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貧窮村草
趙小勝多有眼色啊。
他看出楊秋月不喜歡他了，這樣一來，他反倒感覺輕松了不少，小洛俊跟他說話，他揚着笑臉高高興興地回答，洛葡給他夾菜，他也大大方方地吃，楊秋月越瞧不上他，他越在飯桌上一口一個阿姨叫着，可甜了。
楊秋月臉板得更難堪了，食不知味，卻沒法說他什麽，一來他是閨女的恩人，二來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又沒做錯什麽，還叫得這麽有禮貌，她再不喜歡，也不能發脾氣趕人。
她咬了咬筷子，差點咬崩了牙，這些二皮子果然讨人厭。
楊秋月沒吃上幾口，就說今天街道辦婦聯有點事，她趕着去幫忙就不午睡了，讓洛葡收拾碗筷，等會兒吃完了順手把小洛俊送去隔壁鄰居家。
大人們事忙，平時大院裏的小朋友沒上學的時候就東家有空東家看，西家有空西家帶，今天輪到隔壁劉阿姨。
小洛俊人小沒眼色，沒看出來他媽不喜歡大哥哥，還舉着小手聲音清脆說：“我今天可以和大哥哥玩嗎？我不想去劉阿姨家，她家那個兩歲的弟弟特別吵，很鬧人。”
楊秋月被兒子一口噎着了，回頭瞪了他一眼，冷聲說不行，完了就拎着小包出門了。
洛葡瞅眼她媽碗裏的飯，還剩下一半。
不說平時能至少吃一碗的，就說以她媽的性格也不是浪費糧食的，那半碗飯證明了她媽有多不喜歡趙小勝。
洛葡嘆氣，給趙小勝又夾了筷子菜，是廠裏打來的蘿蔔炒雞蛋，冬天裏旁的青菜瓜果少，蘿蔔新鮮又便宜，家裏清炒着吃，廠裏食堂大方給加了雞蛋，她那筷子把碗裏的雞蛋全夾給趙小勝了。
小洛俊嘟嘟嘴，“姐……我還沒吃呢。”
趙小勝心裏樂得很，嘴角不住地往上翹，大方夾了大半給弟弟小洛俊，“你也吃。”
小洛俊高興了，“大哥哥真好！”
洛葡說：“我媽這人有時候比較固執，可能誤會了什麽，你不要放心上。”
趙小勝笑笑：“沒事，你不讨厭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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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洛俊連忙表态：“我也不讨厭！”
三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一頓飯吃得挺盡興。
洛葡下午還要上班，吃完趙小勝争着收拾碗筷，洛葡感覺趙哥不像會做家務的，怕他摔了碗筷，在一旁看着。
結果人家洗得還挺好，盤子碗幹淨得發亮，動作也利利索索的，比她做事麻利多了。
洛葡沖他豎了豎大拇指。
“趙哥一會兒你自己回去？”洛葡小包包都背上了，臉也擦洗幹淨，感覺精神了準備去上班。
她牽着小洛俊的手準備鎖門。
小洛俊扒拉着趙小勝的大腿，喊着大哥哥。“我不走，我不去劉阿姨家，姐你去上班，你別管我們，我和大哥哥在家玩！”
洛葡拍了拍他腦袋：“聽話，大哥哥家離得遠，要是回去晚了就天黑了。”
趙小勝把小孩抱起來，“葡兒你去上班吧，我沒那麽快回去，久沒來縣城一趟，想多逛逛，小俊我幫你帶，等你下班回來我再走。”
洛葡哪能同意？等她下班天都快黑了，最後只答應讓趙小勝陪他玩一會兒，差不多兩三點了就老老實實回家去。
趙小勝看着溫柔斯文的小姑娘認真板起臉來，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連忙應了。
這一天下午，趙小勝帶着小洛俊滿城跑，把他抱到自己的肩膀上，舉得高高的，到處瘋玩，洛俊打從出生起就沒玩這麽開心過，他被大哥哥帶着出門什麽都不害怕，就好像以前大哥和爸爸帶他出門的感覺一樣，不怕被人欺負，和大哥爸爸不一樣的是，大哥哥更有趣，他是懂小朋友的。
他知道他喜歡玩啥不喜歡啥，不像大哥和爸爸太正經嚴肅了，和他們出門安全感是有了，就是無趣，不好玩，出門像巡大街似的。
洛俊小朋友意猶未盡，還想繼續玩，趙小勝卻不敢忤逆他姐姐，他既然答應了要早點回去就不能讓小姑娘擔心。
所以看着四五點的樣子，小姑娘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下班了，他把洛俊抱到劉阿姨家，還串通了小洛俊，跟他打了商量，說不能告訴他姐姐他是啥時候回去的，要有問，就說早回去了。
“這是男子漢之間的秘密。”
兩人還拉了勾。
小洛俊心裏高興，對大哥哥越發親近，他們已經是有秘密不讓姐姐知道的那種關系了！
趙小勝回去的路上，還沉醉在和小姑娘一起吃了一頓飯的回憶中，才幾個小時前的事，他反複地琢磨反複地回味，竟感覺像是發生很久的事，被他釀成了一壺香甜的陳年美酒。
只是心裏有些空，頭皮有點發麻，總感覺忘記什麽事了。
家裏餓着一天肚子瘸着腿給自己烤紅薯的老娘：“……”
我掀了那不孝兒的皮子！
洛葡不放心趙小勝，擔心他抵擋不住弟弟的撒嬌賣癡，一下班就趕緊回來了，她媽還沒回來，弟弟她從隔壁家接回來時看見他和隔壁家小孩玩的跳格子玩得挺投入，小臉蛋紅撲撲的，便問他趙哥啥時候走的，他在這兒完了一下午？
小洛俊第一次撒謊人挺緊張的，但一想到和大哥哥那個拉鈎鈎，大哥哥說是屬于他們男人間的秘密，那就不能讓姐姐知道，所以勇敢地點了點頭。
洛葡不疑有他，推門進屋，看見櫃子上那籃子雞蛋，才想起來那是趙小勝帶來的，她掀開上面蓋着的草看，雞蛋不多就五六顆，但一想起趙家那條件，家無餘糧，馮月春說每年分下來的糧食基本剛好夠吃，能剩下來的少，便是剩了也是拿去糧站換錢換票。
她感覺這幾顆雞蛋分量挺重。
她把雞蛋一一撿起來放在家裏專門放雞蛋的塑料盒裏，剛撿起第一顆雞蛋，就看見下面放了個塑料袋，塑料袋是普通的塑料袋，卻打着精致的蝴蝶結，怪有趣的。
洛葡能想象趙小勝是怎麽笨手笨腳地給塑料袋打結，拙樸是拙樸，但貴在心意。
裏面是兩根淺粉色的橡皮筋，貼着小小的花瓣，精巧可愛。
這種橡皮筋洛葡以前在供銷社見過，不要票，但是賣得不便宜，兩條一對兒，要兩毛錢，普通的黑色橡皮筋耐用又便宜，一毛錢可以買好多根，洛葡感覺黑色的夠用就行，沒買過這種橡皮筋。
她拿在手上撐了撐，感覺挺結實，順手圈在手腕上可以随時紮頭發，還能當個裝飾。
小洛俊找了過來，看見姐姐手上的橡皮筋，“真好看，大哥哥送的嗎？”
洛葡淡定把橡皮筋從手上拿下來，連帶着塑料袋一起收進口袋裏，微微一笑摸摸弟弟的腦袋：“小孩子不要瞎打聽，八卦長不高。”
洛俊嘟嘟嘴，他覺得肯定是大哥哥送的，他姐姐才不是喜歡買這種好看但是沒用的東西，姐姐會持家，嫌貴不實用。
但是大哥哥為什麽要送姐姐禮物？
……
趙小勝回去讓他媽如何收拾了一頓自是不說，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把那根大骨頭剁了分成兩頓炖湯給他媽，湯裏面加了白蘿蔔、豆皮、山上撿回來自己曬幹的蘑菇，把他媽好好伺候了一頓，才給放過。
他媽喝着香噴噴的湯，嘴巴裏也不饒他，嘀咕道：“那是人家小葡兒送的大骨頭，幹你啥事啊？人家從弟弟嘴裏聽說我腿折了，連見一面都還沒就給我提來了大骨頭說給我補補，這大骨頭要買多不容易啊，沒錢沒票的能行？要不怎麽說小葡兒性子好，就知道對人好。”
趙小勝把自己親媽忘了讓她餓了一天肚子，心裏發虛，一點反駁的話也不敢說，她要說啥就說啥，等這茬兒過了再說。
他媽說的話，他心裏也直點頭，葡兒是好，葡兒真的特別好，他一回來就想她。
有了第一回 吃飯，第二回也來得很自然。
趙小勝克制着自己不那麽頻繁地往縣城裏跑，他壓着自己那些已經被自己察覺的不軌的心思。
三天兩頭湊到縣城裏去，有時候假裝在機械廠大門口轉悠一整天就為了等小姑娘下班偶遇，有時候借着來找洛俊小朋友玩耍上門，有時候帶着他娘做的餅說給她當早餐。
但是餅子帶了一回就不敢再帶了，小姑娘倒是高高興興吃了，吃完了還誇他媽做得很香很軟很好吃。
但是她回頭又準備了兩斤面粉雞蛋讓他帶回去，說給伯母做得這麽好吃，她下回還想吃，所以給材料讓伯母做。
她不拒絕別人對她的好，但這樣軟乎乎的替人着想的舉動，卻更讓人覺得熨帖，趙小勝心裏熱烘烘的，衤糀覺得怎麽待她好都不為過，這種時候他就很氣自己的沒用了。
他咋這麽沒用呢？感覺有心無力，他天天往縣城逛，鄉野間漫山跑，也沒找到能适合他做的事，田裏幹活掙工分就是維持飽肚子，別的不用想，更不提要怎麽待她好。
他沒這個能力。
趙小勝清晰地意識到這點。
“趙哥，你什麽時候開工啊？”
趙小勝低頭看見小姑娘紮着馬尾的橡皮筋，粉色的，鑲着一朵小雛菊，他送的。
他唇角翹起，把那些沒用的心思撸去了，剩下的幹幹淨淨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小姑娘。
“等天稍微暖些，雪化了，翻翻地，翻完地春暖了，就能播種了，太早不行種子凍壞，太晚也不行，苗子長不結實。”
“到時候忙得很，整個公社生産隊上下所有村民每天都扛着鋤頭出門，中午也沒啥時間休息，吃過接着幹，一直幹到天黑才下工。我媽腿沒斷之前，是幹活的好手，她每年都拿滿工分。”
洛葡沒在鄉下待過，不知道地裏那點事，聽得很感興趣。
趙小勝也發現了，不管他說啥，洛葡都會仔仔細細地聽着，她性子實在好極了，臉上神情會随着他說的話而變化，偶爾發表下疑問和見解，這種耐心傾聽又會給予回應的尊重姿态，讓趙小勝感覺很好。
他說不上來，在她面前他沒法表現出粗俗的一面，卻半點沒有感覺到拘束不自在，相反他越來越想跟她說話，哪怕随便說點無聊的東西都覺得有意思。每回在她的誠摯捧哏下，趙小勝都叭叭停不下來，差點有了向他媽靠攏的趨勢。
他及時剎住了車。
“一直都講我的，葡兒你有什麽想說的不？有誰欺負你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