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沾血

大修瞪大眼睛, 吐了口血,一身氣勢盡數萎靡, 像秋天的枯葉, 飄了下去。

張青陽不喜歡殺人。

不喜歡血液四濺。

萬俟修士沒一個比得過他的道心, 沒一個比得過他的未悔劍,紛紛跌落。

道心受損, 人不會死,但是日後絕無可能再有進益。這對修士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丹田被毀,更是痛不欲生。

罪過。他嘆。

萬俟家的一百多個修士, 一時間全部喪失了戰力, 躺在地上哎呦慘叫。

張青陽踉踉跄跄往回走。

幾萬民衆跑了六成, 留下一堆破碎的家當,鞋子,屍體,被踩得半死不活的人,母親抱着孩子慘烈的哭號,嗓子沙啞, 滿含着血腥氣。

王學敏在忠心家丁的保護下, 還活着, 懷裏抱着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張青陽走近, 看到嬰兒的手像張做壞了的灰草紙,軟軟的耷拉着。

王學敏呆滞地問:“我身上沒有藥,你有嗎?”

張青陽想了下, 拿出一片樹葉,再想想,放進嘴裏嚼碎了,再喂下去。

嬰兒本能地咽下去了,沒有味道,又委屈地大哭起來,哭了一會,漸漸不哭了,小臉露出甜蜜的笑容。

張青陽丹田內已無多少靈氣,也不精通治療法術,握着嬰兒的手試了半天,沒有用。

王學敏道:“沒用的,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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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青陽搖頭:“不行。”

王學敏突然奪過他插在一邊的木劍,幹脆利落地切下去,灰草紙落下來,美夢中的嬰兒皺了皺眉,又松開了。

張青陽嘆:“何必這樣。”

王學敏不說話,神情異常疲倦。

……

“你是王家人?”

“是。”

張青陽累得不想說話,呆呆地坐了會,耳邊擦過破風聲,铛的脆響,把暗器一斬而斷。

“小師弟,你警惕心不夠啊。”

賀知聲笑盈盈的,身後還有很多人。

有未悔的,有正鈞的,步光的,騎着妖獸的是連華峰的,不單有弟子,還有長老。

七峰的人來了。

宏靈國府的人也來了。年輕弟子聚衆打鬧,談笑風生。

朝廷正在調兵,各方士兵将領開拔到隴漠原,離得最近一支趕到也需要三天。正式的精銳之師由明璜帶領,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隴漠原。

在此之前,必須有人遏制萬俟家的擴張速度,同時接應從隴漠原逃出來的民衆。照理來說,這本是宏靈國府的事,跟七峰扯不上邊。

張青陽剛開始不明白,後來被王學敏道破:“萬俟家突然變強了,這就是問題。”

家族變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須有長久的各方面的積累,萬俟家突然爆發,說明他們一直在隐藏實力,為什麽要隐藏實力?

七峰對萬俟家隐藏的秘密很感興趣。

“你要走了?”

王學敏脫了官服,換上布衫,從容道:“回北荒郡郡府述職。”

“北荒郡?”張青陽怔了一下。

“隴漠原歸北荒郡管。”王學敏笑了笑:“你不知道?”

“離北荒還隔着楚金郡。”

“隴漠原剛收來的時候,楚金郡的太守在朝廷有勢力,不肯要隴漠原,甩給了沒勢力的北荒。”王學敏感嘆,“隴漠原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地方。窮,收不了多少稅,民風兇悍,難管,難吶!”

張青陽問:“你會死嗎?”

王學敏眯起眼:“這個我說不準,就看北荒太守怎麽上奏了。”他再笑,“就算保住性命,我也可能要到小地方終老一生了。”

“南方的三盆水郡不錯。”張青陽說,“風景很好,就是濕了點。”

“借你吉言,貶官貶到三盆水。”王學敏抱起熟睡的嬰兒,“走咯~”

張青陽目送他遠去。

夕陽漸下,風涼爽起來,帶了點濕氣。他坐在地上,仿佛所有的聲響都離自己遠去,靜谧得不像馬上就要發生大戰的地方。

而且隴漠原的落日很美,蒼涼得像一首別歌。

是夜,玄偃宗,撼天宗人相繼趕到,張青陽再不問閑事,也明顯感覺氣氛變得不對勁起來。

但誰都沒動。還在等,讓張青陽覺得很不安

直到天水王氏強勢突入。幾位王氏長輩一夜越過千裏荒漠,進入萬心源腹地鬧了個天翻地覆,據說是為了搶回一個被認為早已死亡的王氏子弟。

而且成功了。

張青陽聽到消息,略感不安。王氏突然出手營救王潮生,莫非是天水的玄衣使走漏了他的消息?

局勢有變,一府三宗都坐不住,賀知聲過來告訴張青陽:“不等朝廷精銳了,我們直接殺進去。”

張青陽想了想:“七峰同意嗎。”

賀知聲道:“峰主命我在外全權事宜,而且其他人也同意我的意見。國府,玄偃他們也計劃今晚出發。”

“哦。”張青陽擡頭,恰好與賀知聲的目光撞上。

他感覺裏面藏了什麽東西,很危險。所以他垂下眼睑,有點焉焉的:“什麽時候出發。”

“就在今晚。”

張青陽抿抿嘴,沒說什麽,點頭,把蓑衣拿了出來,上次抖沙子還沒抖幹淨,這回接着抖,一衆人驚奇地看着他甩着胳膊抖啊抖,有人大着膽子問:“小師叔,你在幹嘛呢?”

張青陽說:“抖沙子,晚上穿。”

衆人皆笑。

老成的未悔峰弟子見張青陽如此,意識到了什麽,把穿在裏面的軟甲套在外面,再罩一件大袍子。

入夜,寒風凜冽。人無論面對哪個方面,風都好像是對着臉吹,一些女弟子被風沙打得睜不開眼,不禁哭了出來。

張青陽經歷一次風暴夜行,汲取教訓在黃昏時分收集露水打濕手帕,捂住口鼻,濕帕沒一會就被風幹,至少比灌一口鼻的沙子要強多了。

風暴怒吼,一行人除了師長,幾乎沒一個能正常禦劍的,叫苦聲不絕。賀知聲被迫宣布停止行動,返回營地。

大半夜的白跑一趟,衆人或多或少都有怨氣,好不容易返回營地,大家都忙着抖身上的沙子。抖着抖着議論起賀知聲來,你一言我一語,怨氣越說越大,未悔峰弟子剛開始還能忍,後來便忍不了了:“你們這麽背後說別人,也不怕賀知聲知道?”

步光峰的一名弟子道:“他知道了又怎樣?犯錯自然該認錯,就憑他是承影弟子就可以免責嗎?還不許別人說了?”

嗆聲的未悔弟子是個暴脾氣,當場拔劍:“你再說句試試?”

步光峰不甘示弱:“試試就試試,我還怕了你不成?!”

兩人當場要動手,其餘人湊上去拉架:“行了行了。都是同門,何必如此。”,“徐兄,你把劍收起來,脾氣一點就着,像什麽樣子!”“哎,你以為我耳朵聾啊,你罵誰呢?”

“我罵你!咋地!”

“欠打!”

混亂一下子爆發了,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鬥毆一開始便剎不住,十幾個人大吼着盡全力揍對方,混亂中都不知道拳頭到沒到對方身上,誤傷無數,參戰的人是越滾越多。

張青陽回來了便一直在走神,環境太吵,他走不下去了。四處看看,營地裏這麽混亂中竟然不見賀知聲露面,不由得困惑地喊了一聲:“賀知聲。”

一女弟子答道:“賀師兄好像跟國府的人談事情去了。”也只在他不在的時候,大家才敢這麽議論。

鬥毆中的人已經開始使用靈符法器,戰鬥的地點由營地滾到營外。劍識罵他:“還愣着做什麽啊!賀知聲不在你最大曉不曉得!”

張青陽本不願摻合,無奈舉起木劍,劍鳴破空,震得人耳朵疼:“你們好吵。”

鬥毆的人氣喘籲籲地停手,看向對方的目光兇狠得像是能吃人。

“別鬧脾氣了,讓別人看見了丢人。”張青陽焉不拉叽的,落在別人眼裏卻是厭煩到極點将要暴起打人的表現,各自收了法器靈符,悻悻地返回營地,打坐修煉,相安無事。

張青陽又走起了神。

不知道明璜的精銳部隊什麽時候到。

不知道王潮生現在怎麽樣了。

這幾年他過得很辛苦吧?

他還會再進重靈宗嗎?

張青陽發覺自己變得愛想事情了,以往只會腦袋空空發呆的。

這種變化,他說不上是好是壞,只覺得很茫然。

風暴咆哮的一夜過去,賀知聲傳達消息說,明璜的部隊明日即到,各方部隊也在陸續就位,所以不急于一時。

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冷笑。

張青陽實在太閑了,把古镯的靈石全取出來,圍成一個圈,坐裏面汲取靈石靈氣,一直處于靈海荒漠的感覺太難受。

也是在這種極端環境下,張青陽才明白春觀瀾為什麽說他二十年內無法進到元嬰。幾萬靈石的靈氣,浸入靈海連道小浪花都沒激起,要進階元嬰,不知要積累多少年的靈氣。

幾萬靈石的靈氣抽取一空,張青陽又變成了窮光蛋。實在太閑了,他捏靈石殘骸玩。

靈石喪失靈氣後,質地變得松脆,捏起來噗嗤噗嗤,很好玩。

他捏碎三萬二千多塊靈石殘骸的時候,遙遠的地平線刮來一陣靈風,貼着地面平滑地掃到他的身上。

靈海荒漠貧瘠的靈脈可不會刮範圍如此之廣的靈風,張青陽警覺,望向地平線。

地平線上有三個黑點。

越靠越近,刮來的靈風一陣緊似一陣。那三個黑點真容緩慢顯露,遠看只有米粒大小,實際上巍峨無比宛如飛在天上的山峰,靈飛舟與之相比黯然失色。

雍州最大的飛行法器,宏靈的行天戰艦。宏靈一共建造了五艘,現在竟然一口氣出動了三艘!

行天戰艦飛到府宗營地上空,投下巨大的陰影,仿佛日月颠轉,一時空氣都變得涼爽起來。

一身戎裝的明璜從戰艦上飛下來,身後跟随着數名重裝士兵,大步過來,抱拳道:“諸位鎮守邊疆辛苦,請速速上艦。”

衆人忙不疊飛上戰艦,一上甲板俱情不自禁地驚嘆起來,甲板寬敞得驚人,差不多有兩個演武場那麽大。艦樓有十二層高,加上戰艦本身的高度,幾乎能與七十二層的容海樓相比。站崗的黑甲士兵面對他們的到來目不斜視,渾身的煞氣更是令人膽寒。

張青陽看了看,溜達了一圈,很快沒了興趣。站在船舷邊上看荒原一成不變的風景不斷後撤,心想明璜那身戎裝還挺好看的,穿着氣質都不一樣了。

“張青陽。”

張青陽知道是明璜,有點開心,說:“你來了。”

“看你精神還挺好的,我還以為你會渾身纏滿繃帶昏迷不醒呢。”明璜調侃道。

“我沒那麽弱。”張青陽嘴角下彎,不開心的模樣,明璜笑道:“那好,改日我們找個地方比上一場如何?”

“不比。”張青陽馬上道,“你法器比我多。”

“那我不用法器,單用劍與你對決。”

張青陽強撐:“把你打傷了怎麽辦。”

“修士之間的比試,跟身份沒有關系。再說受傷對修士而言,不是家常便飯麽,當初我跟霍星天天打架……”他突然打住,“哎,都過去了。”

“王潮生還活着,你知道嗎?”

“知道。”

明璜神情嚴肅起來:“王潮生是被邪修所擄,轉手竟然到了萬俟家手上,也不知萬俟家跟邪修有沒有勾結。”

“見到了王潮生,不就什麽都清楚了嗎?”張青陽輕輕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上紅圖了!開心鴨!放一章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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