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京
我看着張輝黝黑冷硬的臉, 憤怒幾乎把我吞沒。
父皇的突然病重本就讓我焦慮難安,離開靈山更為我添惆悵,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 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偏偏他還三番五次地言語不敬, 徹底把我當傻子。
我雖然是傻子,但我不喜歡被當作傻子。
我盯着他,氣得發抖。
張輝不為所動,鐵一般的身軀繼續擋在我們面前。
我沉默地和他對峙。
片刻後, 張輝皺起眉,似乎不滿意于白白在這浪費時間。他伸出厚大的手掌,探向我的肩膀, 想強推我上馬車。
我眼看着那只肥厚的,鐵一般的手伸向我的肩膀, 深深地震驚了, 同時心裏湧起無限的憤怒, 他怎麽敢?!
可那只手并沒有碰到我, 就在空中被人截下了。截住他的是一只修長穩定的手,出手極快, 帶着力量和勁道, 擋住了張輝肥厚的手掌。
随即,兩根優美的手指輕輕一捏, 咔嚓一聲, 這是腕骨斷裂的聲音, 醜陋肥厚的手掌便軟趴趴地耷拉下來。
張輝愣住了, 随即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面色慘白地捂住了斷裂的手, 連連後退, 看鬼似的看着我身邊的季明塵。
看到那張如糞坑硬石頭一樣的臉上,終于有了其他表情,我心裏湧起難以言說的快意。我先發制人地厲聲說道:“怎麽,張大人還想打本王不成?”
我又拉過季明塵的手,心疼地揉了揉那兩根手指,關心道:“有沒有硌着你,疼不疼?”
季明塵配合地說:“疼。”
我瞪了一眼旁邊看戲的老太醫,說:“還不快來為王妃醫治?”
老太醫咳了一聲,提起小藥箱,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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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澤看了一眼捂着右手緊咬牙關,卻固執地不肯發出哀叫聲的張輝,上前一步對我說道:“相比起來張大人傷勢較重,還請殿下令太醫先為張大人醫治。”
我冷聲說道:“王妃是本王心尖尖上的人,王妃受了傷,本王哪有心情管別人的死活。”
這話并不是矯情。我的仙人是住在天宮的神仙,他的手只合握盞拈花,只合在圍爐而坐時,為我剔除橘子瓣上的白絲。就連握劍斬人,貼在手心的劍柄也是溫涼剔透的和田玉。
這樣的手,卻不得已地貼上了張輝那肥胖醜陋的手,擰斷了那手腕。
真是亵渎。
就算只碰了一下,對我的仙人來說,也是亵渎。
思及此,本已消散的無名火又起,我看向張輝,說:“張大人铮铮鐵骨,骨頭比嘴還硬,區區小傷,張大人肯定不會放在眼裏的吧?本王窮酸得很,手下就只有這一位太醫,忙不過來,就不去叨擾張大人了。”
張輝早已不複昨晚的傲氣和冷淡,此時他慘白無比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心悸,沒有說話。
又是許清澤說話了,卻不是跟我說話,而是對季明塵說:“早就聽聞北鄞太子武藝高強,但這畢竟是在南楚境內,你出手重傷朝廷命官,我朝必會追究到底。”
聽聞此話,張輝恢複了硬氣,開口說道:“下官奉太子殿下之命來此照拂三殿下,哪知三殿下不思回京看望陛下,盡為人子之孝道,反而百般拖延,還縱容質子傷害朝廷命官,不知……”
“你算什麽東西。”我打斷他。之前他們對我不敬,我的憤怒尚且在忍受範圍內,可是他們将矛頭對準季明塵,我就壓抑不住怒火了,氣得全身發抖。越憤怒我的語氣卻越平淡,我對張輝說,“太子要是過來,我給他磕頭行禮,叫他一聲大哥。可是你算什麽東西?”
我上前一步,把季明塵擋在身後,轉向許清澤一字一句地說:“他是我的人,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許清澤的臉色一下子白了下去,神情複雜地看着我。
場間沒有人說話了。
一直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看戲的黃公公,這時不能不說話了。他滿臉堆笑地對我說:“時辰不早,殿下,請啓程吧。”
我瞪了他一眼。
他于是說:“陛下早已口谕賜婚,王爺迎娶王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張大人無須太過拘泥于禮制。陛下病中思念王爺,多次催促,如今萬事當以回京為先,切不可因這些小事耽誤。張大人,您也請吧。”
黃公公開口,張輝面色幾變,卻不得不應承,面色陰沉地走向後面的馬車。
我拉着季明塵向為首的馬車走去,黃公公瞥了一眼跟着我們的老太醫。我停下腳步,又瞪了他一眼。
這老太監先前一直裝鹌鹑不出聲,看了許久的戲,明明他一句話就能終結的事情,偏偏拖了這麽久。他此時還想讓太醫去給張輝醫治,想兩邊都不得罪,門都沒有。
黃公公被我連瞪兩眼,苦笑着俯身行禮。
一上馬車,我方才的硬氣就全沒了,軟倒在季明塵的懷裏,有氣無力地說:“仙人,我頭痛。”
我腦子簡單,向來不願意想這些複雜的人事,不想費勁地組織語言與人吵架。可他們盛氣淩人,我卻不能不應付。腦子一過載,簡直頭痛。
季明塵幫我按揉額角,他的手指溫暖又有力,緩緩揉動,按得我非常舒服。他又幫我按摩後頸和耳後,舒緩着我的疲憊。
馬車向前駛去,車輪壓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躺在季明塵腿上,陷入了思索。
張輝如此肆無忌憚,必是得了太子的指使。而太子如此張揚,竟在宣旨的人中安插了兩個他的人,難道……父皇真的已經病得不省人事?
可為什麽三天前母後的書信中沒有提及?父皇向來春秋康健,每個月都要去郊區獵場狩獵,平日注重養生,幾乎從不生病。可為什麽這次卻病得如此突然?
我滿心急切和擔憂,恨不能立即飛回京城。
一根手指撫在我的眉心:“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抓住那只手,貼在額頭上,恹恹地說:“我讨厭想朝廷的事情。”
季明塵說:“那便不想。”
我看着他,說:“可若是不去想,他們都來欺負我。”
他說:“那我把所有欺負你的人都打趴下。”
我笑了起來,心上的烏雲散了一大片。我說:“但你就會被抓起來。”
“那我就帶着你逃走。”
“真的啊?”我聲音很軟地問着,“你是不是想把我拐走。”
“嗯。”他拂開我臉邊的一縷發,目光很溫柔地看着我,“把你拐走,跟我去浪跡天涯。在山裏搭小木屋,白天我出去摘橘子,打野鹿肉。你就在屋裏抱着小貓玩。晚上我就帶你上屋頂,抱着你看雪,看星星。”
我聽得呆了,對他描述的生活向往極了。滿心的依賴和迷戀溢了出來,我軟軟地說:“那你不用拐,我就跟着你走了。”
“傻子。”
我蹭了蹭他的手心,他又輕柔地幫我按摩着腦袋,我便在車轱辘聲中睡了過去。
夢裏,我抱着一只長着藍眼睛的雪白小貓,坐在爐火邊昏昏欲睡。門從外面被推開,紅衣仙人拎着一籃新鮮橘子,走了進來。咔嚓的開門聲驚醒了小貓,喵了一聲,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我起身迎他,抱他,吻他。
屋內溫暖如春,氣氛祥和。
可身後總有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斷地膨脹着,追逐着,像個張大嘴的怪物,想把我吞噬……
兩天後,京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