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開

月色溫柔。

我們之間的空氣變得無比暧昧, 視線交纏在一起。

季明塵依舊懶懶地靠在樹幹上,他看着我,說:“沒說不行。”

沒說不行, 那就是行?

我愣了一下後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日的種種浮現在腦海,當即紅了臉。

“不行的。”我說,“你早上才病了,太醫說了要保暖。這裏, 會受凍。”

說到這裏,我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小聲問道:“那個…昨天……你、你……感覺……怎麽樣啊……舒服嗎…?”

問完我就後悔了,巴不得他沒有聽見。可是他顯然已經聽見了, 因為他的臉上浮現出促狹的笑意。

他反問道:“你舒服嗎?”

我誠實地點頭。那種感覺無法言說,像在雲巅翻跟鬥, 刺激又快樂。

他微笑着說:“以後再多練練, 也就好了。”

什、什麽?!多練練……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我張大了嘴傻樂, 臉上像是燒了兩團火, 燙得不行,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通紅的。

這時, 季明塵冷不丁地說:“你剛才說……太醫?”

我反應過來, 下意識捂住嘴。糟糕,說漏嘴了!瞞着他去找太醫的事情暴露, 他一定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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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弱弱地說:“仙人, 你餓不餓。”

在懷中掏了半晌, 我把一顆小橘子遞到他面前, 讨好地說:“吃不吃小橘子。”

他對我溫和一笑, 幽幽地說:“我想喝蜂蜜糖漿。”

賄賂失敗。

我苦兮兮地看着他, 沖他露出個難看的笑。他不買我的帳,我想不出任何辦法,唯有耍賴。反正我是傻子。

我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捂着臉倒在他胸前,悶聲說道:“我睡着了。”

輕笑聲響起,他在我頭上揉了揉。

聞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困意漸漸襲來。先前掉下樹幹的驚吓耗盡了我的精神,我蹭了蹭他的胸口,意識模糊下去。

迷糊中,我感覺到他抱起我。先是落了地,而後在夜空中輕盈地騰躍。夜風拂過我的臉,冬雪親吻我的發,驚飛的鳥兒翅膀撲騰,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一直安穩地睡着,沒有驚醒。因為他的氣息包裹着我,因為他摟着我的手臂是那樣穩定。

不知不覺來到了深冬。

雪連綿不停地落着,地上的積雪堆了一尺厚。靈山不但白了頭,更是白了身體。遠遠望去,天地間都是一樣的白,簡直要叫人害了雪盲。

深冬時節,我便不怎麽出門了。

我每日最喜歡的事,便是縮在小木屋裏,圍着火爐,披着厚氅抱着暖爐,看窗外的紅衣仙人練劍。

他練劍的地方從山腰,換到了木屋後面的庭院。

下人把庭院的雪掃幹淨,又撒上鹽,庭院裏便不容易積雪了。

我愛看他練劍。但其實也不是愛看練劍,只是愛看他。想來無論他做什麽事,我都是愛看的。

禦風給他帶回了他原來的寶劍,可他卻仍留着我送他的那把軟劍,每日貼身帶着,藏在腰間的劍鞘中。

我趴在窗邊看他。

他手中握着我送他的軟劍,身形飄然地躍起,劍尖從庭院中的臘梅樹上劃過,速度快得只能看見影子。六朵深粉色的梅花悠悠飄落,落在我的面前,在窗臺上擺成了一朵完整的梅花。

我看呆了。

隔着一扇窗,他擡眸對我一笑。

他怎麽能這麽迷人!

我起身,快步走入庭院,用力地抱住他,不肯撒手。

“不許對其他人笑。”

他笑得這樣好看,吸引了其他人該怎麽辦。若是有比我好的,他會不會被拐走。

可話一出口,我又糾結地說:“也不是……你別對其他女孩子笑,不對,男孩子也不行。不……還是不對。”

我懊惱地用笨腦袋思索着到底怎麽樣才對,他卻替我解了惑。他說:“我為什麽要對其他人笑。”

唔。我眼睛一亮,這才是對的。

練完劍後他去沐浴更衣,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窗臺上的六朵梅花,夾入了一本厚厚的書中。

夜晚,我和他依偎着圍爐烤火。

我喜歡聽水煮沸的咕嚕咕嚕聲,像小橘子在心上滾來滾去,而且是他剝的胖嘟嘟的小橘子。坐累了我便躺在他的腿上,他喂我吃東西。

這時,一臉凝重的禦風出現了。

季明塵告訴過我,暗衛是主子在黑夜中的眼睛,永遠默默保護着主子的安全。暗衛不現身,代表無事發生。一現身,必然發生了什麽大事。

禦風開門見山:“主子,北邊傳來消息,朝堂發現了您上交的那半邊虎符是假的。”

季明塵正喂我吃栗子的手頓了一下,随即端起小茶杯,喂我喝了口水。

禦風的聲音裏帶上了急切和憤怒:“現在神武軍名義上的統帥是裴元清,是您當年的參将,沒想到……他竟然投靠了李妃!公然幫李妃鎮壓我們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太不是東西了!”

季明塵拿過桌上的錦帕擦手,口中說:“嗯,知道了。”

“知、知道了?”禦風震驚地重複,似乎不明白為什麽這樣重大的情報,只換來主子如此平淡的反應,“您不生氣?!當年那場死了幾千人的豐峽之戰,是您把他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誰知他竟然如此忘恩負義!”

“意料之中。”季明塵淡淡地說,低頭又問我,“還吃不吃棗泥酥?”

禦風似乎現在才發現我的存在,神情怪異地看向我。

最開始的時候,禦風每次出現,我都會吓得躲在季明塵身後。而知曉了他比我還傻後,我便再也不怕他了。見他看過來,我忙抓住時機,沖他做了個鬼臉。

禦風的臉抽了抽。

季明塵把棗泥酥遞到我嘴邊,這才對禦風說道:“這些事情都在預料之中,不必驚慌。你明日回北邊,暗中安撫軍中的弟兄們,盡量保存神武軍實力。等時機一到,我自會回去一趟。”

禦風利落地應下,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們說的事情我不懂,便只是安靜地躺在季明塵的腿上,拉着他的手。

我問:“難不難處理?”

季明塵說:“不難。”

我又說:“你要是需要幫助,一定要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上你。”

他說:“你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不速之客擾了山中的平靜。

來的一行人風塵仆仆,神情疲憊,看得出路上日夜兼程。

我的心提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下意識攥緊了季明塵的手,緊張地盯着來人。

為首的是父皇身邊的大太監,他拿出一道明黃的聖旨,我便跪下接旨。聖旨不長,可用的都是文绉绉的書面語,我只聽了個囫囵,茫然地跪着不動。

黃公公宣完旨意,臉上的肅穆斂去,變回了平日裏的謙卑和恭敬。他把我扶起來,勸慰道:“三殿下不必太過憂心,太醫診過,陛下乃操勞過重,這才病倒了。陛下病中思念殿下,宣旨讓殿下即日返京。”

我茫然地看着黃公公渾圓的臉,父皇……病重?父皇的身體一向很好,怎會突然病重?母後每隔三日的來信中,也并未提到此事。

一只手按到我的肩上輕輕捏了捏。溫熱傳過來,我恢複了一些力氣,說道:“多謝黃公公,我明日一早啓程。”

這時,另一位官員冷冷地說:“還請三殿下盡快準備,莫誤了時辰。”

我皺眉看去,這才發現黃公公身後還有兩名官員。剛才開口的那位穿着紅色官服,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我。而右邊那位,竟然是許久不見的許清澤。

我說:“你是誰。”

那位官員說:“下官禮部張輝。”

他語氣冷硬,黃公公忙出來打圓場:“這位是禮部左侍郎張大人,生性耿介,三殿下莫見怪。”

他這種态度對我,自然不是因為生性耿介。知曉他是禮部的人,我便了然了。禮部是楚竣的勢力範圍,許清澤也是楚竣的人。

父皇病重,太子便是監國。楚竣是來向我找回質子一事的場子來了。

果然,黃公公又說:“三殿下向來與陛下父子情深,太子擔憂三殿下憂思過重,故而派來禮部張大人和中書令許大人,路上照拂殿下。”

來靈山之前,我曾為複雜的人情關系而頭痛過。靈山這幾個月讓我忘懷了憂思,做回了無憂無慮的傻子。而現在,那些事情又湧了上來,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讓我頭痛。

我沒有心情理會張輝的無理,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第二天一早,馬車停在了山腰。

我裹緊厚氅,回頭望了最後一眼。

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在山尖氤氲出淡橘色的薄霧。厚厚的雪壓彎了松枝,又從松針上緩緩滑落。

在靈山的這幾月,是我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可這快樂就要結束了。

我有種直覺,我此生,再也不會有這樣純粹的快樂了。

我怔怔地望向山巅的大榆樹,望向覆雪的山腰,望向山頂……目光穿透山體望向熱氣騰騰的溫泉。我又望進小木屋,爐火已經熄滅了,一點也想象不出和他圍爐溫暖相依的畫面。

那個令人讨厭的生硬聲音在身後響起:“殿下,該啓程了。還請莫再逗留,耽誤了時辰。”

我再一次地沒有計較他的失禮,轉身快步往馬車走去。因為我想趕緊上馬車,讓季明塵抱抱我。我很難過。

可是,張輝那魁梧的身體堅定又固執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他冷冰冰地說:“殿下還未正式迎娶質子,依禮制,不宜同辇。”

忍了一夜的火氣緩緩升起,我看着他:“你在和本王說話?”

另一個聲音響起:“張侍郎在禮部任職十年,深谙禮制規範。三殿下宜以大局為重,請盡快上車,早日返京。”

我順着聲音,看到了許清澤平靜無波的臉。

張輝面無表情地說:“殿下,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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