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府(修)
謝莞無事可做,便躺在床上盤算起她院子裏的人來。宋婉這個庶女顯然是個不受寵的,整個院子裏除了她自己,便就只有方才見過的那兩個丫頭。
那個身量高些的丫頭叫做顏秀,是從小服侍着宋婉長大的,在宋婉的記憶中,她的确是個實心眼的姑娘。
不過宋婉倚重的卻是另一個丫頭,淺畫。倒不是淺畫有多好,只是因為她原是在李氏身前侍候的,宋婉巴望着李氏,自然也對李氏撥給她的人更好些。
不過,淺畫待宋婉卻并不用心,活計做的不多,反而整日裏頤指氣使的。在這個院子裏,她倒比宋婉更像主子些。
謝莞做了一輩子謝家嫡女,又做了大半年的太子妃,最看不得的就是旁人比她還驕矜。更何況,下人最要緊的便是忠心。等她再看一兩日,若是淺畫的心思當真不在這裏,便也就不必留着她了。
翌日一早,謝莞便着了身短打在院子裏練武,她本想打一套拳法的,可宋婉這副身子太弱,沒練了幾下便全身酸痛得厲害,一點力氣都使不上。謝莞只得做些基礎的動作,想着先把這副身子練好了,再做別的。
顏秀從沒見過她這樣,當即便看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的問了句:“姑娘不是一直追求盈盈之态,最厭惡練這些拳腳功夫麽?”
謝莞有些尴尬的張了張口,她從小就和男子混着一起長大,除了外表像個女子,大約骨子裏也和男子差不多,實在沒辦法箍着自己去學什麽盈盈之态。
所以,宋婉,對不起了。
謝莞閉了閉眼睛,胡謅道:“現在汴京城又不流行這個了,現在流行的是陽剛之美,對,陽剛之美……”
好在顏秀是個實心眼的,聽着她這麽說,便也沒多想,只搖頭晃腦的喃喃着“陽剛之美”四個字,便徑自幹活去了。
謝莞擦了擦汗,尋了個石階坐好,望着面前的矮牆不覺出了神。據她所知,宋府裏的牆并不算高,就算她現在用着宋婉的身子,應當也跳得出去……
她不覺眯縫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眼前忽地一黑,出現了一雙青碧色的繡鞋,謝莞順着那繡鞋一路看上去,只見宋媪正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
謝莞怔了怔,嘴角淺淺漾出一抹笑來,道:“二……姐姐,你如何來了?”
宋媪挨着她坐下來,關切的端詳着她的臉,見她臉色尚好,方略略安下心來,道:“你素來是個多思多慮的,我擔心你睡不好,便想着一早來瞧瞧。如今見你面色紅潤,我也能放心了。”
謝莞自重生之後,便不大喜歡與人親近,可宋媪待她一片赤誠,她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勾了勾唇,道:“多謝”。
又是“多謝”兩個字麽……
宋媪想着,只覺宋婉變了許多,不見了從前無病呻吟的扭捏樣子,倒多了些江湖人的豪俠氣。她話雖是少了,人卻變得坦蕩爽利,倒讓人心裏忍不住的喜歡起來。
她想着,話便不由得多了起來,道:“你院子裏的淺畫呢?我來了一會子,卻只見到了顏秀一個。”
謝莞微微擡眸,淡淡道:“許是還沒起身罷。“她說着,輕瞥了淺畫所在的屋子一眼,毫不掩飾心底的嫌惡之感,道:“我這裏雖沒什麽事,卻也不養閑人。”
宋媪見她心裏有了計較,便不再多言,只淺淺一笑,柔聲道:“我早勸你不要與淺畫太親近,她不是個安分的。如今你想打發她走,倒的确是更好。只是她是母親的人,你這麽做怕是會得罪了母親。”
謝莞輕笑一聲,眼神中有着淡淡的嘲弄:“李氏?左右我已經得罪了她,得罪一次與得罪兩次也沒什麽區別。”
宋媪點點頭,感慨道:“經此一事,你倒通透了許多。”她望向謝莞,目光柔和得宛如皎皎月光,“姨娘去的早,我一直擔心照顧不好你和阿昭,如今見你事事想得明白,我也能和姨娘交待了。”
謝莞轉過頭來回看她,見她眼裏噙着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是謝家出事以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感受到活着除了報仇,還有別的的意義。
“多謝,二姐姐。“謝莞輕聲說着,眸子燦如星子。
兩人又敘了會子話,謝莞心裏惦記着出府的事,便推說自己累了,想補補覺。
宋媪挽着她的手,一路将她送到房間裏,看着她躺下,才道:“那我便回去了。”她說着,本要轉身離開,終于還是忍不住,遲疑着道:“還有一事,我想今日一道與你說明白了才好。”
謝莞擡眸看着她,道:“何事?”
宋媪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道:“我知道你心裏有表哥,可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很多事都是強求不來。他身份尊貴,又是母親為大姐姐挑中的佳婿……”
“表哥?“謝莞腦袋裏“嗡嗡”的響起來,她揉了揉眉心,卻實在想不出這個表哥是哪位。難不成,宋婉也爬他的床了嗎?
宋媪不解的看向她,道:“你怎麽連表哥都不記得了?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燕離呀。”
“燕……離?”謝莞絕倒,她怎麽忘了,宋家有這麽一門親戚。是了,忠勇侯夫人是李氏的嫡長姐,燕離可不就算她表哥麽?
這是幹什麽,她前世招惹的人,都被宋婉這個丫頭勾引了?當真是,好眼光啊。
謝莞幽幽感嘆着,又轉念想到,她原本就是要想法子和燕離相認的,現在倒方便多了。
經過謝莞的再三保證,絕不會再對燕離起不該有的心思,宋媪才将信将疑的走了。
謝莞閉着眼睛,直到再也聽不見宋媪的腳步聲,才從床上爬了起來。她憑着宋婉的記憶,從梳妝臺的妝奁裏随手拿了一小塊銀子塞在腰間,方才悄悄的溜了出去。
她繞着宋府走了一圈,終于選定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她左右瞧着,見四下無人,便縱身跳到了牆頭上,很輕巧的翻了出去。
因着宋同是戶部尚書,掌管着大楚的錢袋子,也算是個實缺,因此,宋府的位置在汴京城中也算是絕好的。
謝莞沒走了幾步,便到了朱雀大街。她自小在西京長大,對汴京城并不算熟悉,朱雀大街也勉強算是她從前常來的地方。
七月溽暑,正是汴京城裏最熱的時候。臨近中午,城裏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大楚強盛,百姓的日子又大多還算過得去,這樣毒的太陽,沒有誰願意趕在這樣的日頭底下辦事。人們多是躲在茶樓、酒肆裏聽書,喝碗熱茶,吃上一小碟子油炸花生,便能舒舒服服的窩上小半天,這樣的日子,便是給做神仙都不換。
以前謝莞也喜歡随意找個茶樓窩着,聽說書人講講故事,便能混上一天。可她今日心裏裝着事情,便無心如此了。
謝莞尋了個街邊的鋪子,挑了個聲音最響的竹哨子買了,又尋了個賣炭筆的鋪子,撿了幾支用着還算順手的買了,方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朝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當年的謝家鼎盛一時,而謝府便建在皇宮近旁的一處地方,是陛下親賜的宅院。那地方寸土寸金,謝府卻占了小半條街,也足以彰顯陛下對謝家的厚愛了。
謝莞一邊走着,一邊在沿路的牆上做着記號,這些是謝家人才懂得的記號,若是有人看到了,必會做出相應的标記回應她。
其實她也不知道謝家舊部還有多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聯系到他們。她只是暗自想着,謝氏若還有舊部在,大約是會來謝府周圍活動的。
如今她成為了一個與原來完全不同的人,自然不會有謝家舊部主動與她聯系,也就只能碰碰運氣了。
她在心裏提着股勁,想着若是過些時日還沒人聯系她,就去更遠的地方試試,就算是走遍了汴京城,也沒什麽關系。
等到用完了足足兩支炭筆,她也走到了謝府門前。這裏人來人往的,一如當年繁華,只是裏面住的人,卻早已換了。
她停下腳步,擡頭朝着門匾上望去,只見原本“謝府”的門匾,已換成了“沈府”。熾熱的陽光照在上面,謝莞只覺得那兩個金色大字晃眼得厲害,灼得她眼睛生疼。
她用力的閉了閉眼睛,用手輕輕揉掉眼裏的霧氣,方再次睜開了眼睛。
爹、娘,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總有一天,我要這裏再次挂上我們謝家的門匾,一定!
半晌,謝莞的心緒才漸漸平複下來,她盯着那門匾,不覺蹙了蹙眉。滿汴京城裏,沒聽說哪個世家大族是姓沈的啊。
難不成是哪個朝廷大員?謝莞蹭了蹭自己的下颌,遍尋了記憶,也沒想到有這樣一個人。她雖不關心朝中的事,可畢竟做過大半年的太子妃,參加過不少宮宴,但凡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的,基本都露過臉,可她實在不記得有這麽一號人,這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