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開心不?

明璜一腳踹過去:“少說廢話。”

怪柳精哎呦哎呦叫着:“浩松山脈的老大獨角虎在松雲山發現了一道古門!古門是上古時期一個強大宗門的遺址, 裏面結界重重,兇險萬分, 臭大蟲和百泉林的□□精一起進去的, 結果受了傷心, 他們就商量着借秋狩的機會,把某個王子皇孫引到松雲山, 讓人族進去破陣送死,他們就休養生息恢複實力好漁翁得利!”

“那你呢?”明璜敲敲木臉的眼睛,那只眼睛吓的到處亂竄, “他們許了你什麽好處, 讓你甘心賣命?”

怪柳精可憐巴巴地說:“啥都沒許……他們威脅我, 我不答應的話就燒了我,我又不能動……”

明璜鄙夷:“廢物。”

“是是是,我是廢物,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明璜沒理它的求饒,扭頭看向東南角的天空, 一道劍光急速飛來, 千裏之遙彈指即至, 一位長髯飄飄的紫衣老者落至他面前,略施一禮:“殿下呼喚微臣有何事?”

“去百泉林, 還有浩松山脈裏面兩個最大的家夥,押過來!”

百泉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奇地,泉眼種類之多, 世所罕見。泉眼彼此有巨大的地下暗河溝通,暗河源頭,大地靈脈深處,就是三眼蟾蜍的妖穴。

三眼蟾蜍的妖穴占盡了靈脈的便宜,滾滾靈流日夜不停地沖刷着妖穴,而它的傷勢卻未因地利而有半點好轉,反而愈加嚴重,青黑色的詭異劍意盤踞在它的妖丹上,慢慢地汲取妖力和壽元,慢慢地殺死他。

它怒嘯着沖出水面,猛力一跳,踏木飛石,風馳電掣一般向浩松山脈而去。

獨角虎的傷勢比三眼蟾蜍有過之而無不及,趴在妖穴中根本不敢出來,即便三眼蟾蜍在外咆哮得地動山搖。

“臭大蟲!都是你害了老子,你給老子滾出來!滾出來!”一聲聲“滾出來”震動着浩松山脈,三眼蟾蜍暴怒地噴吐着沾滿劇毒唾液的長舌,毒液四處流淌,腐蝕的石頭滋滋作響,升起縷縷暗紫色的霧氣。

石門內傳來獨角虎虛弱至極的聲音:“放棄吧,我們死定了。”

受傷之初他們都沒當回事,以為休養一下就會痊愈,還制定了引人入門的計劃,現在人族沒有來,他們卻先撐不住了。

暴怒的三眼蟾蜍忽然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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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開始怪笑。

咯咯的怪笑,瘋狂到極點的怪笑。

“大貓,我知道你手上還有一株化形草,給我吧,反正你快死了。”

“……你要幹什麽?”

“我?哈哈哈哈!我要去告訴所有人,雍州的所有人,讓他們都來送死,來給我們陪葬。所有人,所有大修,沒人抵擋得了傳承的誘惑,都來給我們陪葬,陪葬!”三眼蟾蜍忘乎所以地狂叫着:“陪葬!”群山回響:“陪葬!”

獨角虎知道三眼蟾蜍想得還是太簡單了,這事傳出去未必會有人相信,但是……如果有人信呢?

重重疊疊的回音消失後,獨角虎用用最後一點妖力打開了石門,石門轟隆隆移開。

他看到一個人族修士蹲在三眼蟾蜍忙着剝皮取骨,三眼蟾蜍的頭顱被巨大的力量錘成了爛泥,均勻地鋪滿圓形大坑。

人族修士很快取出了妖丹,盤踞在妖丹上的青黑劍意沖天而起,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人族修士朝着劍意消失的地方愣了許久,趕忙收起妖丹妖骨妖皮,還有毒腺,真是物盡其用。

他從妖屍上跳下來,從容步入虎穴,獨角虎本能地低吼:“人類再敢前進一步,本王……”它說不下去了。

人族修士一身紫衣,持的劍是二階靈寶,在死氣沉沉的虎穴中煥發着勃勃生機,正是它一劍碾碎了三眼蟾蜍的頭顱,劍身清寒似水,冰冷地映照着獨角虎慘敗至極的模樣,它僅瞄了一眼就閉上眼睛,寧願現在去死。

人族修士身上有國運之氣,不管怎麽說,它們的目的終究還是達到了。

人族修士在它身邊踱了一圈,一把揪起頭頂虎皮,強迫它擡起頭來,仔細看了半晌,聲音冷酷:“唔,還不算無藥可救。”

一段小插曲不影響明璜游山玩水的心情,愉快地把秋狩圍場風景甚佳的地方玩了個遍,優哉游哉地回了宮。

審訊山大王的報告文書也呈上來了,他暫時放下手頭上的奏折,看完文書,在殿裏轉了兩三圈,拿着文書背着手去找張青陽。

張青陽住在沉星榭,沉星榭在東宮花園內,臨水而建,秋深滿院枯荷敗柳,一片蕭瑟之意。

悄無聲息地摸進沉星榭,看到張青陽在書案上對着一盆細茸菖蒲入神地畫畫,明璜踮起腳,擡高下巴,看了半天,差點兒笑出聲來:菖蒲畫得像三歲小兒一樣。

偏偏他表情還很認真。

明璜腳跟落地,重重踏出一步,一本正經道:“你這個板刷畫得不錯。”

張青陽一驚,手勁一松,筆就要落下來,明璜眼疾手快,彈出一道氣劍打飛毛筆,閃電般卷走畫紙,蹬蹬蹬退後至十丈之外,手腕一抖,裝模作樣的欣賞,大聲贊嘆:“不愧是未悔峰天驕的墨寶,菖蒲畫得纖細秀美,茸密可愛,我得馬上叫宮廷裱師過來好好裝裱,百八十年過去,保準能換幾十兩銀子來。”

“你別鬧。”張青陽走過來伸手就搶,明璜卷起畫紙左躲右閃:“不——給!”

“我畫着玩兒的,上不得臺面。”明璜還以為自己也花了,他竟然看到張青陽臉龐微紅,“你莫逗我了。”

明璜好容易收斂了玩鬧的表情,仍舊把畫卷收在背後,嬉皮笑臉:“我看着挺喜歡的,你就送我呗。”

張青陽哪裏肯聽:“我以後畫幅更好的。”接着去搶,明璜幹脆把畫卷丢進了芥指裏面,一臉挑釁:“來搶啊!”

張青陽慢慢縮回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罷了,莫張揚出去就行。”

明璜鬧也鬧夠了,大馬金刀地一坐,把審訊的報告文書遞給張青陽:“你看看吧。”

文書很長,張青陽又看得仔細,明璜百無聊賴,再拿出張青陽的墨寶仔細端詳,一看就笑個不停。

報告文書雖長,可不啰嗦。第一點是遺址石門在松雲山深處,是近期突然出現的,沒有任何征兆,緊跟着萬心源亡者出世,似乎存在某種聯系。

第二點,由石門進去,便進入了遺址的護宗大陣,獨角虎和三眼蟾蜍最開始進入的是劍陣,受了不小的傷,過了一會兒突然變成了毒陣,三眼蟾蜍自恃身懷劇毒,無所顧忌,不想吃了個大虧,無奈狼狽逃出了大陣,三眼蟾蜍為了脫離毒素還付出了蛻皮的代價。

第三點,盤踞在獨角虎妖丹上的詭異劍意,劍意兇險頑固,玄衣使的人請了多位能人異士,想盡辦法也沒能剝離。

單是一座劍陣就如此兇險,簡直不敢想象大陣其他的殺陣又是怎樣。

張青陽合上文書,明璜道:“要不要我們聯手吧,人多力量大。”

聯手……張青陽心一跳。

他在雲空幻境待了三年多,一出來沒在七峰待多久就進了國都,對七峰形勢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他對聯手這事沒有太大的把握。

“我得去跟師父商量。”

明璜點頭:“你也該回去了。對了……”他忽然湊近了,目光灼灼,“你還記得玫瑰露麽?”

“……記得。”張青陽眨了眨眼。

“其實我挺想嘗嘗你的玫瑰露的,可惜那時候宮規嚴苛,做事又不自由——你還有麽?”

張青陽在靈谷時釀了很多,埋在小柳樹根下,埋着埋着,他自己快忘了。

如果沒有明璜提醒的話。

小柳有了新的主人,每天忙得團團轉。張青陽來到甲二三洞府門前,石門緊閉,柳條輕揚。

埋在樹下的壇子還在,分量有些輕了。

小柳大概把他忘了吧。

他忽然想起那句老秀才教過的:“士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欲将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無可奈何花落去,燕兒卻不會歸來了。張青陽抱着壇子,悵然若失。

未悔峰,還是一如既往的冷。

春觀瀾坐在山巅上,發呆,坐姿不甚端正,光看背影感覺特別喪。

他輕手輕腳過去:“師父?”

春觀瀾如夢初醒:“青陽?你回來啦。”

張青陽在他身邊坐下,慢慢把松雲山古門的事說了,春觀瀾靜靜聽着,忽然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張青陽立刻警覺起來:“怎麽了,師父?”

“山烏剛剛通知我,讓準備組織弟子,與宏靈國府的弟子一起去某處遺址探秘。”春觀瀾摸了摸他腦袋,“你呀,不關自己的,什麽事都不關心。萬無名已經退位讓賢了,現在代宗主是山烏。”

張青陽怔住了:“怎麽……外面一點風聲都沒有?”

“因為過程太平靜了,都沒人相信代宗主已經易位。”春觀瀾用力擰了一下張青陽耳朵,“你都是天驕了,不能總是稀裏糊塗的!”

張青陽揉揉耳朵:“萬無名怎會甘心?”

“不甘心?天知道北升跟山烏說了什麽,一個退位一個上位,皆大歡喜,好得很吶!”春觀瀾撇撇嘴。

張青陽小心翼翼地問:“那跟國府……”

“已經暗中達成合作關系了,至少百年以內,宏靈不會視重靈為眼中釘。”春觀瀾意味深長地看着張青陽,“開心不?”

“……”

春觀瀾認真起來,語重心長:“尋求道侶這個事,越遲越好,你得學會放下。一味沉迷男歡女愛,不是好事。”

“……噢噢。”張青陽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次探秘,重靈和國府各出一半人馬,而且因為遺跡兇險,山烏說想請隐峰的舊老出山破陣。”春觀瀾冷不丁的一句話把張青陽砸得有點懵,“你還要去嗎?”

張青陽怔了怔,低眉思索一陣:“去,肯定要去。”

“那你可別後悔,看到他們,尊敬師長的表面功夫可要做足了。”春觀瀾好像沒什麽精神,恹恹欲睡地打了個呵欠,“對了,我給你找了兩件寶貝,能助你修行。”他在大袖裏掏了半天,掏出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後總算摸了出來,是一幅畫卷,一塊黑糊糊的硯臺。

“山河四季圖。神識沉進去可以對修行啊感悟大道什麽啊很有好處的。硯臺是星昴硯,每早收集無根露水,在硯臺裏積着喝下去,能加速修行,露水好像也可以用來畫符吧。”春觀瀾又打了個哈欠,“好好用,四季圖內的風景與你心境息息相關,別弄髒了。呵……好困,我要去睡了。”

張青陽打開畫卷看了會,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幅菖蒲畫。

畫得還真是難看啊。

接下來數天,他一直在練習擒龍術,順便收集一下星昴硯所需的露水。

他在一株桑樹上發現了十幾個緊貼在樹幹上的蠶繭。他摘了一個,抽繭成絲,蜷曲的幼蛾躺在手心上,輕吹一口氣,幼蛾舒翅展身,撲棱着飛遠。

蠶絲系上食指,他略擡腕部,食指往上一彈,輕柔的蠶絲立刻飄飛起來,在擒龍術的精确操控下,蜿蜒着掃過花葉,蠶絲收回時,綴了一串水晶珠,輕輕震動,水晶珠落進星昴硯,猶如雪落湖面,眨眼消失不見。

片刻,光潔的硯面蒙了一層霧。

硯面上終于有了一滴圓滾滾的靈液,未悔峰的寒霧再也無法抵抗東方的晨光,袅袅消散。

張青陽舔了一下,靈液清涼,味道很是奇妙,他仔細感受丹田是否有什麽變化的時候,一柄小劍從山下飛來,劍書上僅有二字:“出宗”。

要出發了。他收好星昴硯,騰空而起,向宗門方向飛去。

宗門已經聚集了好些人。

張青陽注意到,此次派出的弟子大部分年紀較大,六成出自未悔,三成出自連華,嘻嘻哈哈聚一塊兒,非常放松。他一來,他們立刻停止笑鬧,齊齊向他施禮,讓他覺得有些不習慣。

連華可愛的姑娘在一心逗她的蠃魚,看都沒看他一眼。

除了弟子,還有數位郁文峰上精研陣法數百年的學師,白發蒼蒼。

還有三個人。

步光峰天驕安和,氣質比張青陽還冷,來了一言不發,自顧自盤腿而坐,掌心與本命飛劍相貼,渾然忘我。

鎖孤峰天驕百裏舒,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的,面貌平平無奇,過眼即忘。張青陽掃了她好幾眼,總是記不住她長什麽樣。正覺得奇怪的時候,她忽然笑了,溫聲道:“一個勁兒看姑娘的臉可不禮貌。”

張青陽郝然。

北升姍姍來遲。

張青陽看到他,第一感覺是瘦,瘦得幾成皮包骨頭,叫人懷疑正鈞峰沒給他飯吃。皮膚是常年埋在故紙堆中不見陽光的病态蒼白,雙眼纏布,難道是個盲人?

曾幾何時,張青陽以為北升離自己很遠。

現在卻如此之近。

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他猶豫不決,北升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微微轉頭“正視”着他。他清楚地看到,北升嘴唇翕動,好像在說什麽,誘引他上前一步聽個明白。

一剎那他好像聽到了幾個字:“我的戒指……”模糊到一閃而逝,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猝然驚醒:不對!

北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一個照面,張青陽已後背濕透。

他沖他笑了一下:“不錯。”又說,“方才如果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

張青陽由衷地生出敬慕之情:“請師兄指點。”

“我指點不了你什麽,走得都不是同一條路。”北升搖頭,“不過你的能力确實有所欠缺,給你本書自己琢磨去好了。”

北升抛給他一本古書,很符合傳說中他的風格。

書名《窮微》,是一門破幻瞳術,書頁蒼黃,有許多細心修補後的痕跡,書角更是壓得平平整整。

“算是我祝賀你成為天驕的賀禮吧。”他如是說。

重靈宗的隊伍業已聚齊,北升咳嗽了一聲,談笑風生的弟子們安靜下來。

他打開一方木匣,匣裏盛放着一面晶光燦爛的琉璃鏡,食指輕點鏡面中心,鏡面泛起波紋,一個小東西圓溜溜的腦袋探了出來,他順勢向上一提,小東西飛出了鏡面。

小魚向天上“游”去,軀體越變越大。一尺,兩尺;一丈,兩丈,變大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膨脹成一頭長達千丈的巨鯨虛靈,魚身鳥翅,身軀透明,陽光在大地上投映出淡淡的巨大輪廓。

“上去吧。”北升踏空而行,直直飛上巨鯨虛靈,在寬闊的脊背上坐下來,其他人緊随其後。

巨鯨虛靈的飛行速度不快,卻能最大程度掩蓋重靈弟子們的氣息,悄無聲息越過千山萬水,飛臨秋狩圍場,松雲山。

明璜早在山腳下等候,見衆人飛來,上前一步,頗為疑惑的問:“說好的舊老們呢?”

北升答道:“他們喜歡擺譜,不用等他們。”

明璜噎了一下,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無奈道:“還是稍作等候吧,免得他們生怒。”

北升既沒點頭也沒搖頭,直直站着,張青陽看看幾位天驕,他們都沒管事的興趣,不得不出言道:“大家就在此稍作休息吧。”

尴尬的氣氛總算得到了緩解,大家各做各事,修煉的修煉,逗寵的逗寵,張青陽打開《窮微》,看了幾行字,偷眼去瞄明璜,明璜臉上沒半點不悅,安靜的調息理氣。

他低頭接着看《窮微》,《窮微》內容繁複玄奧,看一行字就覺得心神恍惚起來。

迷迷糊糊看了兩頁紙,遠處傳來凄厲的風聲,四道虹光疾速飛來,眨眼即到,四人唰唰落地,最右邊一人首先邁出一步,向明璜遙遙拱手:“遲蒲君,拜見太子殿下。”

第二人道:“吾名蕭文幽。”

“吾名郦清。”

“吾名柔凝。”

三男一女,容貌皆絲毫不顯老态,氣質卓然,其中又以柔凝為最,一襲火紅紗衣,容貌嬌豔如同二八年華的少女,舉手投足風情款款,有如高山上灼灼的彼岸花。

張青陽合上了書。

原來他叫遲蒲君,他叫蕭文幽,他叫郦清,她叫柔凝。

他們的臉,他化成灰也認得。

他記得,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張臉,是郦清的,他自言是隐峰舊老,未悔峰上上任峰主,算是他曾師父。貌似關切地詢問了一番他的身體狀況,才說出正題:“你在萬心源下面,都跟骨龍說了什麽?”

張青陽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也不記得。”

郦清笑:“怎麽可能?”

“真的。”

郦清不笑了,拍拍張青陽肩膀,聲音柔和:“我不喜歡說謊的人。”他猛地扣緊天靈蓋,五指電光暴起,刺入靈魂深處,他厲喝:“說!”

……“說啊!”

哎,真可笑。

雷霆落入大海,悄無聲息。張青陽沒覺得哪裏很不舒服,他只覺得郦清的猙獰面孔令人發笑。

一根針,兩根針,一針一針紮進頭部穴位,一個“人”順着銀針進入他的紫府溜達了很長時間,施施然退出來:“記憶被抹掉了,用我的回溯丹或許可以讓他想起來,不過他這個人呢,就算是廢了。”

“行不行?”遲蒲君猶疑。

“試試總歸無妨,只要他的魂魄還在,就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這聲音是屬于蕭文幽的。

一女子扣住他下巴,強迫他張開嘴,一顆奇香無比的丹藥漸漸逼近,忽然一低咬住手指,牙關狠狠一合,兩根纖白如蔥的手指生生咬斷,紅衣女子尖厲地慘叫還未溢出喉嚨,張青陽施展擒龍術,一把扼住女子柔嫩的粉頸,拳頭不偏不倚正中鼻梁,閃電般又揮出第二拳,第三拳。周圍人怒吼 他什麽也沒聽到。

冰冷的鐵鏈絞住他脖頸,猛力向後一扯,鎖鏈主人萬萬沒想到,紅衣女子也一并被帶了過來,在空中短短數息的時間,張青陽揮出了第五、六拳,幾乎把女子的臉打成了一個爛西瓜。

一道驚雷落下,電得他渾身幾成焦炭,紅衣女子沒了嘴還在尖叫:“臉,我的臉!”

“用搜魂術!搜魂術!”

之後發生了什麽?他什麽也不記得了。

斷崖山洞裏生生凍醒,山巅的寒霧染白了他的須發,春觀瀾坐而吹簫,蕭音溫暖柔和,像被太陽烘熱的初春湖水,柔柔的湧上心田,撫平魂魄所受到的傷害。

蕭音止,春觀瀾問:“好受嗎?”

張青陽呆了很久,遲鈍地說:“不好受。”

“那就記住。”春觀瀾扔出一卷竹簡,身形随風而散。

然後……然後……郦清的臉重現,他親切地說:“吾乃隐峰太上長老。”

“張青陽?”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一股辛辣的古怪香氣沖進他鼻孔,神智瞬時清明,擡眼一看原來的百裏舒,她問:“你怎麽啦?臉色好差。”

“沒……沒什麽。”張青陽勉力站起來,百裏舒笑道,“快上去吧。”

明璜的人馬近水樓臺先得月,在石門附近修了臨時住地,陣樁環繞,禁空、禁行結界一樣不少,時刻有人巡邏,防守嚴密。

住地中心便是遺址石門,石門半嵌在山崖中,門中靈光湧動,宛若一盆渾濁的水在晃蕩。

明璜和幾位元嬰大修與北升四位舊老商議了一陣子,決定由雙方各出兩人,保護郁文峰的幾位學師進入大陣探索情況。其餘人入住地暫時休息,養精蓄銳。

張青陽心神不寧,《窮微》看不下去,無根露水沒有精力收集,坐不安,立也不安,整個人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茫然之下,他神識沉進山河四季圖,赫然發現在外風光秀麗的圖景一進入便變得陰雲密布,電閃雷鳴,靈流湧動,根本沒辦法好好修煉。

他頓時明白了春觀瀾的話:“別弄髒了。”

他心不安,四季圖感應他心,亦不安。

他覺得壓抑,壓抑得快要瘋了。明璜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偏偏衆目睽睽,不如全似秋狩時那般自由,不好去開導。

五天。

進入大陣的隊伍歷時五天,終于出來了。幾乎人人帶傷,幾位學師卻興奮得雙目炯炯,活蹦亂跳。一看到明璜,也不管人家聽不聽懂,張嘴就是一串陣法學的名詞。明璜微笑着聽完,從中提揀了最有用的信息。

遺跡的護宗大陣由提供運轉動力的主陣和九使陣組成,九使陣分別為劍陣,刀陣,火陣,水陣,木陣,幻陣,毒陣,瘟神陣,虛空陣。其中火陣,木陣不知何故,已經停止運轉,死氣沉沉。虛空陣必死之地,根本不可靠近,劍陣,刀陣威力最大,水陣最詭,幻陣,毒陣,瘟神陣威力逐漸次之。

九陣互相協調,九大陣域每隔一刻鐘互相兩兩交叉,如果是完整的陣法互相交叉,威力翻倍,假如交叉的是火陣,木陣,威力則大打折扣。而虛空陣永不與其他陣域交接。

“陣域交接是有跡可循的,假如我們能計算出所經威力最小的陣域,必然能安全通過大陣。”

明璜嘴上答應着,心想這談何容易?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北升,單憑北升那個臭脾氣……啧!

但是呢,不試又不行。

明璜請北升來下棋,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不想他答應得很爽快,準時應邀。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棋下了半局,明璜忽然問:“先生,這棋盤九縱九行,現以此半局為起點,接下來有多少種可能?”

北升落下一子:“天穹繁星,亦不足數。”

“遺跡九陣,是不是就要簡單多了?”

“非。”他連多說一個“也”字都不願意。

“不下了。”明璜沒了下棋的心思,“照你的說法,我們真的只能靠人命去填?”

“無法,硬闖。”北升輕擡下巴,“真不下?”

“不下。”

北升似乎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說:“你今天運氣不好。”

明璜猜不透了:“什麽意思?”

北升施施然起身,離開,抛下一句:“再等。”

明璜惱得想把棋盤掀起來砸他腦袋。

天雀大道的盡頭是皇城午門,午門邊下,有一條缙雲巷。

一瓣花落下,粘在李管事眉毛上,她擡手拂去,迎面走來一個穿大紅錦袍的胖子,恰巧頭頂一枝杏枝被白雪壓斷,落了下來,大紅袍怕冷似的一縮身子,杏枝“砰”的一聲粉成白沫。

“李管事,早啊。”大紅袍笑容可掬。

李管事被迫停下腳步,露出一個最友善熱情的笑容:“早,您這一身喜慶打扮,是要去哪兒吶。”

大紅袍笑得咪咪眼:“沒啥事,我出來随便走走。皇城雪景,不可不看,李管事有事要忙嗎?不忙的話,如果雲滬齋一同去吃茶賞雪如何?雲滬齋新出了雪君眉,那滋味可是茶中一絕啊。”

李管事略微欠身:“多謝張爺美意,只是拙荊一入大寒,就長凍瘡,我這不是急着回去給她送藥嘛。”

“李管事家庭和睦,妻子雙全,真當可喜可賀。”

李管事笑得臉抽筋:“謝謝你了吧我要回去了。”

“嗯。”張大紅袍傲慢的哼了一聲,兩人錯身而過,心裏不約而同的鄙夷:“切。”

甩掉了煩人的張大紅袍,李管事匆匆忙忙進了懷王府內,通報了大管家後,第一回踏進了绛雪園。

绛雪園是國都最美的梅園。

梅園中心,有一張用整塊梅花玉雕琢的圓桌,圓桌只配有兩只玉凳,在懷王心裏,天底下只有兩個人配坐這玉凳。

桌上有一壺一杯酒,杯中酒顏色翠綠,酒內竹葉虛影浮浮沉沉,在寒冷的空氣中冒着袅袅熱氣,化了桌上殘雪。

待熱氣散盡,懷王拈杯,仰頭一飲而盡,仿佛把一杯三月春意飲進了肚裏,一時容光煥發。

他把玩着精致的酒杯,容色淡淡:“此言可真?”

李管事弓腰道:“我得來的消息十分可靠,關于遺跡的事是松雲山妖王獨角虎說的,不可能有假。那小兒與重靈宗聯手,幾乎把身邊所有元嬰大修都帶上了,對外界又秘而不宣,說明遺跡大陣十分棘手,他就是想獨吞遺跡資源呢。”

“他竟敢與重靈宗聯手,也不怕養虎為患。”懷王英俊的臉龐泛起冷冷的笑,目光陡然淩厲。

他起身走入梅園深處,足下綿軟的新雪踩得咯吱作響,不覺回味着那個充滿誘惑力的字眼:聖宗遺跡!

明璜敢與重靈宗聯手,□□勢力驟增,他的情況已然非常不妙。

他秘而不宣,是想獨吞,何不把消息散播出去,攪壞他的如意算盤。自己渾水撈魚,只要能得到幾件夠分量的至寶,何愁求不到化神大修來支持,到時候,重靈宗又有何懼?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中野望愈發膨脹。他望望東北風的灰藍天空,皇宮弧線優美的飛檐挑着一朵眼前的梅花,他伸手将那朵粉梅摘下,用力握緊,花汁擠出,染香了他的掌心。

他一面在府中食客下挑選得力助手,賜法寶丹藥,組織起來前往松雲山,一面去其他王府散播消息,沒想到暗線來報,霖王,英王,還有與英王交好的幾個世家大族子弟幾乎都知道了!

是誰散播的消息?懷王已經來不及思考了,他必須搶在所有人前頭趕往松雲山。

與此同時,在松雲山上的明璜接到消息,短暫的驚愕與憤怒後,他很快明白了暗中傳播消息的人是誰。

除了父皇,還會有誰?

被他欺瞞了一把覺得很生氣所以玩借刀殺人坑他?呵呵,明璜目光冰冷。

不過這樣也好……他真切的感覺到了他的父皇現在有多虛弱。若是在以前,皇帝還大權在握的時候,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秋狩上欺瞞成績,現在他都已經做了,皇帝沒有直接下令召回斥責他一頓,而是趁機玩起了借刀殺人的把戲,足以說明他身邊已無可用的有權之人。

但又是誰把消息通報給父皇的?

他一邊踱步一邊思考,把親近的人篩選了個遍,最可疑的,還是從小照顧到他的王公公。

會是他嗎?

他直覺上是不願相信的,但是理智告訴他,必須去查查。

時間很緊迫,他決定提前進入遺跡,卻被聞訊趕來的北升阻止。

他還是那句話:“再等。”

明璜強壓火氣:“等到何時?”

“所有人到齊。”

明璜無語又無奈,只好按下焦躁不安的情緒,等待。

懷王,霖王,宏靈有名聲的大族紛至沓來,松雲山變得無比熱鬧。

誰都想搶先進入遺跡,然而北升攔住了他們,他坐在遺跡石門前,仿佛一座巍然不可動搖的高山,無論是誰陪着笑臉或是憤怒地上前責問,他永遠是語氣一成不變的那句話:“再等。”

有人仗着自己背後的人脈,請郦清他們,請連華峰可愛的姑娘,想向北升施壓。奇怪的是,郦清三位舊老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連華峰天驕更是語焉不詳,态度暧昧。

明璜在這個空檔,終于有了機會請張青陽來喝茶。

當然不僅僅為了喝茶。

張青陽情緒緩和,氣色好了許多,有些精氣神。

“你那幾天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明璜一邊拿出茶具一邊問。

“沒事。”張青陽恹恹地靠在軟枕上,看明璜一樣樣擺出茶具和火爐,煮水沖茶,火爐裏的木炭燃之無煙無味,通亮如紫晶,他盯着透亮的木炭發呆。

“茶好了。”明璜攏了攏袖子,“發什麽呆呢?!還說你沒事,整天跟丢了魂似的!”

張青陽不吭聲,端起茶碗飲茶。明璜的茶藝大有進步,舌尖逸開馥郁的花果香,入口,酸中綿甜,入喉,香氣餘韻悠長。

他長長吐了口氣。

“是不是因為他們?”明璜見他不說還話來,猜,“既然讨厭見到他們,何必要來。”他撇撇嘴,根據自己的口味,往茶裏加了點牛乳,調羹拌勻,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攪了一會,忽然想起一事,茶杯重重一放:“你還欠我的玫瑰露沒給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張青陽畫的菖蒲,實物可參考乾隆老爺子畫的。圍脖上指路中華書局,關鍵詞《廣群芳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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