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共苦
他是為了我醒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浮現,我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塊綠豆糕,從裏到外都是甜的。
我還在兀自臉紅,他卻又慢慢阖上了眼。他身體虛弱至極,想來能撐着和我說幾句話,已經是極限了。
我輕聲喚他,他沒有睜眼,很低地從喉嚨裏嗯出一聲。
“喝點水好不好?”
他沒有反應。我便很輕地扶他起來,把溫度适宜的水遞到他嘴邊,他緩慢地喝了幾口,便又陷入了昏睡。
我看着他,又看得出了神。
他的嘴唇被溫水打濕了,有了些許飽滿的水色,掩蓋了蒼白。那幾日嘴對嘴地喂他喝藥,他的唇很軟,卻很冰涼,不知現在會不會暖一些……
天哪,我在想什麽……我羞愧地捂住臉,感覺耳根子在發燙。
他說他是聽見我氣息不穩才醒過來的,那這些日子裏,我說的那些傻話,他豈不是全部知道?也不知他會不會嫌我啰嗦……雖然早有預感他能聽見我說話,但聽他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羞。
忽而惆悵。他知道了我的所有瑣事,我卻不知道他的經歷。不知他小時候是貪玩的皮猴子,還是刻苦讀書的乖寶寶?他喜歡吃什麽,有沒有好朋友。
忽而又甜蜜。他昏迷多日,短暫的清醒中,看我吃完飯後又昏睡了過去。似乎他清醒過來就只是為了讓我吃飯。
我的心分成了好多塊,盈滿了不同的情緒。一會兒開心得要飛上天去,一會兒又怕他知道了那幾日的親吻,卻又怕他不知道。一會兒又擔心他的身體。一會兒期盼着他醒來與我說說話,卻又怕與那雙眼眸對視,怕他看穿了我滿心的喜與羞。
我的臉始終發燙。
我生怕腦袋燒壞了,把我燒得更傻,抱着腦袋不停地左搖右晃,想降降溫。
冬子進門看到我這副模樣,以為我又犯病了,忙過來探我的額頭。摸了許久沒摸出端倪,他說:“也沒發燒呀,殿下怎的這般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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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避開他的手。極度的快樂和極度的悲傷都是不适宜說與人聽的,只能偷偷藏在心底。
于是,我板起臉,色厲內荏地轉移了話題:“你跑哪裏去了。可餓着本王了。”
冬子奇怪地說:“皇後娘娘召小的入宮,殿下不是知道的嗎?”
他拎着一個食盒,裏面裝的是香噴噴的糕點。有一碟子綠豆糕,一碟雪花酥,和一碟棗泥酥。都是我喜歡的。
“禦膳房剛做的,皇後娘娘讓小的帶給殿下。”
我默然地含了塊綠豆糕在嘴裏,心裏有些酸酸的。
冬子觑着我的神色,猶猶豫豫地說:“皇後娘娘問了小的好些事情,殿下每日吃什麽,晚上睡得可好,心情怎麽樣……之類的,看起來甚是想念您。算起來,您也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入宮了。”
過去,我基本三兩天就要入宮一回,拜見父皇和母後。有的時候閑着沒事,還會去得更頻繁。
而這次,我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和鴻胪寺卿擡杠,當面忤逆太子,賴在季明塵的房間,樁樁件件。父皇對我再寬宥,也不可能當無事發生。
這一個月裏父皇和母後沒有宣召我,看似風平浪靜,可我知道早有一場暴風雨在等待着我。我便抗拒着進宮這件事,下意識地不去想。
可母後卻主動找了我的小厮,不是興師問罪,也不是暗中敲打,而是關心我的飲食起居。還給我帶了我平日裏最愛的吃食。
我垂着眼問:“母後身體怎麽樣?”
冬子說:“皇後娘娘鳳體安康,只是言及殿下之時多有悲色,想是思念殿下了。”
我說:“你下午再進宮,告訴母後我一切都好。你再告訴她,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好,再進宮向母後請罪。”
我看向窗臺上,淡黃色的蘭花開了,在暖洋洋的陽光下優雅地舒展着花瓣。
“母後喜歡蘭花,這一盆開得很好,給她送去吧。”
下午太醫過來,我告訴太醫季明塵醒了。
老太醫笑道:“從堅定求死到堅定求生,這位公子意志堅定吶!殿下一直在此守着,可注意到有什麽刺激他醒過來的契機嗎?老臣也好在醫例裏記錄一番。”
我紅着臉支支吾吾半晌。老太醫便不再問了。
做完檢查,熬完藥,老太醫收拾好東西剛要走,季明塵醒了過來。
他依然很虛弱,半阖着眼,沒有對我說話,而是對太醫說:“勞煩您為三殿下也檢查一番,他方才身體不适。”
太醫便來問我哪裏不适,給我診脈。我傻傻地看着季明塵,他又睡過去了。
飛來橫禍。
一個時辰後,我看着眼前濃黑的、散發着濃重苦味的藥汁,欲哭無淚地捏住了鼻子。
老太醫笑眯眯地看着我:“殿下,請吧。”
我試圖掙紮:“我已經沒事了。”
我最怕苦了!
老太醫不贊同地說:“從脈象來看,殿下脾胃陰虛,想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如今天氣越發的涼了,殿下中午剛犯了病,更要好好溫養。”
老太醫和煎藥的年輕太醫一起看着我。
我好歹是個王爺,總不能撒潑打滾地說不喝,那樣也太丢臉了。只能苦着臉捏着鼻子屏住呼吸,毅然赴死一般端起藥碗,一口喝下去。
苦,太苦了!苦得我眉毛鼻子全皺了起來,忙不疊地往嘴裏塞了塊棗泥酥。
見我喝完藥,老太醫這下子笑了:“這副方子連喝七日為佳,老臣明日繼續為殿下熬制。”
說完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什、什麽?!連喝七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這下是真的快哭了。
我轉頭看着床上靜靜躺着的季明塵,害我喝藥的罪魁禍首,他這回清醒倒是掐得準,說完那句話就又睡了過去。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
面對着這張臉,心裏再多的不開心都消失不見了。我拉過他的手貼在臉上,委委屈屈地說:“仙人,你害我。”
他自然是毫無反應。
我慢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鴉羽似的黑長睫毛,軟軟的。我心跳咚咚,生怕他突然醒過來。
一陣突然的動靜吓了我一跳,以為是他醒過來,忙縮回手閉上眼,口中說着:“我原、原諒你了!”
許久無聲,我悄悄睜開眼,發現他睡得安穩,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原來剛才的聲響是風吹起窗紗的聲音。
是我做賊心虛了。
我呼出一口氣,趴在他身邊,蹭了蹭他的臉和脖頸。
“季明塵。”我在他耳邊叫他,“你快點好起來。等解了毒,你有力氣了,你抱着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