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間破草屋兒

王潮生真是唠叨啊。

他心滿意足的過完嘴瘾,張青陽覺得從未有如此累過。

王潮生為什麽會這麽話痨,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因為天水王氏家規森嚴,恪守禮義之道,而他偏偏天生又是個愛說話的性子。族兄族弟不喜歡跟他說話,他只好找家丁說話,最後家丁個個被他煩得不行,一見他落荒而逃。為此,他挨了不少板子,老太爺還不準家裏任何人跟他說話,憋了好幾年憋得太狠了。終于碰上個能耐心聽他說話還能給點反應的張青陽,于是一發不可收拾,比赤水破堤還厲害。

也多虧了王潮生的唠叨,盧憲河再沒找茬子,一路風平浪靜。張青陽也借王潮生之口,知道了許多關于重靈宗的野史轶事,比如正鈞峰天驕北升,比如已閉關上百年的宗主,比如代宗主萬無名。

他從一堆虛虛實實的廢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重要訊息:北升地位超然,整個重靈宗幾乎沒幾個人跟他見過面。

有資格,也只有那幾個,峰主,或是同等地位的天驕。

他要想跟北升見面,光進宗還不夠。

靈飛舟行天數日,将宏靈各道選上來的弟子一一接引上舟,最終返回重靈宗只用了不到一天功夫:靈飛舟加速的時候,張青陽聽到整舟上的人都在尖叫,還有舟艦破風的銳嘯,吵得人頭疼。

舟身輕輕顫抖,王潮生例行來找他說話。

日常唠叨後,他說:“盧老頭子沒安好心,下了舟一定要小心。”

“嗯。”

“張青陽,你有沒有覺得你不像人?”

“嗯?”

“我開玩笑的。”王潮生擠眉弄眼,“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沒人味兒。”他在笑,眼裏沒有。

張青陽垂眸,依然是那個“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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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飛舟一到重靈宗,張青陽便被下到了戒律司鎖妖獄中。陰冷潮濕的牢獄光線昏黑,耳畔盡是妖怪痛苦的妖吼和邪修怨毒的咒罵,惡意與怨念在這裏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裹得人喘不過氣來去。

張青陽繞着牢房四處走,四面牆壁堅若金石,連牆上窄窄的小窗都像是用幻術制造的假象。

無路可逃。

他一屁股坐下來,想像盧憲河剖開腹部,看到他丹田處空空如也,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什麽時候會來?張青陽等得無聊,牢房厚厚茅草鋪地,他折茅草葉子數數。

暗無天日,不知日夜,漫長得仿佛永無盡頭。

直到鐵門外傳來開鎖的叮當脆響,滿地茅草被他折成了碎渣。

門開,走進一個人。渾身仿佛籠罩着迷蒙的白霧,看不清五官身材,過目即忘。他說:“走吧。”

盧憲江呢?張青陽想着,起身跟着他走。坐得太久,腿有些僵,走在前面的人亦不急,緩慢行步,幽暗長廊兩邊的囚犯們看到他們走出去,一時全都嘶吼起來。

嘶吼聲遠去,巡視弟子對他們視若無睹。走了約半個鐘頭,前方終于出現一圓白光。

終于出來了。

重靈宗內風景絕佳,奇峰兀立,萬山濃翠,仙雲缭繞,神鳥清明。天空朗淨如琉璃,仿佛一伸手便可觸摸到它光潔的表面。饒是張青陽也免不得看得怔了一下。

沿着二尺寬的白沙路前行,一刻鐘後,前方豁然開朗。一片寬廣的灘塗地上,如棋盤般整齊的分布着無數樓屋,乍一看仿若人間城鎮,綠樹雜花穿插其間,中有錯落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演武場和閣樓大殿。

“這是初靈外谷。”

初靈外谷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來往弟子好像都沒看到他們。

他領着張青陽越走越深,喧聲漸消,越發荒僻無人。

樹林叢中有一間土房,屋頂青青薜蘿繁茂。

“你就住這。該有的,都會有,不必擔心。”

他要走了,張青陽說:“我覺得,你很像那個蓑衣匠。”

他不答,身一晃,白霧消散,人亦不見蹤影。

草房裏有《引氣決》、《煉氣決》,數十枚剔透靈石。最大的優點是這裏靈元濃郁,待着很舒服。

如果靜下心來仔細分辨,還能察覺到絲絲縷縷的紫氣,與他身體裏所剩無幾的帝氣交相輝映。

原來那位有可能在山谷深處。

張青陽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高興。

這份高興很快被從天而降的王潮生砸了個粉碎,王潮生看着他一臉得意:“想不到吧?”

……

“你猜猜看,我怎麽找過來的?”

“哈哈哈你還記不記得盧星棠那回,我往你脖子上拍香囊。本少爺用的香可是最最頂級的南風夢,香氣能維持十日不散,我就是靠香氣知道你在來這裏的。話說你這屋子是誰配給你的啊,雖然破了些……”他繞着草房子走了一圈,連連點頭:“這位置也太好了!剛剛處于內谷與外谷的交界處,還是晚上山風風眼。哎,要不是外谷有規矩,我真想搬過來跟你一起住了。”

王潮生雖然唠叨,但張青陽在他口中總能聽到新的東西:“內谷?”

“初靈谷嘛,分外谷內谷。外谷是給新入門的弟子住的,新弟子過了一年大考就能留下來,再修兩三年,修個煉氣巅峰,就差不多能進內谷沖擊築基了。內谷的修煉環境可比外谷好多了,因為它離七峰近。你這裏又離內谷近。初靈谷白天吹谷風,靈氣往內谷湧,晚上吹山風,靈氣往往外谷吹。哎哎,你是不是在七峰裏有人啊,我是王氏的公子都沒這個待遇啊!”

……王潮生一通長篇大論後,關于內谷外谷的話題終于結束,神秘兮兮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藍色封皮的小本本,得意地笑:“兄弟,給你看個好東西!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寶貝!”

張青陽瞄了一眼,小本本長得頗像他看過的地方志,上面的書名乃是狂草,龍飛鳳舞狂放不羁。他認了好半天只認出個“主”字,剩下的字是一點看不出來。

“什麽書?”

王潮生一挑眉:“就知道你認不出來,這是天羽小生的成名作《我主蒼穹》!當初我為了買它,可是忍饑挨餓,忍辱負重,買的全套不知有多少集被老太爺一把火燒了,這是碩果僅存的一本,還是第一集呢!今天我就分享給你看了。哥們兒,你可別弄壞弄髒了,我這是信任你!”

張青陽一邊翻開書,一邊聽王潮生講述當初他如何忍饑挨餓如何忍辱負重就為了買《我主蒼穹》,因為它,真的太好看了!

故事中,男主角本是天縱奇才,在赴往玄沖宗路上被邪修所害,靈根被奪根骨全廢,天才跌落凡塵一時受盡白眼侮辱。天羽小生把這一段寫得讓人激憤不已,恨不得把輕賤男主的人通通殺光。

男主萬念俱灰之下跳崖輕生,大難不死落入山坑,裏面有白骨一具,附有一縷殘魂。交談之後得知殘魂生前曾是大乘巅峰,遭人暗害破境升仙失敗,僅剩一縷殘魂,男主拜殘魂為師,許諾日後必為師傅補齊魂魄,借屍還魂。而殘魂亦以大神通和獨門藥方指導男主修複好了靈根和傷勢,一人一魂就此踏上了漫漫複仇之路……

王潮生說得越來越興奮,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而張青陽面色古怪,越看越眼熟。

“營地布了那麽多靈陣,一個都沒發現你,你肯定很厲害。”太子對着空氣說,滿懷希冀,“你是不是上古大能飛升失敗,魂魄沉睡,今日才得以蘇醒?”

“我叫明璜,日月之明的明,玉璜的璜,水性天靈根,我很聰明的!收我做徒弟你不吃虧,日後我肯定會報答你,助你借屍還魂,飛升仙界!”

“老爺爺,行不行?現一下身可好?”

……

“這本書很火?”

“當然火了。要不然我堂堂一天水王氏的公子怎會去看這種三俗話本。實在是不看則已,一看再也無法擺脫,叫人欲罷不能,比煙瘾還厲害啊!”

他察覺此話不大适宜,急忙補救:“咳咳,我的意思是提醒你,這本書純粹是看着打發時間的,切不可沉迷過度,耽誤了修行正事!”

張青陽沉默半晌,說:“謝謝。”

王潮生知道他這是收下了,大喜過望。又拉着他說了好久關于天羽小生的事。天羽小生靠《我主蒼穹》一炮成名後,又陸續出了好幾部作品,他一直想找他真人,只可惜天羽小生神龍不見首尾,連書局老板都不得見其真容。

唠叨許久,王潮生過足嘴瘾,放過張青陽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張青陽摸着《我主蒼穹》的書皮,思考良久,還是翻開了它。

《煉氣決》什麽的,可以先放一放。

張青陽的生活很單調。

看《煉氣決》,修煉,看書,聽王潮生唠叨:天南海北,家國秘史,海外奇聞,內容無所不包。而他也慢慢琢磨出味來了,王潮生唠叨內容如此廣闊,多少有些炫耀他博學多識的意思。

張青陽很樂意聽他炫耀。

遠離塵嚣的環境很清靜,偶爾也會覺得太過冷清。像被徹底遺忘,帶來莫名的恐慌。有王潮生的唠叨,讓他至少覺得自己還在這世間存在。

轉眼間,就是小半年過去了。

王潮生設法在宗外買了數壇泡菜春不老,據說是人間至味,美味無比。他分了張青陽一壇,張青陽壘土堆竈,打算燒頓酸菜魚吃。

土竈堆了一半,狂風從內谷吹來,灼熱的氣息瞬間烘幹了半濕的土竈。張青陽怔了怔,扔下泥鏟子就跑。

後方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火流星密密落下,張青陽後背一痛,扭頭看背上已經着了火,火焰快要舔到他脖子。他掐個水訣召來水流,火焰遇水一抖,反而燃燒得更兇猛。

大事不妙。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期間收藏破百就在b站上表演冬瓜倒立

多一百翻個跟鬥

沒的話八號開始日更,黃v加成的日子日更三章

另外推薦一下基友的文文《漂泊者和他的影子》,二戰背景,同樣是主攻文,文筆炒雞棒,感興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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