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灑下的光,落在我心上 (1)

那個經常枕着我手臂睡覺的少年,總是站在最高的地方打着燈,為我驅散四周的黑暗。多年後我才發覺,這個少年早已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我早就習慣了他的存在,所以自然而然地忽視了他的存在。

01

阿桌阿上一座作業山,阿荒阿涼地不發芽,我啊背着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自習課上,初一B班的教室裏,風扇吱呀呀地轉着,卻沒有吹散一絲躁意。第三組前四排的學生圍成了一圈,被圍在最中間的那個人就是我——B班的扛把子,封筝。

此時的我正在做英語試卷,前排的男生側轉身子,後排的男生探着腦袋,我寫一個,他們抄一個。

就這樣,我帶着他們,逃離了機關重重的作業山。

忽然,一個女生激動地喊了一聲:“是那個轉校生徐崃啊!”

說完,她推開窗戶,将半個身子探了出去。班上一些女生也跟着躁動了起來。要不是班長河東獅吼了一嗓子,她們怕是都要跳窗而出,畫出一條條完美的抛物線。

女生們口中的轉校生徐崃,不僅成績好,還長了一張帥氣的臉。

這個名字我并不陌生。我讀二年級時,有一個叫徐崃的男孩子因為家人沒時間照看,在我家全托了一年。

所以當聽到這個名字時,我下意識扭頭,在看到教室門口那張完美的臉後,搖了搖頭。

我認識的徐崃小臉圓圓的,可愛得讓人總想在他臉上啃一口,教室外面那個妖豔媚主的家夥,更像風吹來的白骨精,一點都不可愛。

02

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初二時,我調到了A班,和女生們茶餘飯後談論的轉校生——徐崃,成了同班同學。

第一次月考結束,學校玩了一個新花樣,每個班都分了學習小組。一個小組六個人,成績最好的是組長,成績第二好的是副組長。組長和副組長有挑選組員的權利。

無論是那時候的我,還是現在的我,最讨厭的不是分班制,而是白紙黑字的等級制。因為分數,我們被明碼标價。在那個只有成績才能證明自己的年紀,我找不到其他任何一樣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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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分組的時候,我特別害怕,害怕成績差的我會被留到最後。可當老班問徐崃那組選誰的時候,我聽見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了我的名字。

我們組就我一個女生,分位置的時候,徐崃忽然湊到我耳旁說了一句:“等會兒你坐我旁邊。”

“為什麽?”我好像和他不怎麽熟吧?

他說了一句令我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他說:“讓你坐別的男生旁邊?你連夢都不許做!”

當我疑惑他為什麽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到他書包上別了一顆紅色的五角星。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有可能就是小時候在我家住了一年的徐崃。

我指着那顆五角星,問他:“這枚五角星胸針是我送給你的嗎?”

他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埋怨道:“我一直別着它,你竟然才發現。”

我震驚地看着他,壓低聲音問:“你不是應該在六年級嗎?”

“小學的時候,我跳了兩級。”他的表情和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我這個時候才知道,可恨的不是優秀的孩子,而是超綱了的孩子。

03

分好組後,老班讓我們以組為單位,按排名自行挑座位。徐崃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我背着書包跟在他身後,待他坐下後坐到了他旁邊,和他解釋道:“世界上的人那麽多,同名同姓很正常,誰能想到小時候比自己小的小夥伴變成了自己的同班同學。再說了,你也沒和我說過啊!”

“你也沒和我說,我還不是一眼就認出你了。”他的語氣好像在怨我沒有認出他。

我也對他很不滿:“你認出了我,還裝作不認識。”

誰知他傲嬌地說:“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認出我。”

04

老班不只是我們的班主任,還是我們的數學老師。他長得很像王志文,不過發型和氣質不像。

坐我後排的男生和我一樣,都是動漫迷,我們經常聊得很嗨。有次上老班的課,我身子往後靠,頭微微側向他,嘴唇一張一合地和他聊天。老班前一秒還笑意盈盈,下一秒就已經走到我們旁邊,舉起三角尺重重地敲了一下我和他的頭,能聽見聲音的那種。

我坐在位子上低着頭,

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從小到大,我被老師揍的次數比被我爸媽揍的次數還要多。這好像印證了我姨夫他們經常說的話:“你如果是我女兒,早就被揍死了。”

每次聽到這句話,我心裏都特難受,覺得自己就像果園裏長壞了的果子,所有人都在嘆息、埋怨:“你為什麽就不能長得好看些、好吃些?這樣,我就可以賣個好價錢。”

可這真的全是果子的錯嗎?

那時的我認為,是的。

05

下課後,徐崃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頭上,想幫我揉,我生氣地撥開他的手。他現在假好心,剛才怎麽不幫我打掩護。

“你讓我看看起包了沒有。”

我低着頭沒理他。

“誰讓你跟他聊天,你跟我聊天絕對不會被打。”

我還沒抱怨他的不是,他抱怨我倒是抱怨得理所當然。

我想想就來氣:“還不是你沒有給我打掩護!”

他頓時不悅:“我憑什麽給你們打掩護?”

我張嘴想怼回去,他卻趴到了桌子上。我盯着他的後腦勺,一時覺得頭有點大。

他生什麽氣?我還沒生氣呢!

06

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課,走廊上總會有很多男生倚靠在護欄上,啥樣的都有。

學校的衛生間在走廊末端,小女生會羞答答地走過這條長長的走廊,到了衛生間後再淡定地折返,這樣,便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兩次。

那個埋在心裏的小秘密,只有自己的好朋友知道。好朋友會在關鍵時刻故意起哄,這時,裝着秘密的罐子被打開,裏面的小心心全部跑了出來,比喝了蜜還甜。

不過想見徐崃的人就可憐了,他一下課就趴在桌子上睡覺,很少走出教室。即使這樣,也有很多女生知道他,他的名字在初中那幾年被傳瘋了。

我戳了戳趴在桌子上的他:“你怎麽不去走廊上啊?”

“去走廊上幹嗎?”他問我。

“滿足一下少女們的心啊!”

他沒好氣地回我:“那你怎麽不去走廊上?”

“我又沒喜歡的人,再說也沒人想看我啊!”

他擡起頭,一臉認真地對我說:“初一我剛轉來這兒的時候,去辦公室找過你的作業本,找了幾天終于知道了你在哪個班。我想着去你班上找你,結果發現你被一群男生圍着。離開你們班後,我還在樓梯口停了幾分鐘。”

我好奇道:“你停在那兒幹啥?”

他滿臉不開心:“我以為你聽到我的名字會出來看看。”

我笑道:“你以為你是三頭六臂的小哪吒,還是有四次元口袋的小叮當?”

他左手撐着頭,用一副純良無害的表情看着我:“我以為我是漂亮的封筝的小弟弟啊!”

不知道是因為他誇我漂亮,還是他說他是我的小弟弟,那一瞬間我竟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07

為了節省時間,很多同學會騎自行車上學。學校裏面有專門停放自行車的地方,也是很多人吃飽了沒事做,惡作劇的地方。

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自行車會被放氣、被拔氣門芯。

記得有一次上體育課,我和玩得比較好的一個女同學突然興起,去放了一輛自行車的氣,後來被徐崃的同桌哨子發現,教唆我們再多放一輛。我想着反正自行車的主人不會發現,就把他指的那輛自行車的氣放掉了。

誰知放學後,徐崃抓住我的書包,把我拉到他自行車面前:“你得負責幫我把氣打回去。”

“你憑什麽說是我放的氣?”我放了哪幾輛自行車的氣,自己都不記得了。

“哨子說的。”

聽到這句話,我在心裏把哨子撕了個粉碎,本以為他和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卻沒想到他是一只會劈叉的螞蚱。

我解釋道:“是他讓我放氣的!我真不知道自行車是你的,我要知道是你的,打死我也不會放氣的!”

他把我的手放到自行車把手上:“走!”

我乖乖地推着他的自行車,一路推到修自行車的小攤子上,邊打氣還邊抱怨:“徐崃,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誰知道他說:“你怎麽能這樣對我的自行車?”

我:“……”

隔天,哨子拿着徐崃請的阿薩姆奶茶向我炫耀。我怒火攻心,再一次把徐崃自行車的氣放掉了,放學還特地在校門口等他。誰知這家夥騎着自行車從我面前嗖地過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所以,我到底放了哪輛自行車的氣?

08

因為學校有一個操場在外面,校門不會完全關閉,所以課間會有很多學生出校門去買零食吃。燒烤會在校門外吃完,面包、辣條、幹脆面等,會用袋子裝好藏在校服裏,帶回教室吃。每天第二節課開始,教室裏就會彌漫好幾種零食的香味。

有一天,我和我前桌趁課間去買幹脆面。回到教室後,我把幹脆面掰成小塊,這樣課間沒吃完,上課還能放在抽屜裏一點一點偷着吃。

上物理課時,我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手偷偷伸進抽屜裏。我很小心地摸索幹脆面的位置,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可我摸到包裝袋後,手頓住了,扭頭看向徐崃。他握着一塊幹脆面,無視我想撕了他的表情,擡起手就往嘴裏放。我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麽想的,第一反應竟是捂住他的嘴巴,而不是搶走他手裏的幹脆面。

他的嘴唇緊緊貼着我的手掌心,涼涼的,濕濕的。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捂住他的嘴,愣愣地看着我。我觸電般把手放下,小聲問他:“你幹嗎偷我的面?”

“自家的東西不能叫偷,叫拿。”

我無語。他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誰跟他是自家人。

09

我是那種喜歡學習,但學了沒長進就對學習失去了興趣的人,考試也經常考得一塌糊塗。

我早就習慣了不那麽優秀的自己,才會有“我不是讀書的料”這種認知。既然我怎麽學都學不好,那幹脆就順其自然吧!

快期末考了,

英語早讀課上,英語老師突擊抽查單詞背誦,我信誓旦旦地對他們說不會抽到我,結果抽的兩個都是我們組的——一個我,一個徐崃。

徐崃是第二個被叫出去的,我以為他背了單詞,結果老師問到他時,他卻支支吾吾,好幾個都說錯了。

我倆并排站在走廊上,捧着一本英語書。

他嘲笑我:“你不是說沒有你嗎?”

“我怎麽知道?你怎麽也沒背?”

他面無表情地回我:“我背了。”

“那你剛才怎麽沒背出來?”

他假裝看書:“還不是為了陪你。”

我豎起了大拇指:“夠仗義!”

10

我特別怕冷,冬天手又經常要拿出來寫字,所以很難熱起來。

有一天,徐崃拉開衣服口袋讓我把手放進去,我警惕地把手放進他口袋裏,摸到暖寶寶後一臉驚喜:“好暖啊!”

“你想暖手的時候就把手伸到我口袋裏。”

我笑嘻嘻地說:“好。”

之後,我經常把手放在他衣服口袋裏。

有一次,我的手特別冷,冷得寫不好字,我不斷往手上哈熱氣,但就是一點用都沒有。可能是習慣了,我看都沒看就把手伸進他口袋裏,誰知這次口袋裏的不是暖寶寶,而是他的手。

碰到他的手的那刻,我的手下意識縮了回來。可下一秒,我的手被他握住,塞進了口袋裏。

“你躲什麽?我們又不是沒牽過手。”

我小聲嘀咕:“那是小時候。”

11

期末考試結束,寒假如約而至。

這年冬天很冷,可我還是習慣端着碗到家門口吃飯,一吃完就上樓窩在房間裏,将大人們教育我的話全部關在門外。我想,我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學會逃避的。

徐崃之前笑話過我的名字,他說我的封不是風筝的風,筝卻成了與世無争的争,可與世無争這麽好的詞,在我這兒卻和腼腆、懦弱挂上了鈎。我就像躲在巷子裏的小野貓,向往外面的世界,卻又害怕受傷,害怕失敗,害怕出醜,害怕走出自己的安全區。

我聽後紅着臉反駁他,不是我不敢,是我不想。他聽後只是笑笑,敷衍地向我點頭:“是是是。”

可我知道,我騙不到他,也騙不到自己。

我爸媽都性子柔和,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的。我的潛意識告訴我,在比自己強的人面前,我必須點頭哈腰,畏畏縮縮,低聲下氣。

他們總對我說:“不要給別人惹麻煩,能讓着的就讓着,誰讓咱沒本事呢?所以封筝,你以後一定不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人。”

可是十三歲的我是井底之蛙,不經世事。這樣的我,又怎會知道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

12

哨子的生日在二月十四號,這天剛好是情人節,他邀了一大群人去沙灘上烤番薯。有些同學我不是很熟,聊不到一塊,只好一個人安靜地蹲在江邊,撿沙灘上的石子玩。徐崃拿着一個烤好的紅番薯走到我身邊蹲下,将番薯剝好皮遞給我。

我問他:“你怎麽不吃?”

“我不是很喜歡吃番薯。”

我這才接過番薯,打趣他:“那你來幹嗎的?”

“我還不是害怕有人像可憐蟲一樣,一個人蹲在一邊玩石頭嗎?”

我低下頭,有些沮喪:“徐崃,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差勁透了,什麽都做不好,還膽子小,小到連和不熟的人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笑道:“你終于肯承認了。”

他笑得我心裏有些煩躁,我伸手推他:“你還笑!”

他起身,撿起一顆扁平的石頭,側着身子,手一揮把石頭丢了出去。石頭在江面上跳了三下後沉入江底,不見了。

“我笑是因為欣慰。敢承認自己的錯誤,敢直視自己的缺點,這也算一種勇敢。只是這種勇敢像這顆石頭一樣,只是換了一個地方或者換了一種方式存在而已。”

我啃着被風吹冷了的番薯,心就像剛才被石頭撞破的江面,一圈一圈的水紋在心底蕩漾開。

13

初二下學期開學,班上的人忽然都很喜歡在自己的課桌上寫字畫畫,就像在宣告所有權,就連換了位置也要把它帶上。

這種事怎麽能少了我的份。我用鉛筆在桌子上畫畫,有時是臨摹,有時是自創。後來我不想畫了,就直接把自己設計好的藝術簽名潇灑地簽在桌面上。

有一天,徐崃找我給他畫一只流氓兔,畫在紙上。後來那張紙被他裁小,用透明膠布粘到了桌子上,他還特別驕傲地對我說:“這樣就不用怕被擦掉了,還能随時帶走。”

我一臉好奇地問他:“你為什麽讓我幫你畫流氓兔?”

他指着那只兔子說:“它的眼睛像你。”

我:“……”

14

第一次月考完,班上突然多了很多剪劉海的姑娘,腦門那兒就像頂了一塊厚重的遮光布,每當妖風四起,姑娘們便會擡手捂住劉海,生怕漏出一點春光。

我覺得新鮮,便動手自己剪了一個,從此上課都在劉海縫裏看老師。

後來有人說因為有劉海,及腰的長發罩在我頭上顯得特別笨重,就像戴了一頂厚厚的帽子,還是拖尾的。

那時的我沒什麽主見,他們說啥就是啥。所以我沒有猶豫,周末拉着我媽到理發店,剪了一個蘑菇頭。

我剪完就後悔了,周一去學校都低垂着腦袋,恨不得把臉貼到地面上,再用水泥蓋住,這樣就沒有任何人能看見我了。

上課的時候,徐崃趴在桌上,朝我的劉海吹風:“頭上的‘蘑菇’太重了?”

“是太醜了。”

他擡手在我頭上摸了兩把:“誰說的,我就覺得挺好的。”

我無語:“好玩嗎?”

他笑眯眯道:“是好看。”

15

有次英語課講練習,我把書堆在桌上,整個人藏在書堆裏看漫畫。看着看着,徐崃忽然把我的漫畫抽走了。我剛要擡頭問他拿我漫畫幹嗎,就見老師走到我旁邊,問我:“你在玩手機嗎?”

我被吓蒙了,用僅存的一點冷靜回她:“沒有。”

她看了眼我和徐崃的抽屜,沒發現手機後走回講臺繼續講課。

待他坐下後,我一臉好奇地問他:“你把我的漫畫藏哪兒了?”

“這兒。”他掀開衣服,褲腰上別着一本漫畫書。

我松了一口氣,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剛才真的吓死我了。”

他特驕傲地說:“放心,有我在,你不會被發現的。”

16

班上很多女生喜歡EXO這個組合,喜歡到不會讓任何人說他們的不是。經常會有男生故意念錯組合名,這時,女生會特別嚴肅地糾正男生。

有幾個女孩還特地找過我,讓我幫她們畫她們偶像的标志,還有卡通人物畫像,有畫在紙上的、書上的,還有衣服上的。

這大概就是屬于小女孩的小情愫吧!我喜歡你,很單純地喜歡你,但即使這樣,也足以讓我把我對你的喜歡告訴身邊的所有人。

有一天,徐崃見我在看漫畫,好奇地問我:“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想了想,說了幾個漫畫人物的名字。

“為什麽?”

“他們都長得挺好看的,而且人也很好。”

“那你覺得我怎樣?”

“你挺好的。”

“那你也喜歡我嗎?”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喜歡”的深層含義,我覺得不讨厭,那就是喜歡,就像我喜歡吃蔬菜,喜歡芭比娃娃,喜歡鄰家的小狗,喜歡我的同學,喜歡我的媽媽,喜歡這個世界……

我想了想,特別認真地點了頭。

那時的喜歡就是這樣,單純得不摻任何雜質。

17

數學課上,老班點我上臺做題,那是一道特別簡單的題目,但當我站上講臺,拿着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我的手抖得一個“解”字寫了半天,還寫得歪七扭八。

老班以為我不會做,便讓我組裏的人幫我。

我坐回位子後,徐崃扭頭問我:“那題你不會嗎?”

“我會。”

“那你怎麽寫了那麽久都沒寫出來?”

“我手抖。”

我聽見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封筝,你真的變了。”

我低着頭,沒有說話。

是啊!在那個意氣風發的年紀,我怎麽就變得那麽膽小了呢?

18

自習課上,我盯着練習冊上的數學習題,糾結了半天要不要問,最後卻是低着頭,豎着耳朵偷聽前排同學讨論的問題,但他們的聲音太小,我努力聽也沒聽全。

過了一會兒,徐崃扭頭看了我一會兒,輕聲問我:“你有沒有不會的?”

我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指了指沒解答的題目。

他溫聲細語,耐心地給我講解,直到我聽懂,他才對我說:“我坐你旁邊不是擺設,下次有不會的題你就戳戳我。”

“好。”我笑着回他,心裏的冰雪好像瞬間就化了。

19

在燥熱的夏天裏,下午的課是最難熬的,一個不留神,眼睛眯着眯着,可能就睡着了。不過我膽子小,只敢在課堂上眯一小會兒。

因為下節課自習,下了課後,我非常放心地趴在課桌上睡覺。我們那邊的位置比較偏,吹不到什麽風扇,熱得我眯了好久才睡着。

我睡醒後睜開眼,發現徐崃低着頭認真看書,右手時不時在書本上圈圈寫寫,左手拿着一本本子,不停地給我扇風。

我沒說話,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的側臉看了許久。別說,他還真是挺好看的。

“再睡一會兒?”

我笑道:“人家的同桌都是督促對方學習,怎麽到你這兒讓我睡覺?”

“你要真困也學不進。”他将本子蓋在我頭上,“我對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好好吃飯,天天開心,至于腦子好不好用,并不重要。”

我不開心:“怎麽就不重要了!”

他說:“因為你沒有。”

20

初二快期末考的那段時間,我特別認真地刷題,連課間的十分鐘都不放過。

下課後,徐崃抓過我的手,頭枕在我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看了我許久,直到打完上課鈴才悠悠開口:“咱們封筝挺好看的。”見我沒反應,他特別認真地說了聲,“真的。”

我躲開他的視線,扭頭看向窗外。陽光不遠萬裏而來,落在葉子上,生長在最頂端的葉子浸在光裏,我突然覺得整個左心房都被照亮了。

21

初三要上晚自習是我們這兒的慣例,但我在聽到要上晚自習的消息後,還是抑制不住地興奮。

晚自習是一個星期後開始的。那天,許多人早早吃完飯去了教室,我也一樣。到教室後,我坐在位置上趕作業,我還是第一次六點多坐在學校教室裏做作業。窗外天空的顏色和學校裏的氣氛,都是我未曾感受過的。

我特別喜歡隔着徐崃和哨子講一些鬼故事,徐崃每次都會戴上耳機聽歌。有天晚上,徐崃沒騎自行車,我搶走了他的耳機,和哨子硬拉着他說了一節課林正英的僵屍電影,還吓他:“晚上你回家千萬別往車窗裏看。”

哨子附和:“如果路燈下有人,你看到了別回頭,叫你也別應。”

徐崃用手塞住耳朵,低頭看書。我以為我能吓到他,結果晚上回家時,我被一個小孩吓得夠嗆。

那個小孩臉貼在車窗上往外面看,我無意看到後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躲到了徐崃的右手邊。

他笑話我:“我還以為你膽子多大呢!以後別講鬼故事了,吓吓我無所謂,吓壞你自己就不好玩了。”

我嘴硬:“誰說我被吓到了?我只是想換一個位置走而已。”

“哦!”他擡起手,我偷偷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暴露了,他問,“這是什麽?”

我松開他的衣袖,心虛道:“你不是害怕嗎?我保護你啊!”

“那你松開幹什麽?”

我……

22

我特別不喜歡擦黑板,別人擦黑板都特別利索,特別輕松,到我這兒卻像攀岩。

有次輪到我們組值日,我見沒人擦黑板,便拿起黑板擦擦了起來。我踮起腳,左手扳着黑板擦的底邊,右手拼命往上伸,時不時跳起來,樣子特別滑稽。

當我拿着黑板擦努力往上夠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笑聲。

我扭頭看向徐崃,他拿着掃把站在講臺下,笑眯眯地問我:“是不是夠不到?”

他明知故問!我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嗯!”

他走上講臺,将掃把塞到我手裏,從我手上拿過黑板擦,擡手輕而易舉地把黑板擦幹淨了。他擦完黑板後一副很累的樣子,把胳膊架在我頭上,說:“每次和你站在一起,我都特別驕傲。”

“你直接說我矮呗!”

他說:“誰說的!我架着剛剛好。”

呵呵,他這是拿我當拐杖使。

23

初三,我們加了一門化學課。從沒接觸過化學的我,覺得化學就是做實驗,直到上了課才知道,原來化學還有那麽多的公式。

為了讓我們對化學産生興趣,第一堂化學課,老師用木籃子裝來了做實驗的器具。展示完器具後,他在一根試管裏倒了澄清的石灰水,插了一根吸管,點了一名女生上臺向澄清石灰水吹氣。

那個女生就是我。

我站上講臺後,他還特幽默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麽點女生嗎?因為女生更溫柔。”

說完,臺下的男生長籲了一聲。

他見我半天沒吹動石灰水,開口催我:“哎呀,我是叫你溫柔,但沒叫你這麽溫柔,放心吹,吹不爆。”

我紅着臉繼續吹氣,石灰水沒一會兒就渾濁了。我心想:不好,是不是我身體裏有什麽不好的氣體?怎麽這水變得這麽髒了?後來老師解釋了我才知道,那是二氧化碳導致的。

這件事後,徐崃每次向我借筆都會說:“溫柔的封筝,借我一支筆呗。”而我每次都會瞪他一眼,氣呼呼地把筆袋重重地放到他的桌上。

瞧瞧,幽默的老師整出的吹氣事件可把我害慘了。

小時候,我覺得溫柔是香香的、軟軟的、暖暖的,就像我媽一樣。可身邊的親戚不止一次告訴我,我媽就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如果我想在社會上立足,就不能學她。漸漸地,我覺得溫柔就是怯懦、畏縮和無能的代名詞,也是我的絆腳石,所以,我讨厭死溫柔這個詞了。

24

我最怕開家長會,特別是和徐崃做同桌後。每次我媽開完家長會,回家都會帶一份全班成績排名表回來,還用筆把我和徐崃的名字圈起來。他在第一頁最上頭,我在第二頁末尾。我和他的名字中間隔着一座珠穆朗瑪峰,可我爬不上去,因為我缺氧,不抗凍,還懶。

開家長會那天,徐崃被老師叫去幫忙,我在家拿着手機和徐崃聊天。說是聊天,其實我是想了解我媽的一舉一動。

他忙完後在走廊上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接通後問他:“我媽臉色怎麽樣?”

“還行,她正拿着試卷和我媽聊天。”

我抱怨道:“當初我就不應該和你做同桌,回去我媽又得拿着排名表

指給我看,我在哪兒、你在哪兒,然後我又得聽她說,看看人家比你小兩歲都這麽厲害。”

他好像很高興:“你媽這麽關注我?”

“誰讓這班上的同學,她就知道你。”我坐在凳子上,低頭剪腳指甲,“我經常和她說,是你在我家待的那一年把我的聰明才智吸走了,所以我才這麽笨。”

他輕笑了一聲:“我記得你那時的成績好像也不好吧?”

我的手一頓:他怎麽這麽讨厭!

25

我讀初三那年,大概是我媽動怒次數最多的一年。她青春期撞上更年期,負負卻沒有得正。

一天下午,我媽剪了網線,撕了我的漫畫書。我一氣,背上書包就走。我媽扯住我的書包帶子,硬要我吃晚飯。我不肯,和我媽扯了許久,直到書包帶子扯斷,我媽才松了手。

徐崃得知我沒吃晚飯,課間跑出學校給我買了面包和牛奶。

“你跟你媽怄氣,也得把飯吃了啊!”

我趴在桌子上,眼淚忽然從眼眶裏湧了出來,小聲地說:“小時候我畫了一張好看的畫,他們會誇我好久,可現在他們都不讓我畫了。我也想成為他們的驕傲,我只是不想按照他們給我安排的軌道走。我只是成績不好,怎麽就成了被否定的人呢?他們把我的希望毀掉了,為什麽還要我笑着接受他們這份沉重的愛呢?”

直到上課鈴響了,我才安靜下來。徐崃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給我遞紙巾。

“愛”到底是什麽呢?那時的我不知道,只能憑借親人和老師給予我的愛去效仿。

可那真的是愛原本的樣子嗎?

那時的我無法判斷,更不敢反駁,也沒有任何一個大人告訴我。

26

萬聖節,班上流行交換糖果。一天下來,我就得了兩三個糖果,徐崃卻收到了一抽屜的糖果,有男生送的,也有女生送的。

晚上,初一班上的一個男同學沒打一聲招呼,托人給我送了一杯雙皮奶。我說不要,但那個同學把雙皮奶放在我桌上就走了,我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徐崃有些陰陽怪氣地對我說:“咱們封筝人氣蠻高。”

“我哪兒比得上你,平時有人送情書,萬聖節有人送糖果。”

“情書我都沒看,糖不都給你了。”

他的糖是都給我了,我吃完晚飯到教室的時候發現的。他的抽屜裏只留了一個我送給他的棒棒糖,其他的都給了我。

“所以呢?”我挑眉問他。

“雙皮奶給我。”

我也确實不想喝,大方地把雙皮奶推給他,他一臉不情願地把它喝完了,喝完還要評價一句“真難喝”。

也不知道喝得一滴不剩的是誰。

27

十二月初,我以“初中生涯最後一個生日”為由,向我媽要了兩百塊錢。因為我和初一的同學關系更好,所以請的都是初一班上的同學,也就沒有叫上徐崃。

我回到家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剛要走進巷子,卻發現徐崃蹲在巷口,手裏還拿着一個小盒子。

“你怎麽在這兒?”我有些意外。

他撓撓頭,将小盒子遞給我:“生日快樂。”

我接過他的禮物,問:“你不會一直在這兒等吧?”

他點頭:“本來我想早點給你的,但晚上才做好。”

自己做的?我好奇地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只迷你的風筝,雖然小,但很精致。我笑着問他:“為什麽送我這個啊?”

“你仔細想想,要讓風筝飛得更高,除了風,還要什麽?”

“放風筝的人?”

他搖頭:“是風筝線。但即使被線牽引着,風筝也是沒有軌跡的。”他頓了一下,拍了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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