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喜可賀
容海樓的第七十三層。
外人對神秘的容海樓第七十三層有諸多猜測, 說裏面存有絕世道典的,說裏面四處堆砌的都是古老史書的, 北升就在古書堆裏做誰也不明白其意義的研究。
其實第七十三層很空曠。
很幹淨。
北升睡了一覺, 醒來覺得身體不大舒服, 撓了撓頭,摘下遮眼布, 虛無中的密集絲線立刻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那些絲線,看不見,摸不着, 只有極少數境界極高的修士才有能力一窺這些絲線, 甚至能順着絲線由因到果, 或者稍稍地撥動,甚至剪斷。
北升天生能看到這些,不過他不喜歡。
一睜眼就是各種絲線,背景被切割得支離破碎。自他懂事起,就學會了閉上眼睛,裝盲人。
只要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 唯一麻煩的是讀書的時候。
現在, 這些虛無中的絲線都在發了瘋似的亂顫, 像不小心跳出湖泊的鯉魚在岸上瘋狂彈跳,碎珠亂飛, 從這裏跳到那裏,似乎下一刻就會被崩潰。
我就是睡了一覺。他想,伸手撫上一根絲線, 閉上眼,灰白色的瞳孔慢慢溢上黑色,純質的黑色,黑暗中間不可窺見。他識趣地放開,手撫上另一根,一模一樣。
他一連摸了三根,都是一個樣。
沒勁。他坐下來,重新綁上遮眼布,雙手熟練的将許多小木塊擺好位置,漫不經心的根據自己看到的改變小木塊的位置,左挪一塊,右挪一塊。
每個精通推衍之術的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北升大概是最獨特的一個,他的推衍工具,太像麻将牌了。
但是好用,簡潔,不用燒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很快,他得出了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他坐了會兒,想那本書放在哪裏,想起來了便慢吞吞地起身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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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璜被逼得不斷後撤。
空間封鎖一旦完成,邊界便不可突破,至少是他這個層次所不能突破的。大陣蘇醒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完成了第二層空間封鎖。
像一堵堵牆不斷砌起,一層層地壓過來,希望被碾壓粉碎,年輕人們的眼睛裏充滿絕望。
天邊烏雲濃重,低得仿佛與地連接,當中閃爍着青白的刺目光芒,無聲而又轟轟烈烈地湧向萬心源,醞釀着恐怖的雷霆之海。
五層空間封鎖全部開啓,烏雲覆蓋了整個隴漠原,很低,真的很低,明璜只需全力飛行半刻鐘的時間,便可接觸到烏雲底部。
完了。所有人不可遏制地湧起絕望,更有甚者幹脆嚎啕大哭起來。明璜渾身冰涼,一遍遍掐着自己的手背肉告訴自己冷靜!他是天定的皇儲,不到時候絕不會死!
他想起張青陽臨走時給他戴過的東西,那是什麽?至強的防禦法器嗎?他摸到了虛無戒,卻看不到,不禁疑惑起來,試着注入靈力,結果沒有反應。
冷靜!明璜強壓下焦躁的情緒,一遍遍的試驗,神識,龍氣,國運之氣……還是一點反應沒有!沒有!他真急得要哭,鼻子酸酸的,難倒他給予這個真的毫無意義?他果然瘋了!
他氣憤的想把虛無戒摘下來,赫然發現虛無戒牢牢勒住他手指,使盡力氣也摘不下來。他心忽地一顫,戴戒指,不就是傾慕同心的意思嗎?
臉蛋瞬間爆紅,他又羞又惱,這厮好大膽!竟敢……怎麽可以……他是什麽意思?臨死前的最終告白?
他扭頭看向黑洞,那裏悄無聲息。
天上的烏雲也沒了動靜。
好像都在等待什麽。
衆人的哭鬧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惶恐不安。
“怎麽回事?它停下來了?”與其漫長的不知何時降臨的煎熬,衆人寧願選擇幹脆利落的瞬間毀滅。
“它應該在等黑洞裏的東西出來。”
“黑洞裏會出來什麽東西?”
漫長的靜默。
連疑惑和焦躁都沒有了,讨論再多又怎樣,毫無用處。大多數人平靜下來,等待毀滅降臨,少數人仍陷于崩潰的瘋狂。
賀知聲走過來:“太子殿下。”
明璜茫然:“嗯?”
“我還是希望重靈和宏靈能長久共存下去。”賀知聲直視着明璜,“重靈知道皇室背景深厚,來源悠久,但那是過去的事了。與重靈硬拼,于你我都沒好處。”
明璜默然。
黑洞裏發出古怪的悶響,萬心源的烏雲壓得更低。有人興奮地大叫:“要出來了,要出來了!”
風起。
黑洞吹出的虛空之風筆直地向上升去,所碰觸的一切都會被湮滅,包括烏雲,醞釀已久的雷霆,第五層空間封鎖,第四層……一層層的吹開去,把暗黑的天捅破了一個窟窿,陽光灑下來,落入黑洞仍不可避免同化的命運。
巨陣收斂的聖光再次強盛起來,空間封鎖的大洞迅速填補起來,烏雲蓋頂愈垂愈低。
風再起,風力更加強勁,仿佛冉冉打開了一把大傘,第五層空間封鎖徹底消失。黑洞中伸出一只巨大骨爪,沒入雲層,烏雲由四周向中心急劇縮攏,在骨爪爪心裏如寶珠,一剎那的時間,火辣的陽光重新灑在大地上。
巨陣再次運轉,竭力召出烏雲,但骨爪不會再給它機會了,輕輕一抛,烏雲球扔向巨陣,雷霆之火噴湧而出,向遠方蔓延開去,巨陣仿佛哀鳴了一聲,聖光熄滅,浩蕩的靈風吹得大地沙塵狂湧,宛若垂落之雲,以閃電般的速度拂去,隴漠原以外的地方,楚金郡全郡,北荒郡南部都感受到了這股夾雜着沙塵的強盛靈風。
另一只骨爪拍上大地,按出深深的印記,兩爪發力,亡者從黑洞深處爬了上來。
從沒有見過如此巨大的屍骨。
從沒有巨大的屍骨還能動。
所有人都呆滞了,眼看着亡者巨大的骨骸一點點從黑洞裏露出來,光它的脖子完全出來就耗了半刻鐘的時間。
然後是它的身軀,翅膀出來的比較費勁,亡者費了點勁,努力折起翅膀,收縮肋骨,勉強鑽了出來。
終于有人恢複了點理智顫着聲音說:“天啊。”
再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形容詞來形容它了。
“這家夥長得好大。”
“它是吞星者,當然長的大。”
“吞星者?”
“它以衰老,或者已經死亡的星星為食,衰老的星星死亡的時候會對其他星星産生影響,很麻煩的。”
“它會不會拉大便?那些星雲是不是它放的屁?”
“……你怎麽會想到這麽奇怪的東西。”
“嘻嘻。”
明璜一陣恍惚,猛然想起,張青陽可能在亡者上!
他縱起飛劍,向亡者飛去,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瞥到亡者稍稍偏頭看了他一眼。
已經死亡的東西是不會有眼神的,眼眶的生命之火平靜地燃燒,似是默許了他的行為。
他不顧底下人的驚呼和勸阻,飛到亡者脊骨上方,看到張青陽了。他渾身燃燒着青色的火焰,宛如一個幽靈,偏偏那火焰又有種生機勃勃的活躍。
他坐得很穩,那個地方好像就是專為他設的。
“張青陽!”明璜大叫,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經喪失理智,先試探了一句。
張青陽擡了擡頭。
他離得近了些,伸手,假裝鎮定:“張青陽,跟我回去。”
張青陽沒動,好像在考慮,許久搭上他的手,青色火焰悄然熄滅:“好。”
亡者唱起了歌。
它沒有聲腔,是用靈魂唱出來的歌,氣息悠久綿長,宏大又空靈,更奇異的,明璜好像聽懂了它唱的是什麽。
我在星海中游蕩,
沒有落腳的地方。
主上賜我一雙翅膀,
注定我永恒飛翔。
死亡的殘星是我的食物,
星雲終極是生養我的故鄉。
我在星海中游蕩,
休息是我死亡的時光,
我的身軀将變成太陽,
散成幼星們的子房。
幼星卷走我的所有,
正如我吞下即将爆發的消亡。
死亡即是生長,
生長即是死亡。
亡者唱完,好像打了個噴嚏,昂揚起頭向北方飛去。它投下的巨大影子所到之處一片恐慌,愚民慌張地殺豬宰羊禱告老天爺快降下雷劫收了這個妖魔,然而直到亡者的最後一截尾骨消失在地平線上,天氣仍然是晴好的模樣。
隴漠原的太陽變得不那麽毒辣了,靈風吹在臉上,有濕潤的感覺。明璜帶着張青陽落地,其他人仍處于震驚之中無法自拔,像一截木頭。
“張青陽?”明璜捏了捏他的臉。
張青陽的神情有些疲憊:“我沒事。”
明璜咬了咬嘴唇:“不是,我是想問……”他的臉又滾燙起來,幾乎不敢直視張青陽,聲音細若蚊蠅,“是說……是那件事。”
張青陽打起了一點精神:“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啊。”
張青陽認真地看着頭越垂越低的明璜:“別低了,對脖子不好。”
明璜猛踹了他一腳:“去死吧你!”他盛怒之下踢力足以把張青陽腿踢斷,而張青陽只是膝蓋彎了一下,道:“戒指的事?”
明璜感覺耳朵燙得厲害。
“那枚戒指,本該是你的,不知道為什麽戴在我手上。”
明璜詫異:“你怎麽能斷定?”
“我碰到你,它會發燙。”他猛地抓起他的手,溫言道:“你仔細感受,它有沒有發燙?”
“沒……有。”
“那它就是你的。”張青陽的理由讓明璜覺得很荒唐,可他沒有出聲反駁,因為張青陽看起來還有話沒有說出口,眼瞳深邃沉靜,有如囊括了所有星空。
他抱緊了他,咬着他耳朵輕聲說出那句悠久的過往說過無數次的話:“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起種小太陽投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