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夜裏有細微的叮當響。
老秀才側耳傾聽,辨識出那似是銀子落缸的脆響。
張青陽是劉家的搖錢樹。搖錢樹想走了,不付出點代價怎能行?
他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他清楚叮當聲一止,便代表着張青陽與劉家的關系斷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劉家呆下去,綿綿也不可能再有讀書識字的機會了。
他嘆了一口氣。雖然綿綿在識字方面笨了些,但他是打心眼的喜愛這個圓臉小姑娘,一想到她即将淪落到與普通農婦別無二致的死水般的生活,他又嘆了一口氣。
張青陽一夜未睡,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綿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他收拾書本筆墨,披上蓑衣,問:“哥,你要去哪?”
張青陽說:“去重靈宗,修仙。”
綿綿天真憨笑:“那等你回來了,要帶糖葫蘆給我吃啊,要好多好多!”
“嗯。”
“哥,你要去多久?”
“可能很久。”
“五天嗎?”
張青陽整裝待發,老秀才在門外等他:“五年吧。”
五年有多少天。小女孩一點概念沒有,她興高采烈地說:“好啊,你要記得啊。”
“記住了。”張青陽走出劉家門,外面飄點小雨,老秀才往他腦袋上扣了一頂半新不舊的鬥笠,“五年,她又不知道五年有多少天,你要她一直傻等?”
張青陽說:“我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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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一噎,張青陽很平靜,一如既往。綿綿對他來講羁絆,不大不小,斬斷了他也不會有多大的離別傷感。
太上無情。他既理解,又不理解。
兩人默默走出小坎莊,張青陽忽扯住路過的一位農夫:“這附近最好的蓑衣匠是哪位?”
農夫莫名其妙,還是答了:“以前是張家嶺村的李老太編得最好,現在她去大城享福去了。”
張青陽再問:“你的蓑衣,從哪來?”
“買的呀,還能從哪來?”
張青陽說聲謝謝,松開手繼續走。老秀才有點想不通他為什麽要問這些話,後來似乎想出了一些頭緒,又朦朦胧胧的理不清楚,如雨絲拂在天上,抓不住。又一想,哎,跟我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一到北荒郡城,他們就此別過,再也不見了。
張青陽抓住了。而且編出了點頭緒。
兩人離小坎莊越來越遠。
北荒郡城,盧府。
作為北荒郡唯一負責考核新弟子的地方,盧府門口早早排起了長龍。
“今年來參加的人不多啊。”盧憲江一眼掃過去,還是覺得人一年比一年少了。至少看似漫長的隊伍,有不少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夠格的。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像北升那樣的好運氣。”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感慨道。當年之事,今時回想起來依然有所遺憾。怎麽那天出生的人不在盧家呢?
“父親不必憂心,以我之天資,日後必定光耀門楣,帶領整個盧家脫離北荒道。”
中年男子拍拍盧憲江的肩膀,欣慰笑道:“我兒有志氣。”
驗靈選徒的地點在盧家祠堂。進堂須過三重門,第一道大門篩選年齡,重靈宗只要十五歲以下的少年。第二道門篩幼弱,身體先天缺損者修不成仙,最後進入華麗的享堂,前行七步,足下靈玉方磚感應來者靈根氣機 ,自會綻放異彩。依方磚顏色,點亮的數目來判斷靈根天資的好壞。
大多數人一塊方磚都未點亮。
所以隊伍移動得很快。
享堂忽然爆發出一陣炫目光彩,少年欣喜的歡呼聲響徹祠堂:“我有靈根!我能修仙了!”
盧憲江噫了一聲,側身邁出一步,眨眼間人已至享堂。低頭一看,少年點亮了三塊方磚,渾濁的土黃色。
資質不算上等,勉強入流。
少年沉浸在歡喜中,呆呆站着,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盧憲江說:“你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領賞?”
少年回過神來,一疊聲道:“謝謝,謝謝!”歡天喜的被家丁領過去了。
盧憲江望向享堂外的隊伍,上千人才出一個稍有資質的人要想真正振興盧家,至少要幾百名煉氣修士,如今盧家離這個目标還差得遠了。
要是能出一個像北升一樣的天才……
隊伍排得很快。
輪到張青陽了。
他踏上靈玉方磚,感覺與堂前的普通方磚并沒有什麽不同。
方磚沒有亮。家丁說:“下一個。”
後面的人急不可耐地伸手要把張青陽推到一邊去。
等等。張青陽沒有動,試着去沉下心去感受了一下靈玉方磚,魂魄生出一根虛無的觸須碰了碰方磚,方磚陡然亮起,通透的乳白光輝灑滿享堂,随即是第二塊,第三塊,很快所有的靈玉方磚都亮了起來。
人群“哇——”得驚嘆起來,很快被燦爛的光輝刺痛了眼睛,匆忙退開。
享堂外的盧父正與家中長老商議事情,長老忽然一臉驚異,擡手指向享堂:“家主,你看那!”
盧父轉頭,亦是大為震驚:“這,這是天靈根的資質啊,此人是誰?!”
盧憲江只覺視野一片白茫茫,他費了好大勁才恢複正常的視覺,他目光一轉,看到張青陽站在一邊,一臉欣喜或激動的情緒都沒有。
天才,這是天才啊!盧憲江難掩激動的神色,又有些自慚形穢起來,想當初他初次入享堂,亮起的方磚不過十塊,已被盧家上下認定為驚世之才。可是因他,所有的靈玉方磚,整整十九塊,在此刻全部亮起!
這靈根,恐怕是百萬人群也難得其一的天靈根吧?
二十年前,北荒道出了一個北升。
現在,又要出一個不遜于北升的天才了嗎?
盧憲江心情複雜,臉上卻本能地堆起熱情的笑容,向張青陽走過去,一拱手:“恭喜閣下,吾乃盧家公子盧憲江,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張青陽。”
“家中可有父母?”
“有一個夫子。”
“張公子喜歡吃什麽?重靈宗的靈飛舟要過幾日才到,公子想住在哪裏?”
“随便。”
盧憲江臉快笑僵了,得到是始終是張青陽不冷不熱的态度,平板無味的語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該死!
他想起父親無數次跟他說起過的。當年,重靈宗長老帶着北升來盧家暫時歇息,盧父跟北升套近乎,北升永遠是淡淡的一句“哦”。盧父巴結不成,反被重靈宗長老所瞧不起,那種恥辱,在盧父心上刻下深刻的印記,二十年來始終念念不忘。
既羨,又恨,又無力。
而今,他也品嘗到了父親當年的滋味。
他吩咐家丁為張青陽安排最好的住處,張青陽說:“多謝盧公子照顧。”
呵呵。
張青陽走遠了,他深吸一口氣,走出享堂,父親站在堂外的柏樹下,一臉複雜:“吾兒,你跟他談的怎麽樣?”
“畢竟是天才……不是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人家可以攀得起的。”盧憲江冷笑。
“吾兒,他至少比北升好些,還知道說聲謝謝,你可不能放棄。”盧父既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盧憲江低下頭:“知道了。”
真是諷刺啊。
他一刻也不想在祠堂待下去了,匆匆回了自己的住處,撫摸着心愛的琥珀鎮紙,心情略微平複了些。
很快,整個盧家都知道今天享堂驗出了一個天靈根的天才。
張青陽的住處頓時門庭若市,熱鬧非凡。前來巴結的不光有盧家的長老親戚,還有東荒郡的重要官員,其他氏族也派人來打聽消息,更有甚者直接提出要做媒娶親的。
這一切盧憲江本來不想聽,也不想去關心,卻總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今天我看到淳岚閣門前可熱鬧了,少爺,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盧憲江擡頭冷冷地看了貼身侍女禾綠一眼:“怎麽?”
禾綠尴尬一笑:“少爺,奴婢好奇,多嘴了。”低着頭收拾了桌案上的茶碗,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
這還是個識趣的,盧憲江咬着牙。
兩個貼身侍女,一個禾綠,一個芝白。一個個的,都向他打聽淳岚閣的事,真當他是傻子嗎!
憑什麽?
不行,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了。
他霍然站起,大踏步在房中走來走去,猶如牢中困獸。終于,他下定了決心。出了書房,向盧府後宅走去。
後宅是盧府行将就木的老朽所住的地方。平時很少有人到後宅去,因為住在那裏的老人大多脾氣暴躁易怒,沒人敢接近。
盧憲江敢。
他很小的時候就進去過一回。
後宅的銅門鎖着,叢生的荒草有一人多高。盧憲江撥開雜草,食指淩空畫印,銅鎖當啷一聲彈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小江過來啦?”
“百爺,是我。”
“你來做什麽?”百爺尖銳的笑起來,“來讨東西是不是?哈!哈!糟老頭子沒啥寶貝給你了!滾吧!滾得越遠越好!”
“百爺,您別這樣。我知道你最疼我了。”盧憲江熟門熟路地推開百爺住的樓門,一股腐爛的木頭氣味撲面而來,衰朽的老人蜷縮在木塌上,蓋着數床厚厚的棉被,面色青白似鬼,深陷的眼睛精光爆射:“老子叫你滾!聽到沒有!”
盧憲江手伸入被子裏,抓住了百爺的手,跟抓住了骷髅差不多,百爺眼中兇光漸漸退散,哀哀地叫喚起來,像個委屈的小孩子。
“小江。”他有氣無力地說,“你找我,肯定是有事。”
盧憲江沒有直接回答他。
“前天,享堂驗出了一個天靈根的弟子。”
百爺動了動手指,閉上眼。
“他很傲,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肯講。”
盧憲江咬牙切齒:“我讨厭他。”
百爺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翻身複又痛苦地叫喚起來:“天靈根!天靈根!”
“我要是有天靈根的資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盧憲江默默看着半瘋癫的老人,用力地握緊他的手,突出的骨節硌痛了他的掌心。
他知道百爺一定明白他的意思,也一定會有辦法滿足他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