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俟
天水郡有一家很有名的木器作坊。
張青陽來的時候天水在下雨, 他披上許久沒穿過的蓑衣,不禁遙想起他走出小坎莊的時候, 也是這般細雨綿綿。
走進去, 撲面而來木頭刨花的香味, 還有清漆的刺鼻味道,一個黑衣夥計走過來脫下手套:“公子是來定做家具嗎?”
“不是, 我來定做蓮花漏。”
夥計眨了眨眼睛:“蓮花要幾瓣?”
“九瓣。”
“什麽木料?”
“百年黃花梨,渴烏用銅管做。”
夥計一點頭:“行,公子您進來挑木料。”打個唿哨, “裏面的, 有貴客來了!”
夥計把張青陽帶到一間堆滿黃花梨木料的倉庫裏, 長相富态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迎上來:“是玄衣使大人,您想要知道什麽?”
“我想進王家祠堂。”張青陽直截了當。
中年人搓着手,小眼珠轉來轉去:“王家祠堂啊……這個還有些麻煩,請您先回去稍等幾日,有門路了我會派人通知您。”
張青陽一點頭,回客棧待了兩天, 木器坊的夥計便來了, 還帶了一套衣裳和通行銘牌。
他成了給王家祠堂裏仆役挑柴火和水的挑夫。
王家祠堂的仆役不多, 地位更是低下,卻跟本家仆役養成了臭講究的一個德行, 一天洗一回澡,兩天洗一次頭發,尤其是洗頭發, 用水量驚人。
辛苦是辛苦,張青陽得以有更多機會出入祠堂。王家祠堂十八進,樓閣殿宇幾百間,他進進出出好幾回,總算是摸清了祠堂紀念早夭族人的屋子,又偷偷摸摸進了兩回,找到了王潮生的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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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牌背面鑲嵌着亡者的本命石,王潮生的本命石在幽暗祠堂裏微弱的發着光。
王潮生還活着。
張青陽捏着看了會,原樣放好溜出祠堂。
他回去通知了木器坊的接頭人安排新的挑夫接上,再回客棧給明璜寫信:“已确認,王潮生還活着,我将啓程去西北隴漠原……”寫好後扔出去,目送飛劍消失在遠方。
劍識無聊地問:“怎麽,你那個朋友還真活着?”
“是啊。”張青陽擱筆,往椅背上一靠,神思不屬。
明璜消息靈通,他金丹成就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祝賀後是一通調笑說你怎麽這麽遲才成金丹,最後說了一件事:西北隴漠原有玄衣使看到長得疑似王家的人,極有可能是王潮生。
王家血脈最偏的族人都沒理由去隴漠原,隴漠原不是什麽好地方。
之所以說疑似,是因為那名玄衣使離得太遠,看不清楚,而且疑似的人形容髒亂,形似乞丐,沒法确認。
要确認王潮生的生死,最好的方法莫過于直接去王家祠堂找到王潮生的本命石。
至于他為什麽會知道這回事,明璜說得很明白,玄衣使一向很關注重靈宗,所有有關重靈宗的情報都會送到他桌上來。
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張青陽當時揉碎了信紙,又抄了一門幻術,賣了換錢,啓程前往天水郡。
他告訴他玄衣使在天水郡有一個秘密據點,對出暗號來可以得到想要的幫助。
隴漠原同樣有。
回信不單告訴了他據點地點和暗號,還特意叮囑:“西北風沙大,缺水,陽光甚毒,記得買件輕薄大氅,遮蔽陽光,且防風沙。”
張青陽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嘆口氣,把紙扔進了古镯,提起劍退了房,轉去西北隴漠原。
隴漠原果如明璜所言:風沙大,缺水,日頭毒辣,天白得放光。夾着細沙的熱風一刮,能把人臉扒下一層皮來。
更難受的是天地靈氣稀缺,修士在這裏有如進入沙漠的一尾魚,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仙師,這件要不要?”
張青陽壓了壓鬥笠:“幾吊錢?”
“三吊!謝謝仙師您啦!俺家伢狗子不知道得了啥病吃不下東西,您能幫着看看行不行?”
張青陽拿着大衣怔了一下,半晌道:“狗在哪?”
一條大黃狗被店主牽了出來,病歪歪的,皮毛雜亂,眼神渾濁,看到張青陽一個勁兒往後縮。
張青陽摸了摸狗頭,神識探查它的身體,找到病竈對準狗肚子一拍,黃狗猛地一跳,轉着圈嗚嗚亂叫,屁股一坐,“噗”的拉了一地,臭氣熏天。
“仙師真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謝謝您了啊!”
“……”張青陽心情複雜。
他披上大衣禦劍飛遠,鄰店大嬸探出腦袋:“李賴子,你還真敢跟他說啊!”
“怎麽着,俺還不光說了,人家還幫俺治了!”李賴子一臉嘚瑟,“這人啊得看面相,他一看俺就曉得是年輕好說的人,嘿嘿嘿!俺家兩口母豬馬上要生崽了,下回遇到他還要他幫忙!”
大嬸滿臉崇拜,飛遠了的張青陽猛地打個寒戰,橫豎都覺得哪哪不對。
玄衣使在隴漠原的秘密據點在一家酒坊裏,西北缺水,酒愈珍貴,酒味愈烈,張青陽剛進門就被酒味熏得打了個噴嚏。
他在這裏見到了之前看到疑似王潮生的玄衣使,皮膚黝黑,又生得胖,像只黑豬。
黑豬道:“我是在趕集時看到的,人特別多,好像是在搬貨吧,其中有個人長得可像。你可別信,我老家就是天水的,王家的人長得有特點,嫡支的更明顯,老天水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張青陽點頭:“要他們搬貨的人,是誰?”
“是荒原中心萬心源的萬俟家,那家人在原上出了名的兇,殺人不眨眼的那種,簡直是條瘋狗,見誰咬誰!所以我不敢湊近了看,要是被盯上了,我就不能好生在這裏跟你說話了。”
“萬心源怎麽走?”
“這個簡單!你往北方一直走,在高處看到像個愛心的綠洲就是。以前萬心源上有好幾個修仙家族,後來萬俟家把他們全滅了,一家獨大,外人想進去還得交過門費,啧啧!”
萬心源,萬俟家。張青陽記住了,掏出一千靈石的憑票:“給給你的。”
黑豬眉花眼笑:“大人夠意思!這鬼地方哪哪都比不上老家,您以後高升了可別忘了我哈!”
張青陽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喝了一口涼白開,就要離開。酒坊突然闖進一大幫人,為首的漢子指着黑豬霹靂似地大吼:“就是他!”
下一刻,無數劍光寶光暴雨似地飛過來。
“媽呀!”黑豬嚎了一聲,猛力蹬破土牆,往地下一鑽,“嘭”!沒鑽進去。連滾帶爬滾了幾十丈遠,一道煙溜不見了
張青陽腳尖一點,原地消失。
“轟!”大半個酒坊垮塌,碎陶亂飛,酒香滿溢,客人們鬼哭狼嚎地四散奔逃,帶頭漢子大吼:“那頭豬跑得倒是挺快!給我搜!”
有人提醒:“還有一個人,也不見了。”
“那八成也是朝廷的狗腿子!殺無赦!”
張青陽悄悄離開。
玄衣使在隴漠原還有一個總站,張青陽一邊往總站趕路一邊思考:方才那夥人目的明确,下手狠辣,看來對玄衣使在隴漠原的勢力了解得很清楚。敢對玄衣使下手,無疑是已經公開與朝廷作對。
不知總站有沒有暴露。
隴漠原離國都十分遙遠,消息閉塞,靠飛劍傳書來了解朝廷動向是來不及了。而玄衣使總站都有一個傳訊的直達陣法,直通國都,只不過需要消耗大量靈石。
他飛到總站時,寬敞的大道上人來人往,一片祥和景象。樹蔭下有個熟悉的胖胖的人在東張西望。
他看到張青陽,露出讨好的笑容:“喲,大人您也來了啊。”笑容中有幾分心虛的味道。
張青陽問:“你來幾時了?”
黑豬道:“才來,我咋瞅都覺得這總站不大對頭,一直不敢進去。”
張青陽再仔細看這街景,步履蹒跚的老人走兩步就喘口氣,頭披花巾的姑娘挎着籃子匆匆忙忙繞過趴地上的乞丐,幾個童子在跳房子玩,僞裝成布莊的玄衣使總站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假的。”劍識小小聲提醒,“我沒感覺到人味兒。”
“走。”張青陽當機立斷,扯過黑豬衣袖轉身,一張血紅羅網落下來,張青陽擡手劃下數劍切割得粉碎。
四面八方都有人竄出來,各色靈光齊齊爆發,黑豬狂吼:“小王八蛋,老子跟你們拼啦!”擰身甩出一柄玄鐵大錘,就地旋轉一周,重重砸地,大地嗡鳴左右搖晃,強大的氣浪震蕩開來,将無數靈光震得粉碎。
轉眼間下一波靈光轟出,張青陽彈指,古镯裏僅剩的百柄飛劍飛出,與靈光對撞粉碎成灰,再抛出上千靈石,劍尖急點,靈石紛紛爆開,與靈光同歸于盡。
黑豬看得目瞪口呆:“大人真有錢!”
張青陽提起他:“快走。”踏劍急飛。
身後追兵緊追不舍,領頭的赫然是元嬰大修!
黑豬哀嚎連連:“媽呀,死定了。我錢都沒花,老婆還沒娶,我還不想死啊!”
張青陽:“閉嘴!”
對上一個元嬰大修,他除了逃一點辦法沒有。
雖說還有道心化刃這種大殺器存在,但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元嬰,真對上未必能夠穩贏。
黑豬時不時還回頭看看,又是一陣哀嚎:“媽呀,是萬俟家的瘋狗!他們在隴漠原咬人沒咬夠,要咬朝廷了!”
張青陽:“夠了你!”
本來他紫府裏有個劍識在啰裏啰嗦罵他慫沒骨氣,現實中還有一個在哀嚎不停,簡直是雙重災難。
“萬俟宵小,休得猖狂!”半空中一聲大喝,一位武将打扮的大漢踏空而來,手執環鈴大刀,“與朝廷作對,死路一條!還不快繳械投降!”
元嬰大修大笑:“一豬狗爾,好大口氣!”
黑豬一眼認出,大喜過望:“是隴漠原的鎮守将軍!”
張青陽瞥了一眼,嘆口氣:“懸了!”飛劍靈光暴漲,速度再次提升,急急飛離。
大地上,朝廷數千士兵傾巢而出,宛如大海的滔滔浪花。
作者有話要說: 十號日六,雙十一日萬,累死我了。
總有一天能抓到萬這個小妖精跟它夜夜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