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貧窮村草

到家時,楊秋月女士已經做飯了,見了趙小勝,臉上面無表情,她對閨女跟趙小勝來往已經麻木了,勸也勸不住,管是沒法管,倒是背地裏偷偷給她大哥寫了一封信,讓他管管妹妹。就是兒子還沒回,興許是出任務去了。

楊秋月只當趙小勝不存在,趙小勝卻厚着臉皮笑眯眯喊了聲阿姨,還問了阿姨好,說阿姨幾天不見,又年輕了不少,光彩照人啊。

楊秋月看他一眼,轉頭去了廚房,從碗櫃裏多拿出一套碗筷放桌上。

洛葡看了那一疊碗筷,四個碗四雙筷子,他們一家三口,還多了趙小勝。

她看看媽面無表情地放下轉身去廚房端菜,趙小勝殷勤地追過去,主動幫忙端出來,連桌椅都負責幫忙擦了。

楊秋月還是面無表情,但給他盛了飯,重重放在桌子上,瞪了他一眼,趙小勝親切道謝:“謝謝阿姨。”

洛葡暗自感嘆,趙小勝的死皮賴臉也不是沒有作用的,她媽骨子裏有着知識分子特有的清高,但卻不高傲,她只是不喜歡不講道理愛占小便宜的人,簡稱讨厭事精。

早先第一回 在醫院碰面,馮月春母子倆可能給她落下的印象不好,所以才會一直冷臉,這陣子趙小勝只要一來她家,碰上她媽總是笑臉迎人,熱臉貼冷屁股的,從不氣餒,總算把這座冰山撬開了點縫。

桌上吃飯時,趙小勝又把報紙掏出來,給楊秋月看。

“您閨女寫的,寫得可好了。”

楊秋月拿過來看,上回那篇她也看了,背地裏挺驕傲的,拿去給了幾個親戚朋友和以前學校的老師品鑒,這回的報紙她也買了,但她炫耀女兒的方式是很含蓄清高的,只管把報紙丢給別人看,多的一句話不會說,說了就感覺落下乘。

她端是端着了,但心裏的話都憋着呢。

不像趙小勝拿出來就擱那叭叭說,左一個您閨女真厲害,右一個不愧是您生的,葡兒樣貌才華都随您!

楊秋月嘴角漸漸翹起,不知不覺被趙小勝帶着跑,加入了吹葡兒大軍。

她拿着報紙把文章又看了遍,“以前葡兒上初中的時候,班裏語文老師就說她作文寫得特好,常常都拿滿分,被張貼在黑板上給同學們看。”

“後來上了高中越寫越好了,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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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秋月嘆了口氣,她最遺憾的是閨女沒法上大學,以她的成績要考上重點大學是很輕松的,她一直寄希望她能上首都那邊的大學,多學一點,給自己争口氣,給家裏争争光。

一頓飯吃完,洛葡感覺趙小勝和她媽感情親近不少,至少他說話時,她媽願意回應兩句了,連走時洛葡送他出去,讓他騎着車走也沒說啥。

洛家小院門口。

青年扶着自行車,路燈昏暗,洛葡仰着頭,“小勝哥,你路上小心些,寧可走慢些,也不要趕時間一頓亂騎,路不平石子也多,當心摔着了。”

趙小勝感覺心都軟了,他喜歡的姑娘正在關心他呢,連叮囑的話都這樣好聽。

不知是燈光暖人還是月色溫柔,他低着頭看他的小姑娘時,感覺她更好看了,比第一次見時更好看,她臉上的肌膚那樣白,比月光還白,睫毛一顫一顫的,真想數數有幾根。

肯定數不過來,就算數了,小姑娘也會惱羞成怒地揍人。

洛葡繼續說:“伯母的腿剛稍微好點,肯定不能亂動的也不能使勁兒,否則骨頭沒長好,以後容易有後遺症,我們廠裏有一批拐杖的訂單,我回頭問問有沒有殘次品買了讓老工人修整修整,你拿回去給伯母用。”

趙小勝聽得感動,他覺得他媽要是聽見了肯定更感動,“葡兒……那殘次品貴不貴?”

洛葡想了想,“拐杖本身就不貴,殘次品都是拿來拆了重做的,價格一般就是好的三分之一吧,我出面問問,應該還能便宜點。”

洛葡剛給廠裏寫了文章登報了,正是廠裏的功臣大紅人,不少工人都對她和顏悅色,殷勤備至。

想到這兒,洛葡從口袋裏掏出兩個水煮蛋塞到趙小勝口袋裏。

趙小勝來不及說別的,奇怪問:“你往我口袋裏放了啥?”

洛葡笑了笑,“就兩個雞蛋,煮好的,你路上餓了拿着吃。”

趙小勝都不知道洛葡啥時候煮的雞蛋,回來後她就沒進過廚房,一直在自己跟前轉悠呢。

洛葡看他腦洞大開以為自己變戲法來着,就解釋說是廠裏食堂給的,她寫的文章有大半都是寫機械廠的工人,這文章登上報紙,就是給廠裏揚了名聲,讓工人們倍感面上有光,走路都挺着胸脯。

這陣子廠裏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我是一顆螺絲釘,哪裏需要往哪兒釘。”這是文章裏的一句話,被工人們拿來當口頭禪。

作為文章的作者,洛葡在廠裏大受歡迎,這個年代工人們淳樸熱情,讨好人的方式也很淳樸,就是給你吃的,吃的多珍貴多實在啊,這不,食堂阿姨就代表了大夥兒給了兩個水煮蛋,讓洛葡補補腦。

不但有水煮蛋,其他工人同事也塞了不少零嘴,什麽地瓜幹花生瓜子都有,還有糖果呢。

她從另一個兜裏也掏出一把,全塞進趙小勝兜裏。

“拿回去給伯母也嘗嘗。”

趙小勝低頭看着兩個鼓鼓囊囊的口袋,小姑娘一臉笑意,漂亮極了,在趙小勝眼裏比天上明月還漂亮。

他眼裏盛滿了她的影子,再也裝不下別的。

心愛的姑娘總是無條件對自己好,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情緒,趙小勝覺得自己又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姑娘對他好,願意對他好,難過的是,他沒能力回應這樣的好,在他最無力的時候,在他被困在鄉下那一畝三分地為了滿工分勞碌不休的時候,心裏偷偷裝了一輪明月。

洛葡搖了搖他的手臂,“快回去吧,天都黑了,等你到家豈不是要半夜?”

趙小勝張開的嘴巴就這麽閉上了,定定看她兩眼,嗓音微低:“好。”

他騎上了自行車,感覺手癢,心裏酸軟酸軟的,沒太控制住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那我回去了。”

洛葡微笑着點頭:“慢點。”

“葡兒,你有啥想要的嗎?”

青年長腿抵着地面,單手握在車頭上,低頭看她時眸色認真,像是在鄭重其事地問着什麽大事。

洛葡微有一絲恍惚,這問題是她一直以來想問他的,她想問問恩人想要啥,他的心願是什麽,她滿足了他的心願,也算報了恩。

只是每一次都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問出口,就算旁敲側擊也看不出來什麽,趙小勝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青年,他沒什麽理想大志,也沒什麽恩怨情仇,他有一個寡婦媽,喜歡跟他媽鬥智鬥勇,也相依為命。

在他媽腿沒斷之前,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躲懶偷閑,和一幫子小弟到處混混滿村游蕩。

要說有什麽想要的,也就是吃飽喝足沒人管,多一點好吃的好喝的,多一點新鮮事物。

葡兒覺得這些都不叫心願,所謂心願一定是最特別的,是深藏于內心真正想要實現的,普通人管這叫心願,有抱負的人管這叫理想,有故事的管這叫執念。

她有預感,她得幫着完成了這樣深刻的心願,給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才算報了恩,否則就是白走一遭。

她笑着反問:“那小勝哥呢?你想要什麽?”

趙小勝愣了下,随即笑開,問題也不問了,再度揉揉她的腦袋,騎上車哐哐當當離開了。

自行車踩出數步遠,他忽然回頭大笑:“葡兒我沒啥想要的,就想你開心。”

聲音很大,鄰居家的狗都吠叫了,洛葡跺跺腳,往屋裏躲。

回屋時,她媽倚在門口,神色幽幽地看着她,“談上了?”

洛葡臉上的熱意還沒褪去,沒太明白她媽說啥,“談什麽?”

“談對象啊。趙小勝是不是喜歡你?你倆是不是好上了?”

“媽雖然知道趙小勝那孩子本性應該不壞,但是門不當戶不對,你倆就不在一個頻道上,你跟他當普通朋友來往媽不反對,畢竟他救過你,媽就把他當成你的朋友,但是要是談對象,媽鐵定不同意,百分百的反對,你就別想了。”

“上回你哥寫信回來,說有個戰友人品好,長得也不錯,家庭條件更是沒話說,想介紹給你,照片媽也看了,感覺形象氣質都不錯,起碼條件比趙小勝強得多。”

“你要不喜歡,廠裏的青年才俊一抓一大把,縣城裏有好工作的年輕人也不少,你随便都能摟一個。”

洛葡摟了她媽的胳膊,她媽就是這麽個人,面上總是端着,軟不下臉來,問個問題像質問似的,話也說得斬釘截鐵,要是換個普通姑娘,興許被她冷臉吓到了,再不然就是大吵一架,母女離心。

洛葡習慣了她媽的性子,她自有一套溝通辦法,摟着她媽在門上的臺階坐下來,母女倆一起看天上星星,一起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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