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篇(一)
青陽還是至上的時候, 每天在神國的任務就是造物,造世界, 順便給自家的花松松土。
非常無聊。
實在太無聊的時候, 他會去自己創造的世界去看看, 逛逛。
下界比完美而冷寂的神國好玩多了,也熱鬧多了。青陽在街邊點了一碗酒釀圓子, 勺起一個圓子呵氣,等它變涼。這家的酒釀圓子遠近聞名,桂花的分量極足, 圓子的芝麻軟糯甜美。花燈轟轟烈烈地從街那頭走過來, 鑼鼓喧天, 踩着高跷的小醜從袖子裏抛灑下大把金光閃閃的紙元寶,小孩兒擁擠着哄搶讨福氣,這是這個世界獨有的風俗,搶的紙元寶越多,新的一年越如意。
一個瘦瘦的小孩子也擠進了進來彎腰撿元寶,被一個胖大小子用力推了一把, 尖聲尖氣:“滾開!福氣沒你的份!”
“憑什麽!”瘦小孩子剛反駁一句, 胖大男孩的拳頭早已落下:“說是我的就是我的!沒你的份!”
瘦小孩子被胖大男孩一下子打中了鼻子, 當場汩汩地冒出血來,捂着鼻子嗚嗚地哭, 胖大男孩覺得一下子把人打出了血,真是晦氣,指着他大吼:“快滾, 少來搶爺的福氣。”
瘦小孩子被孩子們推推搡搡擠了出去,站在角落裏默默看着他們将地上金銀色的紙元寶一搶而空。
青陽看着,喝了一口圓子湯,淡淡酒香參雜着甜美的桂花香,十分适合暖身。
他們都搶夠了,相擁着奔向下一支高跷隊。瘦小孩子踟蹰了一會,蹲在地上撿起了一個被人群踩得癟癟的紙元寶,灰撲撲的,像他身上單薄的衣衫。他撿起來,細心地摳去上面的腳印泥土,慢慢地根據折痕将元寶恢複原狀,看上去就跟孩子們搶的完整的元寶沒什麽區別了,他捧着元寶又高興起來:“我有福氣了!”
碗裏的圓子涼得差不多了,青陽吃了一粒,很甜,他忽然想請那個孩子過來,讓他也吃上一口圓子,喝上一碗暖暖的圓子湯。可惜那孩子像是怕有誰會搶了他的福氣,一溜煙就不見了。
他吃完一碗酒釀圓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熱鬧的街上,新舊交替的節日,街上不論貧窮富貴,臉上都是帶着笑的。
像這樣的節日他在下界看了很多次,幾乎沒什麽分別。
再繁華熱鬧的節日,到了晚上也漸近冷清,人群散去,小販收攤,夜巡的士兵整齊地走過,命令商家熄滅火燭。亮堂堂的燈火一片片的熄滅下去,皇宮附近的寺觀敲起午夜的鐘,鐘聲清越。
青陽獨自一人走在清冷的街上,在神國的感覺又回來了,孤獨一人。
不,還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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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腳步聲,像一個孩子。
敲着鐵缽子,拖長了聲調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防賊防盜。閉門關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無事喽——鳴鑼通知,關好門窗,小心火燭、寒潮來臨,關燈關門、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嗓音稚嫩,像在唱兒歌。
青陽停下腳步,敲着鐵缽子的小孩子轉過彎來,正好是迎面走來,呼吸吐出來寒涼的白汽。
是在街上撿紙元寶的孩子,鼻子下兩行血跡還沒擦幹淨,寒夜裏凍成兩筆短短的墨筆。
他臉頰凍得發烏,穿的鞋子也破了,露出兩三個小趾頭。
他是看不到他的,敲着鐵缽子,唱着悠長的歌謠,擦肩而過。青陽不知怎麽的,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他消失在街那頭。
他覺得這個人好像有點特殊。
一種與他截然的,卻又莫名契合的氣息纏繞在小孩子身上。他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交織的命運線,全是黯淡無光的,代表着糟糕的命運,一般人有一兩條是這樣的是正常的,但是小孩子渾身上下交織的命運線沒有一條是好的,這就很古怪了。
他想看個究竟,于是跟了上去。
沒什麽出奇地,小孩子走完該走的區域。回到自己破破的小房子,屋頂漏星,四面通風,被子看上去是蘆花被子,不保暖。
小孩子蜷縮在被子裏,盡可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沒用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青陽坐在他床邊,一根根地挑開他的命運線看:上一世,他是一個富家公子,含着金湯勺沒幾年,富家忽然破産,妻妾離散,作為幼兒的他得了水痘,早早夭亡。
上上一世,是一個苦讀了一輩子都沒能考取功名的讀書人,讀到頭發花白,兩腿打顫,童生的功名都沒能撈着一個,被鄉裏人取笑一生,抑郁而終。
上上上一世……他挑了好幾根,沒有一個好結果,一世比一世命運凄慘。
很不對勁。
就算是窮兇極惡,犯下滔天大罪之人,頂多經歷十世苦難,也就夠了,第十一世不說如何富足,至少平淡安穩。但是這個小孩子,連着二十世,命運都很慘。
像這種情況,他絕對會有所感應的。
為何他絲毫沒感覺到?
他正疑惑間,忽聽到附近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呼:“走水了!救命啊!”
一下子附近的鄰居全被驚動了,這附近的人家住的都是木頭房子,一家走水,幾十裏的人家都跑不了。一下子不管是大老爺們還是婦幼老弱,全慌慌張張地披着棉襖出來打水滅火。
火竄得很快,沒一會功夫便舔上了起火人家鄰居的房頂,鄰居把水桶一扔,當場絕望大哭,其餘人更加拼命,亂叫紛紛。
小孩兒自然也被驚醒了,起床氣還很大,迷迷糊糊半天都不肯起來。直到有人嚎叫着:“滅不了了!燒起來的是榨油坊,我們完了!”
小孩兒揉揉眼睛,翻身坐起,被赤紅的火光閃花了眼.他怔了一下,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好暖和。”
青陽心一動。
這話要被別人聽到,必定會覺得這孩子冷血無情。
可他眼睛裏很幹淨,幹淨得讓青陽不忍苛責他。
他真的太冷了。
小孩兒裹着蘆花被,穿上鞋子踢踢踏踏地下床,走出屋外一看究竟。探出頭來方知不對。
空氣裏一股子豬油的香氣。
榨油坊起火了,油坊老板的婆趴地上捶地大哭,嚎叫着老公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東看看西看看,腦袋又縮回去了。
火是在街對面燒起來的,反正燒不到這裏來。
他躺回去接着睡,躺下才沒一會兒,一半大的少年破門而入,氣勢洶洶地扯開他被子,舊舊的被子一下子撕裂了,幹癟到發黑的蘆花散了一地。
一瞬間青陽看到了馬上就會發生的事實:少年們是榨油坊家的鄰居孩子,他們是來興師問罪的,理由是小孩兒沒大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沒提醒到人們,所以釀成了這出慘劇。
然後是扇巴掌,毆打。小孩兒就在拳打腳踢中漸漸停止了呼吸。
可事實呢?
小孩兒喊了,但是老板娘照看自家孩子,壓根沒放在心上。
新炸好的豬油放在窗臺上,窗戶半開着,冷氣鑽入,将油脂一寸寸凍住。
一只饑餓的黃鼠狼聞到油香,它先爬進了廚房,吃飽了香脆的豬油渣,然後順着香味找到了放在窗臺上的豬油罐。
豬油罐很沉,黃鼠狼推翻了豬油罐,舔了幾下便棄之不顧,臨走時一尾巴帶翻了油燈。
圓鼓鼓的豬油罐正好與油燈滾到了一塊兒。
油燈烤化了豬油,豬油助長了油燈的火勢,兩相配合,越來越大的火吞噬了桌子,窗戶,最終将整座榨油坊吞沒,包括醉酒不醒的榨油坊老板。
撕被子的少年二話不說,上來就是幾個巴掌,厲喝:“說!你今天是不是偷懶沒喊夜?”
小孩兒還迷糊着,被他一巴掌打醒了,立刻叫起屈來:“沒有,我喊了!”
“就知道偷懶!”少年用力推了他一把,小孩兒腦袋重重磕上床邊,眼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還哭!”少年又重重扇了他一耳光,“你知不知道榨油坊的老板被你害死了!活活燒死了!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個災星!不打你一頓去不了今年的晦氣!”道罷撸起袖子,往手心吐口唾沫,“給老子打!”
青陽看不下去了。
神明不能随便幹涉下界人的命運。
但是眼前這個情況,他無法坐視不理,更何況這個小孩兒命格實在太過特殊,這一世死了,再想去找他下一世很麻煩。
也就破一回戒,他還是能承擔後果的。
他走出破屋門,暫時顯出身形,然後走進破屋,大喝:“你們不去滅火,跑這裏幹什麽!”
神有千面,在少年眼裏,青陽現在是一個灰頭土臉的鄰居面孔,怒容滿面。少年不甘心地哼了聲,指着小孩兒說:“他就是災星,都怪他沒喊夜!”
“你不去滅火,反而在這裏對弱者逞威風,很好玩麽?”青陽呵斥,“他喊夜了,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事跟他一點關系沒有!”
少年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收手,帶着小喽啰們出了屋。
小孩兒蜷縮在地上,雙手抱頭,瑟瑟發抖。
“沒事了,快起來吧。”
小孩兒哆哆嗦嗦擡起頭,看着他:“真的,真的沒事了?”他嘴唇直哆嗦。
青陽下界很多次,見識過很多不一樣的人間苦難,随便哪一次在凡人眼裏,都是足以令人泣下的慘事,他都不為所動,也從未像這一次一樣動了憐憫之心:“真的沒事了,快起來吧,地上涼,別受凍了。”
小孩兒爬起來,烏青的臉露出憨憨的笑:“謝謝大哥哥。”
青陽摸了摸他臉頰,不想他又說了一句眼裏閃爍着星光:“你長得好好看噢。”
青陽愣了一瞬。
神之千面在他眼裏不存在?他看到的是他的本來面目?
其實他無所謂本來面目,也無所謂性別。他的神容純屬他習慣頂上的面孔,行走人間當然會換上更加普通的屬于不起眼凡人的臉,但是一個命格特殊的小孩兒竟能輕易看破千面,這就顯得更加古怪了。
他開始慶幸自己及時救下了這個小孩兒,小孩兒身後顯然有更多秘密可挖。
蘆花被子破了。他牽起他的手說:“你看你的被子破了。這麽冷的天,不如到我家歇息一晚吧,免得凍壞了。”
小孩兒想推辭,但是寒冷不容許他假客氣,吸吸鼻涕點點頭,一臉期盼。
青陽牽着他的手,随便走到一個死胡同裏,憑空變出了一座三層小屋。
小孩兒對附近的大街小巷,街坊鄰居熟悉得很,走到這裏愣了下:“大哥哥你住這?我怎麽沒印象?”
“我剛搬進來的,還沒跟附近的人打過招呼,你沒印象很正常。”青陽随口扯謊,輕輕拍了一下小孩兒後腦勺,将疑慮打消,小孩兒頓時放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老攻總想喂我胖》勤奮日更中,求收藏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