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貧窮村草
“媽……”
“去哪兒了？”啪啪，手上的燒火棍一下一下拍着炕沿，馮月春臉色猙獰地看着兒子。
趙小勝渾身一個激靈：“媽……你聽我說。”
“你說。”燒火棍越拍越快，還拍出節奏來了。
趙小勝忽然就冷靜下來，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媽的燒火棍，他媽不愛打罵他，從小就放養着，但一旦燒火棍拿出來就是他皮子疼的時候了，所以一見着這棍子，他啥事也忘了。
這會兒想起來了，嘴角一咧，想起那小姑娘，心裏甜蜜蜜的，“你今兒要是打了我，我就不告訴你您喜歡的那姑娘今天都跟我說了啥。”
“說……說啥了？”
馮春月白天跟那城裏姑娘聊了好久，等她走了心裏想着的也去全是關于那姑娘的事，一會兒想着她家的情況，姑娘是怎樣怎樣好，一會兒念着兒子咋還不回來，回來得好好跟他說道說道，讓他加把勁兒。
現在兒子一提起那姑娘，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你跟小葡兒碰上了？”
“媽您叫得還挺親近。”趙小勝心裏酸溜溜的，早知道他今天就不出門了，專門在家等她，至于當媽的腿……晚一天換藥也沒事吧。
大孝子驕傲說：“我今天騎車載她回家了！”
說完就停了下來，仰了仰下巴，等着她媽問。
馮月春笑開了花兒，“你咋碰上小葡兒了，還載人家回家？那自行車是她的？”
趙小勝指了指她的燒火棍：“媽還想聽？”
馮月春立即就把燒火棍扔進炕洞裏當柴火燒，“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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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勝便坐在炕上，跟她媽吹起了牛逼，說路上碰見那姑娘，姑娘性子脾氣真好，分明是他吓了她一跳，還反過來道謝，還說他載她回去後，她擔心他大晚上回來不方便，把自行車都放心讓他騎回來了，關鍵是連家裏地址廠裏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都抄給了他，讓他有什麽事找她。
馮月春聽得如癡如醉，眼睛發亮：“小葡兒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咋對你這麽好？”
她懷疑地上下打量兒子，雖然打着讓兒子吃軟飯的主意叫兒子追那姑娘，但她心裏清楚自己兒子是啥狗樣子，沒真指望小姑娘能輕易喜歡上他。
現在小葡兒才見過幾次他啊，第一回 被救了托人送來謝禮，雖然禮送得重，但小姑娘是個有恩必報溫柔良善的好姑娘，以她的性子多送點禮也是可以理解，但今天兒子才見她第二面。
第二面就敢把自行車借給兒子騎回來，連聯系方式都抄給了他，這咋能這麽好呢？
趙小勝雙手抱臂，一臉驕傲。
但馮月春尋思來尋思去，卻覺得是小姑娘太單純善良了，她沒把人往壞處想，覺得趙小勝救過她一回便是什麽大好人了，所以也放心地把自行車給他騎回來，聯系方式也不設防給他，還讓他有啥事可以找她，興許還想着有機會幫上忙，給她趙哥報恩。
這樣的好姑娘……馮月春心裏起了點愧疚，這咋好意思騙她軟飯吃。
她突然大力拍了拍兒子的肩，把趙小勝拍得差點一口氣厥過去。
他媽還在中氣十足給他鼓勁兒：“趙小勝，葡兒這姑娘你說啥都得給我追上，倒貼也行，好好上進，讓人家看得上你！”
假如是一般人，覺得這姑娘太好騙了，說不定就不好意思讓兒子繼續上了。
但馮月春不是一般人。
她覺得這樣的好姑娘太容易被壞人騙，還不如讓她兒子來，她兒子是懶又混，但他其實狗脾氣可烈着，從來只有他坑人的份兒，沒有被坑的份兒！有她兒子護着，小姑娘不擔心被騙，不擔心被欺負，兒子軟飯也有了着落，多好？
馮月春把自己想法給兒子說了說，把今天從小姑娘那打聽來的她家庭情況順便分析了一遍。
“她爸早年去世了，家裏雖然還有個大哥，卻是個當兵的，一年都不一定能回來一趟，她媽是個知識分子，弟弟還小才八歲大，那天你在醫院也見了，當媽的看着清高不像能擔事的，她弟弟又小又瘦弱，容易挨欺負。”
“小葡兒身上壓力肯定不小，一大一小都指着她呢。”
怎麽勸服一個人馮月春很有一手，知子莫若母，她兒子傻狗樣她還不知道啊，說起那姑娘時眼睛閃閃發光像聞着肉包子味兒的狗似的，她便看出來了，自己兒子瞅上人家姑娘了，還不自知。
說不定心裏還覺得配不上人家，不敢肖想。
既然這樣就得換一種打法了。
她把小姑娘家的情況擺出來，就差明說人家看着是工人家庭出身，情況好像不錯，其實壓力不小，你要是能和人家成，也不純是吃軟飯，你能擔的事多了。
“能保護小姑娘，能幫她保護家人，能幫她分擔壓力……你是男人，有些事她不好做的，你随便都能應付。雖然現在婦女也能頂半邊天，但一般人還是老眼光看人。”
馮月春循循善誘，話說得一板一眼的，趙小勝順着她的思路去想了，然後沉默了。
接下來任由馮月春怎樣的拍肩拍背，他都沒理。
默默把她腿上的藥換了，繃帶子綁緊了，然後洗了手洗了臉，喝了碗開水，連晚飯都沒做，就悶頭往床上睡。
馮月春給看糊塗了，兒子這是傻了？
她看了眼竈臺的位置，小葡兒心地善良又大方，今天過來看她，還帶了根大骨頭，說聽她弟弟說她腿斷了，就找在養豬廠上班的同學弄了根骨頭，給她補補。
這樣的好姑娘。
兒子咋無動于衷呢？
她都那樣說了，他也不心疼？沒想法？是她想岔了，其實兒子不是偷偷喜歡人家？
馮月春摸着空空的肚子，兒子回來太晚，她前頭就啃了個紅薯，啥也沒吃，這不孝的逆子回來也沒想着給媽做飯，自己就悶頭睡覺，氣壞她了！
這一晚上馮月春睡得挺惆悵，也睡得挺沉。但她邊上的兒子看着好像悶頭大睡，其實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色剛亮，趙小勝就睜着一雙青黑眼，提上家裏還剩下的幾個蛋，哐哐地踩着車進城去了。
醒來肚子餓沒飯吃的馮月春：“……”這是大不孝啊！
趙小勝等了一上午，他也沒幹等着，知道上午人要上班沒法出來，他也不着急，站了會兒，就推着自行車到處逛。
等快中午了就去機械廠大門口讓門衛幫忙喊人。
洛葡有些驚訝，“你咋這麽快就來了？我不着急用自行車的。”她素來心細，注意到青年眼下的青黑，以為為了還自行車，他早早起來了沒睡飽。
“吃過了嗎？”這會兒是中午了，問的是午飯，趙小勝早飯也沒吃，午飯當然更沒吃，但他說：“來前帶了餅子吃了，不餓。”
說完肚子就出賣了他。
洛葡聽着空城計，笑彎了一雙杏眼，“去我家吃吧。”
食堂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洛葡先拿着飯盒去食堂打了飯，然後帶趙小勝回自己家。
她媽已經做好了飯，她弟正乖乖在院子裏洗手，聽見動靜了回頭一看，驚喜：“姐你咋回來了。”中午洛葡一般在食堂吃，不會回家吃，給家裏省糧食。
仰頭看見她身後的男人，小家夥更高興了：“大哥哥你咋來了？”
洛葡摸摸弟弟腦袋，“快擦幹淨進來吃飯。”
楊秋月的聲音從屋裏傳來，“是誰來了？”
小洛俊大聲應道：“是大哥哥，那天醫院碰見的那個救了姐姐的大哥哥！”
趙小勝聽見楊秋月的聲音，腳步停在了門口，有些猶豫躊躇，他随了她媽，向來臉皮挺厚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為啥聽見小姑娘媽媽的聲音，卻有點慌。
他慌啥呢？他沒偷沒搶，幹啥怕她？
趙小勝站着沒動，洛葡扯了扯他的袖子，身後的小家夥也推了推他，把他往裏推，“大哥哥快進去，你擋着我了。”
家裏小，門不大，趙小勝生得高高大大，往門口一杵就把門擋得嚴嚴實實。
身後的小家夥無奈嘆口氣，他啥時候才能長得像大哥哥一樣高啊！
楊秋月端了盤炒蘿蔔出來，見着進來的人臉色微變。
洛葡看出她媽不怎麽喜歡趙小勝，應該存了偏見，在她開口前解釋：“趙哥昨天又幫了我一個忙，我把自行車借他，他今天騎回來還我。”
楊秋月笑笑：“你坐吧，一起吃飯。”
“葡兒你進來拿碗筷。”
洛葡看着趙小勝坐凳子上了，小洛俊湊過去坐他邊上，和大哥哥叽叽喳喳地說起話來，擡腳走向廚房。
她媽神色不虞：“那種人別跟人家扯上關系。”
“哪種人媽？”
“就是潑皮無賴。”
楊秋月在街道做調解員的工作給了她一個很大的教訓，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她現在最讨厭的就是那些沒臉沒皮，沒理也要占上三分、有理更要占上二十萬分的人！
這種人跟別人鬧了矛盾，是絕不會願意吃虧的，千方百計也要找補回來，是最不好調節說不通道理的，因為人家軟硬不吃，尋常人拿這種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天在醫院她看了那場吵架大戲，也看出來了，馮月春就是這種人，她兒子是啥人不清楚，但能跟她媽一起笑得那樣得意燦爛的，母子倆應該都是一路貨色。
她怎麽能讓女兒跟這種人來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