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天一早, 還沒睜開眼,腦袋就是一陣針紮似的刺痛。
“唔……”我痛苦地哼哼出聲,抱住腦袋。
有人扶我起來, 杯子貼在我嘴邊, 熟悉的聲音響起:“喝掉。”
甜甜的溫熱液體流入口中,像是蜂蜜。我睜開眼,季明塵正擔憂地望着我:“昨晚喝太多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呆呆地看着他, 感覺缺失了一部分記憶。
比如我是怎麽回來的。
比如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麽。
思緒一動,頭疼欲裂,我抱着腦袋痛苦地倚在他懷裏。
季明塵摟住我:“好了好了, 先什麽也別想。”
“明塵……難受……”我下意識地喊着他的名字。
喊出口後,按在我背上的手一頓, 我也詭異地一僵, 隐約感覺到有什麽不對。
電光火石之間, 我倏地記起來了。
記憶定格在帳篷外, 篝火邊,喝多了的我拉着季明塵的袖子, 扭扭捏捏地喊了一聲……
喊了一聲……
……啊!
我羞愧地捂住臉不讓他看, 腦子瞬間清醒過來,回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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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喊出口後, 季明塵愣住了。他無聲地看了我一會兒, 突然發瘋似的把我扛起來, 越過醉醺醺的人群, 抱着我騎馬離去。
去了那片格桑花叢。
夜風下, 他的聲音飄忽又虛幻, 他說:“再叫一聲。”
回過神來的我卻不肯再叫, 捂着發燙的臉敷衍着哼哼。
他把我推倒在七彩的格桑花叢中。
我喝多了,渾身無力,任由他動作。他應該也喝多了,不複平日的內斂和克制,分外激情。
他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我暈過去又醒過來,哭着求饒。他卻只在我耳邊沙啞道:“再叫。”
我不肯。
直到天邊泛白,我終于妥協了,又叫了一聲。
哪知他頓了一下,竟然變本加厲地繼續了。
我欲哭無淚。明明他說再叫一聲就帶我回去睡覺。
騙子。
後來再發生了什麽就沒印象了,再醒來已經回到了營帳中。
僅剩的醉意被羞得就地蒸發,我迅速躺回去用被子遮住臉,哼哼唧唧道:“我、我我不舒服,你先出去吧。”
救命,他可千萬不要提昨晚的事情啊!
讓我、讓我自己冷靜一下!
可事與願違,季明塵拉開我的被子,說:“哪裏不舒服?我來照顧你。”
“不、不需要……”我哀求地看着他,“仙人,我、我……”
季明塵說:“起來,吃完飯再休息。”
他面色不變地幫我穿好衣服,吩咐下人進來伺候梳洗,又端了杯熱茶給我。他神情從容正常,與平日無異。
我捧着杯子偷偷觀察他,他并沒有提昨夜的事情,也沒有問,他應該是……已經忘了吧?畢竟他也喝多了……
季明塵察覺到我的目光,擡頭沖我一笑。我慌亂地灌了口茶,心裏卻松了口氣,忘了就好,忘了就好。讓他忘掉吧!
太丢臉了!
一想起這個我就想把臉埋在被子裏,一輩子都不見人算了。
楚翊你怎麽能和人六七歲的小姑娘一樣,喊……喊那個稱呼呢!
真是太幼稚了!
一上午就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中午是清粥小菜配小糕點,剛好中和一下昨晚的葷腥油膩。吃飯的時候我裝作随口一提,說:“昨晚喝多了。”
季明塵點點頭:“嗯。偶爾一次可以,接下來都不許喝酒了,傷身體。”
我徹底放下心來,他這都沒提,果然是忘了。心裏的大石頭移走,我湊過去抱住他的手臂,讨要今日份的親親和抱抱。就因為擔心那件事,早上起床都沒有抱抱他,我生生忍到現在。
吃過飯,我嘿嘿笑着,抱着季明塵的手臂搖晃,眼巴巴地看着他。
季明塵輕笑道:“做什麽?”
“買大狗狗!”我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仙人,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要帶我逛街的!”
季明塵笑出聲來,揉了揉我的頭發:“小機靈鬼。”
他拉着我出營帳,高頭駿馬早已候着了。
一見這匹馬,我又心虛起來,這是昨晚觀看了全程的觀衆……我偷偷瞟了瞟季明塵,他眼神澄澈,坐于馬上向我伸出手。我把手放在他手心裏,下一瞬我就坐在他懷裏了。
楚飒點了一隊親兵護送我們,他自己去操練駐軍了。走之前給了我一沓銀票,讓我看上什麽随便買。我在心裏樂呵,昨晚沒把他的錢贏光嘛。
我們來到最近的貿易城,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黑頂建築,身着楚朝官服的官員進進出出。
季明塵沉默了一下,念出門匾上的字:“駐北總務處。”
我也默然了。陛下最終還是下旨在北漠十八州建衙立府,不知這裏還能不能像季明塵講述中那般繁華自由。
昨晚見到許多金發藍眼的異域人,今日再見便不那麽驚訝了。但很快,我就被琳琅滿目的物品驚得合不攏嘴。
有水晶般的透光五彩石,各色奇異的寶石,味道奇特的鼓囊囊荷包,透明的杯子,還有裝着不明液體、系着彩色綢帶的小瓶子。
我一路都在驚呼,季明塵微笑着對我講解。
“是琉璃。”
“香料。可以用來烹饪,但我們中原人似乎吃不慣這種味道。”
“那是玻璃。據說西洋人用來做窗戶。”
“香水,灑一點能留香很久。買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你香。”
季明塵挑了挑眉,臉上帶着不明笑意。
一個時辰後,最初的新奇消散,我隐隐察覺到不對勁。胡商賣的東西多則多矣,但都是死物,沒有活物。傳聞中的會說話的鳥兒、大狗狗、汗血寶馬、藍眼睛的貓咪,我一只也沒有看見。
季明塵顯然也發現了。
“應該是總務處那邊有什麽法令,不許販賣活物。”
我失落地環顧四周,依然沒有見到大狗狗,不開心地說:“為什麽。”
卻聽旁邊一位胡商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話抱怨:“上個月有個法令,這個月又來個法令。俺們這些人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當臣子的。這批貨賣完,就另外找地兒啰!”
我心裏空落落的,季明塵揉了揉我的頭發,說:“嘴巴都能挂上小油壺了,怎麽這麽不開心?沒事的,以後……”
他頓了頓,說:“以後,我給你買。”
他說的以後,是等他回北鄞後,等他重新拿回北漠十八州以後。他承諾過我,等到那個時候,他會帶我走,讓我每天只用操心吃什麽飯菜。
我重新開心起來,拉着他的手搖晃:“再逛逛。”
意外出現在我想買一塊羊脂玉護身符時。
季明塵拉過我,湊在我耳邊輕聲說:“再叫一聲,我就給你買。”
我說:“叫什……”
話沒說完,我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叫、叫……
原來他沒忘!他還記得!他他他、他怎麽能這樣!
攤主還在等着收錢。
我羞惱地甩開季明塵的手,重重地哼了一聲:“別想!永遠別想!僅此一次!”
我生氣地轉身離開。
走出十來步,他沒來追我。我的心重重地提了起來,卻又覺得回頭找他太沒面子。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下一瞬,熟悉的氣息從背後接近,季明塵把心形的羊脂玉護身符挂在了我脖子上:“送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我早就不生氣了,可還得維持面子,便假裝底氣很足地挺了挺胸,揚起下巴說道:“你怎麽老想當我的哥哥啊,你是不想當我的王妃了嗎?”
季明塵輕笑道:“哪有。”
我悄悄摸了摸胸口的羊脂玉,這是我打算買來送給他的,希望能護他平安,不再受一點點傷。
太陽落山之前,我們出了貿易城。
在駐北總務處門口,我不期然和一道視線對上了,那是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幽深又狠厲。我像被一條毒蛇盯上,瞬間打了個寒顫。
下一瞬,那人已經收回目光,轉過身去,只留下一道普通中年胡商的背影。
我擡起頭,卻見季明塵面沉如水,緊緊地盯着那道背影。我一驚:“你認識他?”
季明塵低聲道:“西胡二部首領,紮旗羅。”
我有點迷茫:“西胡……是剛被擊退的那個西胡嗎?昨晚擺宴,不就是為了慶祝西胡流匪被打退嗎?”
“這件事不簡單,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必須馬上告訴你二哥。”季明塵當機立斷帶我上馬,“當年在豐峽,勾結外邦入侵北漠十八州的西胡首領,就是紮旗羅。”
季明塵騎馬飛快,沉聲道:“他認識我,剛才肯定認出我來。這些天盡量不要出門,我怕他會對你不利。”
想到那道毒蛇般的目光,我全身發冷地打了個寒顫。
帥帳裏,楚飒聽完季明塵的話,面色凝重地問:“你确定沒看錯?”
季明塵說:“他做了改扮,但脖子上的疤和右腿的微瘸都沒變,可以确認是他。”
楚飒皺眉道:“駐北軍半個月前剛擊潰了一只西胡流匪,按照常理,西胡應該養精蓄銳。但紮旗羅竟然會在此時出現在北漠,實屬怪異。”
“或許是想攻其不備。”季明塵說,“小捷易生驕兵,昨日又大擺宴席,正是人心浮躁之時。總務處又入駐北漠,行商多為不滿,易生事端。西胡很可能在這個時候渾水摸魚,殺個回馬槍。”
“我了解紮旗羅,此人陰狠狡詐卻又小心謹慎,不然西胡不會在豐峽的慘敗後,短短幾年又恢複了實力。若不能确保萬無一失,紮旗羅此人絕不會以身犯險。他出現在這裏,本身就不簡單。”
楚飒倏地站起身來:“此地只有駐軍三千,若是西胡集全族之力來犯,我軍遠遠不是對手……五萬大軍在內營休整,調兵過來尚需三日。”
楚飒當即叫來傳令兵,寫下調令,命傳令兵迅速前往調兵。他在帳中來回踱步,語帶焦躁:“你說得對,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牧民擺宴,朝廷嘉獎,昨日軍饷又運到,我軍正是松懈之際……要是西胡真這個時候打來了,後果不堪設想。要是真的大軍進犯,援軍沒來之前,怎麽打,你有什麽想法?”
季明塵看向桌上的地圖沙盤,沉吟片刻,詢問了幾個問題。楚飒一一地詳細解答。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知道可能要發生大事,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帥帳,把空間留給他們。
剛走了兩步,一位身着輕甲的士兵過來,恭敬道:“王爺,晚膳已備好,請您先行過去用膳。”
我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走了幾步。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停下了腳步。
士兵停下躬身道:“将軍和王妃估計還要商讨一陣子,您先用膳,他們的也會一并備下。”
我仔細看了看他,認出他是昨日跟着楚飒來官道接我的親兵之一。便緩緩松了口氣,打消了疑慮,跟着他往遠處走去。
我心中想着事情,跟着他走着,再回過神來時發現已經走了很遠,已經看不到營帳了。
心中警鈴大作,那雙鷹隼般的冷眼又浮現在腦海。可我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後頸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