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決定參見宴會的時候，卡萊安就做好了準備見那位對自己生而無養的父親。
小時候面對不公平待遇，他無力反抗，一直認定卡萊爾才是那人的兒子。
後來長大心血來潮去做了個親子鑒定，面對連續三次都顯示無錯的結果，卡萊安也只是無所謂地笑笑。
沒什麽好驚奇的。
虎毒尚且能食子，生一個兒子為侄子擋災，理論上也沒什麽太大的毛病。
一兩歲才剛學會走路的時候，他就被自己的親父親推上了機甲。原本恐懼的黑色小空間，成為他長大後最喜歡的地方，因為那是他唯一能夠自由掌控的範圍。
除此之外，卡萊安的存在只有一個意義——
讓王兄活着繼承王位。
或許掌握兒子數十年人生的卡萊信從來沒有想過，卡萊安也會有背叛家族斷絕關系的一天。
望着逐漸升起的明月，卡萊安無表情的臉上夾雜點點諷意。
“叩-叩——”
休息間的門被移開。
卡萊安轉身，看到不知道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的人，他微微挑眉。
走進房間，卡萊爾望向他淡笑道：“你很久沒回家了，叔叔也在想念你。”
他說着，側身讓出身後站着深深皺眉的人
卡萊安掀起眼睑，笑了下，“哥，帝國不興愚人節。”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幾步，坐回沙發上倚着靠背，絲毫沒有要搭理後面那人的意思。
卡萊信被無視，直接沉了臉。
他斥責道：“出去幾年丢了十幾年的修養，你真丢我的臉！”
沙發上悠然坐着的人哈了聲，轉頭望向自己的兄長，好心建議道：“晴奶奶快到了吧，無關人員還是別來耽誤咱們時間了。”
“卡萊安——！”被幾番無視，卡萊信怒急攻心，揚起巴掌就要甩到他臉上。
一直安靜的卡萊爾忽然幾步上前，揚手攔住扇下的巴掌。
啪地一聲，清脆灌耳，裹挾怒意的一掌直接打上擋在前面的手臂。
卡萊信怔了怔，板得威嚴的臉上頓時染上幾分着急。
他連忙上前抓住卡萊爾的手臂，卷起袖子，不滿道：“我剛剛力氣不小，你怎麽直接擋上來！萬一打傷了怎麽辦！”
卡萊爾嘆了聲，兀自抽出手臂，道：“我沒事。”
卡萊信皺眉，囑咐道：“沒事就好，記得回去讓機器人處理下，別忘了。”
望着眼前堪稱父慈子孝的一幕，卡萊安神色絲毫未變，只是有些無聊地數着秒針，瞧着它一格格轉悠。
見沙發上的人毫無動靜，卡萊爾微微搖頭，加了點說話的力度叫道：“安兒。”
“嗯？”卡萊安聞言微揚下巴，依舊漫不經心道：“哥，晴奶奶還沒來嗎？我趕時間。”
“趕什麽時間！你今天給我老老實實待着，哪都別想去！”卡萊信轉而怒喝道。
好脾氣也是有限度的。
卡萊爾淡淡望過去，眉梢壓下，笑了聲：“卡萊先生，你好像沒有命令我的資格。”
“你放肆——！”
“安兒！”
攔住怒火直升的長輩，卡萊爾眉心蹙起，一眼掃向卡萊安，“安兒，你今天過了。”
卡萊安面不改色，仿佛什麽都沒發生樣。
“卡萊安——”卡萊信被氣到，急急喘氣，指着沙發的右手微顫：“好啊，好一個江安，姓江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把你帶成這種德性！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一點配得上卡萊家族的榮譽！”
聞言，卡萊爾擡起頭，第一次将視線落到原本應該是他父親的身上，靜靜注視着。
那視線像實質般，似有千斤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卡萊信一愣，鼻翕微顫。等他反應過來，面色猛地沉下，驚疑中還帶着點點怒意。
他訓道：“聽到我說話沒！給我回去好好反省！”
“呵……”
卡萊安自沙發上緩緩站起，注視着眼前的人，目光越發冷淡、平靜。
他忽然笑了幾聲，笑着說：“卡萊家族的榮譽，一份在帝君，一份在機甲少将。卡萊先生，您配以卡萊家族榮譽自稱嗎？”
卡萊爾直接皺起眉，不贊同地看他。
感受到兄長的視線，卡萊安卻勾起唇，斜睨着雙眸大睜不敢置信的父親。
他信步上前走至卡萊信面前，望着熟悉的輪廓，只是想笑。
卡萊安揚唇自嘲道：“之前以為‘安’字是平安，我本想就為這寓意，等你老了還能耐着性子贍養你。不過很可惜，那天親口告訴我‘安’字意思只是安族的，也是你。”
“挺好，我終于不用違背良心忍着服侍你。”
“對了——”卡萊安收起嘲意，忽然笑得十分和善：“雖然換了種方式，但我還是要謝謝這個‘安’字。因為這個字，我才能和小安成為朋友。”
“父親，多謝。”
說完，他笑着轉身，朝着房門所在的方向走去，不再回頭。
“你給我站住！沒教養的東西，滾回來！”徹底反應過來的卡萊信怒叫一聲，快步趕上去就要攔住他。
卡萊爾卻先一步邁到前面，制止要追上去責罵的叔叔。
“叔叔，讓他冷靜一下。”卡拉爾沉聲道，注視怒火疾沖的人，帶着點命令語氣。
卡萊信怒哼出聲，轉身坐到沙發上，怒氣難平。
休息間往外走，要經過一條走廊，沿着走廊往大廳相反方向走到底，是寬敞的露天平臺。
逐漸加重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卡萊安垂下眸，靜靜地換了個方向倚靠欄杆。
明月離開了雲層，照耀整片夜空，深藍，寧靜。
“我第一次離家出走的時候，什麽東西都沒帶，到了晚上只能露宿街頭，不過運氣很好地碰到了小安。”
卡萊安仰望明月，忽然出了聲，懷念道：“他說我們的名字都是安，所以要一直平安喜樂。”
卡萊爾靜靜走近，一言不發，安靜地聽他訴說。
“我其實很讨厭安字。我的安，是平定安族。小安的安，是為安族延續血脈。可是在知道所有事情之前，我們都單純以為這是父母給予的祝福。”
卡萊安回身，望着自己的兄長，苦笑道：“其實小時候我特別讨厭你。”
“我知道。”卡萊爾笑了笑，褐色雙眸回望向堂弟，對上那雙與自己幾乎一樣的眼睛。
他走到欄杆邊，一只手搭在欄杆上，溫聲笑道：“你想用機甲撞飛我。”
“……”卡萊安抿唇，斜睨向長兄，“你不是都忘了嗎？”
那一場半真半假的機甲操作失誤，讓卡萊爾受足了驚吓，也讓卡萊安對那位父親徹底死心。
侄子受驚修養在床，兒子受傷加倍操練。
如今回想起來，卡萊安覺得自己當時的妒忌既可笑又悲哀，偌大的卡萊家族，唯一對他好的人，卻是被自己百般排斥的兄長。
卡萊爾垂眸，溫潤的聲音緩了下來，嘆道：“我本就欠你一條命。”
“打住。”卡萊安揚起手，挑起眉，少有地痞氣道：“哥，我要是沒出生，那小安就是你的了，這我可忍不了。”
卡萊爾撇他一眼。
卡萊安笑了笑，轉身擺擺手，将這片皎潔明月讓給兄長獨享。
在他快要走出平臺時，卡萊爾仰望明月忽然道：“安兒，回來吧。”
卡萊安動作一滞，眸光微顫。他斂下眼睑，沒有回答，而是離開了平臺。
明月皎潔耀目，那一剎那刺得卡萊爾忍不住閉上眼。
五年前，也是這輪明月。
接到江安的死訊，卡萊安徹底崩潰，退出軍隊，誓死與卡萊家族決斷。
這個問題，安兒那時候好像回答了……
“哥，回不去了。我的家只有兩個字，叫做江安。”
現在或許可以換成江知深。
卡萊爾緩緩睜開眼，喚出了通訊。
“去将林晴和林速接來，他們是今天宴會最珍貴的客人。接來後，通知少将。”
卡萊安，我只能在能掌控的範圍裏放你自由。
如果是命中注定，那我只能說一句抱歉。
卡萊爾收回仰望明月的視線，轉身離開，步伐堅定而有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