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日頭走到正中的時候,白璐已經在門廳裏轉了好久,他派出去的人終于抱着兩個酒壇回來:“大人,城郊吳家鋪子裏找來的,跟您說的炮打燈九分像。”

白璐揭了封泥嗅了嗅,趕緊說:“就它了,去邊上放好。”

像白璐這樣出身官宦之家的大族子弟,有一種旁人即使用權勢都難以達成的天然優勢:一些與他出身相似且有情誼的朋友。從這些朋友那裏,他常常會得到一些看似無用卻值得推敲的訊息。

比方說他父親好友的獨子、少年時曾同他一道逃學去聽戲的赫連小将軍赫連春水,過路江寧同白璐一道吃酒時候,半真半假講過一個事情:他覺得戚少商看顧惜朝的眼神特別不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也不太好說,但赫連春水堅信戚少商不肯依約跟息紅淚退隐江湖很有一點是因為顧惜朝。

今上奢靡,京中風氣也是旖旎,斷袖分桃這樣的事情白璐也都是見過的,他當時還不知道日後會與戚顧二人有交集,就問赫連春水:“怎麽,那個戚少商,他看顧惜朝的眼神跟看息紅淚一樣?”

“那倒不一樣,”赫連春水說,“他看紅淚,都沒用過那種眼神——要不要我給你示範一下?”

白璐哈哈一笑給他滿了杯酒,只當是席間說笑。

到了數月後,戚少商跟顧惜朝陸續來到江寧,白璐更是覺得赫連春水當初是在說笑了。這兩個人雖然顯得看重對方,但神态裏并無一絲狎昵,反而風姿各異相持不下,不見面時候還好,見了面總要互相拆臺,怎麽看都不像是溺于私情黏黏糊糊的樣子。況且他們兩個雖然一明一暗行事,但見識手段很有幾分默契,因此白璐更傾向于相信王半山講他們若非局勢所累必成知交的話是真。

此前白璐一方面自覺手段閱歷不如他們兩人,另一方面欽佩顧惜朝點探花那篇文章多年,也愛看他跟戚少商相争,就沒多參合他們之間的事情;但從昨晚的事來看,不管是在近水山莊還是回了府邸,戚少商跟顧惜朝之間的這種争鬥顯得有些太認真了。

白璐一心緩和他們兩人之間氣氛,想起赫連春水當時講的逆水寒案內情,主意打到了炮打燈上;但他這裏地處富饒,這種粗糙劣質的酒一時還不好找,天一亮他就派了人去全城搜羅,都正午了才帶着酒回來;好在戚少商跟顧惜朝昨天夜裏大概也談了很久,這個時候還沒起床出來。

他把兩壇酒擺好,弄了幾個下酒菜,邊打着腹稿邊等戚顧二人。

結果一直等到了黃昏。

白璐一拍桌子:“去叫戚捕頭跟顧公子起床!這個雞絲好吃,再來一碟!”

顧惜朝從來不知道什麽叫一夜安眠,不管是在晦暗的童年還是成長後的流離,睡眠對于他都是一個為了維持生存不得不進行的停頓。無論是他的處境還是心情都不容許他享受這種停頓,他會為被睡眠占去籌謀的時間而愧疚,會因為焦慮或迷茫從睡夢中驚醒;認識戚少商之後他發覺醉酒能讓他睡上很久,可是這種睡眠裏往往充斥着各種不愉快的夢境。

但是今天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到很痛快,他頭腦清明,通身舒暢,也沒有什麽噩夢叫他胸中滞澀。

戚少商在他邊上動了動:“還是鬧醒你了?剛剛白大人派人來叫我們去吃飯。”

他這麽一說,顧惜朝也覺得有些餓,順勢坐起,卻發覺他的手還跟戚少商連在一起。

不是被鎖鏈扣住的那種連在一起,是戚少商依舊握着他的手。

顧惜朝看着戚少商:“你……”

戚少商松了手說:“你說的對,要你跟我做一路人,是我強求了。難得這次相會,只要你不在我眼前作惡,我們就一道查清這個案子,往後各自好自為之吧。”

顧惜朝原以為戚少商還要繼續昨夜的話題,不想這時卻放棄了,好似一盆冰雪當頭;他也只得咬了下嘴唇,回他說:“難為戚大俠不提你的俠義了,甚好。”

此時他又不覺得餓了,只想趕緊了結這些事,好離戚少商遠遠的:“昨天的事你怎麽看?我跟白璐有聯系,這次是來保他的,近水山莊裏面父子兩個都是第一次見。”

戚少商心裏一熱,問他:“你為什麽保白璐?”

“別人許了我好處。”顧惜朝冷語道,“前幾天我查了白璐身邊,清出去幾個人,估計被想整治他的人發覺了。但是昨晚那麽大陣仗,卻只針對我,有些可疑。”

他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戚少商也不願意再問,回想昨天:“除了你跟後面指認你的那人,那天侍衛裏還有一個武功高強的。”

顧惜朝踢了戚少商一下,讓他挪開好給自己讓路下床:“今夜我們去一趟近水山莊,他們恐怕覺得我發現了什麽,臨時把折騰白璐的這一套按到我身上來了。”

戚少商閃身看顧惜朝一身衣服皺巴巴地爬起來:“不錯,如果設法誘使白璐離席,安排人指認他殺人,還有其他商賈在,白璐即使三言兩語脫身,往後要在江寧這裏施展也會不易。”

“未必如此簡單,他們舍得一個少莊主,肯定萬般證據都準備妥當了,如果白璐私底下應了他們主使者的要求,那就會有那個侍衛出來頂罪;如果白璐不應,那就是江寧知府為推新政濫殺無辜了。”顧惜朝擦了把臉,拿了簪子重新绾他的發髻,“可是計劃有變,他們之前的準備就用不上了,我實在想不到之前接觸什麽讓他們舍棄這個籌備已久計劃只為了限制我的行動;畢竟我是江湖人,近水山莊也是江湖門派,只要咬定是恩怨紛争,對白璐幾乎沒有影響。”

“真要算作江湖紛争,他就能拿你用私刑了。”戚少商被鎖鏈扣着的那只手離不了他太遠,又閑着,正好幫他拿着頭發,方便他梳頭,“你也知道對付白璐的人後面有主使?”

顧惜朝暗道失言:“我猜的,畢竟白璐身份不俗,平常江湖人做什麽對付他?”

“你就是現在不說實話,以後我也能知道。”戚少商幫他調整了一下簪子的高度,心裏既不怿他的欺瞞,又自嘲自己癡心妄想,顧惜朝總共才對自己講過幾句真話?

雖然這僅有的幾句真話都說到了戚少商心裏去。

顧惜朝不知道他這裏千回百轉,打算換身衣服好出門;但外袍才脫了一個袖子就僵住了。

戚少商嘆氣說:“反正這是近水山莊侍從的衣服,你再穿一天,正好我們等到晚上還要去那裏。”

他們一個起床又磨蹭了這麽半天,白璐早已等不下去,這時直接沖了進來:“等到晚上?現在已經晚上了!”

顧惜朝大吃一驚,拽着戚少商跑到門外看了一眼,果然夕陽都快沉到山裏了。

他瞪圓了眼睛看戚少商:“我究竟睡了多久?”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戚少商扳着手指算了算:也就睡了一天吧,我倒是中間醒過幾次,你姿勢都不變一個,弄得我怕你出了什麽事,每次都要去看你還有沒有氣。

顧惜朝看自己手腕上一圈紅印子:至于下這麽重手?待會兒肯定要青一塊。

戚少商:可是我摸你臉你沒反應啊,只能用力一點……

白璐:原來小妖講的那種不對勁的眼神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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