了緊密的聯系,雖柔弱卻堅韌。

他心底裏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去睡覺。

于是他這麽做了,上床和衣而卧。綿綿再一次跑過來摸他額頭:“哥,你病了?”

“我要睡覺。”

“哪有這麽早睡覺的嘛?”她咕哝的再摸額頭,唔,好像真的比平時燙了一點點?哼,叫誰叫你不聽話,這下好了吧。

六歲的小女孩吃力地抱着一床厚被子,蓋在張青陽身上,邊角壓了又壓滿意的坐在床上,認真地繡花。

張青陽睡得很快,“醒”得也很快。

他起來看到自己變成了半透明的形狀,綿綿側着身子笨拙地繡花,一不小心紮了手,豆大的血珠登時冒出來,她疼得嘶嘶吸氣,受傷的指頭放進嘴裏吮吸,眉毛難看的皺在一起。

他看到她好像沒事,飄向屋外,門攔不住他。

劉倉大在院子裏焦躁地打轉:“老子煙呢,他媽的煙去哪了?臭婆娘?臭婆娘!媽的,就知道打麻将!”

劉倉大看不到他。

他走得很快,方向天上的雲指明了,北方。紫雲的源頭是在北方,他出來的地方也在北方,北方那邊究竟是什麽?他不清楚,所以他向老秀才提出要看地方志,現在他有些不安,等不及了

必須去看看。

走得快了,無師自通地飛起來了。頭頂上有人踩着劍極速飛過,唰唰唰,劃下乳白色尾流,會飛的人也沒看到他。

他看到了雲的盡頭,看到了郁郁蔥蔥的張家嶺,很矮的一座連綿的嶺,當初他坐在樹下,麻木的經歷了三天三夜,林中一片死寂,與茫茫荒野。好像沒什麽區別。

劉倉大爬上來看到他,驚恐的怪叫一聲,滾下了坡。

過了一晚,他又爬上來,拿着菜刀,哆哆嗦嗦給他披上衣服,繩子捆了個結實,

就這麽到了小坎莊。

他越過山嶺,雲的盡頭一片連綿的帳篷,當中伫立着數杆大旗,明黃色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全身披甲的士兵列隊走過,純黑色的槍尖泛着森冷嗜血的幽藍光芒。

整片營地彌漫着肅穆的殺意。

他漫無目的的到處游逛,一隊隊便裝士兵扛着一筐又一筐黑色石頭與他擦肩而過,他蹲下來端詳了半天,認出這種斷面光潔的石頭産自火牆根下,在陽光下會泛出五彩的光芒。

營地到處是忙着運石頭的士兵,他很快覺得有些無聊了,擡頭望去,選擇了營地中最大最漂亮的一頂帳篷,走了過去。

帳篷裏坐了很多人,衣冠華麗。坐在最高處的是一個身穿玄衣的稚嫩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粉白可愛的小臉蛋繃得緊緊的,正襟危坐,努力表現出沉穩嚴肅的小大人模樣,怎麽看怎麽滑稽。

他就是紫雲的源頭?

這些人相互交頭接耳,輕聲談論。內容無非“北荒”,“妖魔”,“這可如何是好”幾句。

一個高冠博帶的男人昂首走進來,議論聲陡然息止。他向坐在首位的少年拱手:“重靈宗未悔峰峰主春觀瀾,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稚嫩的臉閃過一抹訝然,對春觀瀾不行大禮頗感意外,尚未開口,春觀瀾自顧自走到左邊首位上,對位上的中年男子一擡下巴,傲然道:“起來。”

中年男子擡頭冷冷對視,劍眉倒豎:“春峰主,您這樣做未免太不知禮了。”

春觀瀾懶得跟他廢話:“起來。”

中年男子右手握住刀柄,呼吸陡然沉重,氣勢如伏地猛虎:“今日我要是不讓,又如何呢?”

“滾。”春觀瀾大袖一甩,中年男子頓時如斷線風筝飛出帳外,一連撞垮了五六個帳篷,乒乓乓乓,驚呼聲四起。

春觀瀾氣定神閑的坐下:“行了,諸位可還有意見?無異議的話,那便開始吧。”

座中一片死寂。

太子這回有點惱怒,冷冷的道:“春峰主好霸道的行徑,你把撼岳宗長老驅走,誰來代表撼岳宗?”

春觀瀾指指自己:“本峰主代表全雍州,區區撼岳宗,何足挂齒。”

“你!”太子怒而起身,身旁的老太監拽着他衣袖,硬是把他拉了回去,低聲道:“殿下不可當衆失儀。”

太子用力咬着唇,眼睛往桌上的紙瞟了一眼,道:“今日征集諸位前來,為的是商議北荒妖魔出世的大事,不盡焱熄滅,弱水天河水位下降十尺。文峰主,請問不盡焱熄滅一事,重靈宗可有答案?”

春觀瀾淡淡道:“妖魔要過去,所以不盡焱熄滅。它要過河,所以天河為之枯水。”

“妖魔有如此大的神通,他為何還未興風作浪?”

“憑什麽說他是妖魔?迄今為止,北荒道可有有妖邪事出現?它既未作惡,便不能定性為妖魔。”春觀瀾掃視座中諸人,露出一個溫雅的笑容:“諸位道友,本峰主說的對嗎?”

沒人敢接話。

太子眼中怒火更盛,老太監不得不弓下腰,再次提醒了他:“文峰主勢盛,不可為辯而辯,以議事為主。”

勢盛!普天之下只有宏靈勢最盛,宏靈皇室勢最盛,一個宗門峰主,竟嚣張至此,以後登基為皇,第一個要滅的就是重靈!他恨恨的想着,收斂怒容,一言不發。

他倒想看看,這些宣稱效忠皇室的宗門士族代表們,有幾個願為皇室駁斥春觀瀾的。

他失望了。

無人辯駁。

一腔怒意漸漸熄滅,無法抑制的寒意湧上心頭,他真切的感受到重靈宗的勢力有多強大,哪怕太子,哪怕怼上修仙界所有人,重靈宗也毫不畏懼。

張青陽不關心這些。

他覺得無名指上的芥指在發燙,燙得很痛。

是因為你麽?

他伸出手,觸上太子光潔的臉頰,指尖下的肌膚白皙柔嫩,有點涼。熄了芥指莫名其妙的燙。

不對!他猛然醒了,迅速抽回手。太子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眉尖攏起,茫然地看着前方。瞳眸生出玄奧的紫意,終究什麽也沒看到。

我是氣糊塗了,怎麽感覺有人摸我?太子心中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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