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這天清晨,近水山莊的大廚房裏除了米香,還有蓋不住的血腥味。

前來接應的白璐趕來時吓了一跳:“你們怎麽弄成這樣?”

顧惜朝失血過多,已經半昏半睡,戚少商一面護着他心脈,一面交待白璐:“我們追查的兇手跟江橋都死了,恐怕近水山莊其他人對這裏的事情知道得不深。”

白璐看看顧惜朝紙一樣白的臉色,又看看戚少商肩膀上翻出肉來的傷口:“你們……算了,我先去各處搜一遍,指不定留下什麽呢。”

戚少商與顧惜朝逾期未歸,白璐就知道他們兩個到底還是前去涉險了,便依計挑了兩個可靠的統領各帶一隊兵士,同自己的親衛一道悄沒聲趁着夜色粗粗圍了近水山莊;一直等到朝霞漫天、露水浸透了褲腿,才看見戚少商的訊號,于是一擁而入。

由于之前他們并未料到會受這樣嚴重的傷,不要說沒有大夫随行,連藥品也不夠,最後還是匆匆去捉了江橋養在山莊裏的兩個郎中湊數。然而戚少商并不信任他們,牢牢守着顧惜朝,也不挪地方,兩個人一道依偎在竈臺邊上等支援;又擔心顧惜朝傷口太深,給他用了一點白璐帶來的傷藥,自己的傷口反而止了血就算數。

戚少商拽緊了手上的鐵鏈子,自語說:“都這樣綁着了,怎麽還是管不住你?”他想要好好打算一下跟顧惜朝的将來,神思卻不自覺鑽進了過往裏;他在那些淌着血的記憶裏搜尋顧惜朝的一舉一動:原來他那一次、和那一次也是向着我的,他自己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顧惜朝安靜地貼着他的胸口,并不知道他此刻轉的什麽心思,臉上幾乎看不出痛苦的神色,只幾根手指死死嵌在戚少商衣襟上。

他們背後靠着的爐竈倒是暖烘烘的。

等大夫乘着馬車到了,給顧惜朝跟戚少商都看了傷,就地包紮固定好,戚少商才抱着顧惜朝出了廚房。

要按大夫說,他右肩傷成那樣,實在不好這麽使勁,但那道鎖鏈依舊連着兩人,不要說戚少商不肯放開顧惜朝,旁人就是想逼他放開都不好下手,最後還是白璐親自過去托着顧惜朝,分擔了戚少商手上一部分的重量,把兩人一路送上馬車。戚少商正要道謝,白璐卻跟他們一道擠上了車。

戚少商把顧惜朝貼着自己擺好,詫異道:“你不留下來善後?”

白璐擺擺手:“話事人都死光了,接下來怎麽說也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倒是你們兩個,怎麽如此行事,難道之前一直不知道?”

戚少商沾了點兒自己的血,在顧惜朝嘴唇上抹一圈:“知道什麽?”

白璐在衣袖裏摸了一陣,最後伸出兩個拳頭來,先攤開左手,是張皺巴巴的字條:“這是你昨天走之前暗中塞給我的,講如何如何行事,如果最後你出不來,要提防顧惜朝。”他又攤開右手,也是一張皺巴巴的字條:“這是昨天顧惜朝拿包子時候留在廚房的,講如何如何布置,如果最後他有不測,叫我別把黨争的事透給你。”他兩手一合,把兩張字條揉在了一起:“所以你們并不是在沒事找事争勝負?”

戚少商此時想起寫這個字條時的百般猜忌,心裏酸澀,也不再折騰,把顧惜朝往懷裏壓了壓,只恨沒能早一些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與願景,說不定他們兩個就能夠早早互相坦誠,一道謀劃這個案子,不至于走到這樣激進而決絕的結果。

他眼神黯然,回答白璐:“你看出來了?我跟顧惜朝千真萬确是仇敵,但我也是千真萬确地思慕他……”他擡了擡手,示意白璐不要插話:“可惜我之前的确一直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竟然會這麽深,也不知道他為了我竟然肯做到如此地步。”

“你、你說了什麽?”白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你居然是真的對顧惜朝有那個念頭?”

他張目結舌,活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大鵝一樣突然鳴叫起來;戚少商也被吓了一跳:“你不是指這個?那你問我們之前一直不知道什麽?”

白璐臉色青白,不知道是吓得還是氣得:“我是想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其實不知道對方也是老師那一派的?誰知道……”他把手裏那字條團圓了,咚一聲砸在戚少商手邊:“這事兒我可不敢給你們遮掩了,一定要寫信知會老師的——難怪我之前走了眼,你們之前都把對方當敵黨對付了,我還以為你們只是互相不服要争個高低鬧個脾氣:可不是鬧脾氣麽!”

這下換成戚少商大驚失色:“你意思是,顧惜朝他也是半山先生派來的?”

白璐說:“怎麽不是?老師親自把惜朝從大獄裏請出來的,要不你以為是誰?”

戚少商簡直像是一條吃多了杜鵑花的魚,暈乎乎的。

顧惜朝在一陣酒香裏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陽光叫他身邊的人擋住一半,在他身上落下一個軟軟的影子。

戚少商赤着上身,只在肩膀上裹了厚厚一層繃帶,懶洋洋地倚在床頭,手裏晃着一個小酒杯;看見他醒了,就拿手指沾了一點兒酒,點在顧惜朝嘴唇上:“你可算醒了。這是白璐前幾天找來的酒,有八分像炮打燈,本來他想要我們兩個一道喝一杯,能懷懷舊、好好合作;誰知道這會兒我們一人一個血口子,哪個都不能喝了。”

顧惜朝伸出舌頭舔走了嘴唇上那一點辛辣:“近水山莊怎麽樣了?”

“沒查到什麽有用的,只能證實那裏的确有豢養過藥人,恐怕圖謀不軌,但江橋背後是誰就抓不出了。”

“足夠他們做文章了。交到上面去,自然會有人斟酌近水山莊背後的應該是誰。”顧惜朝想坐起來,發覺他跟戚少商還被那條鎖鏈扣着,“沒找到鑰匙?”

戚少商一手把他按回被子底下,另一手一揚,指縫裏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一閃而過:“找是找到了,只不過不想給你打開。”

顧惜朝陡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戚少商笑着湊近他:“你那時候不是還醒着,我的話應該聽見了吧?現在來給我說說,你走的是哪條道?”他的嘴唇一直貼到顧惜朝耳朵上;等他說完了擡起頭,濕潤的嘴唇間還含着顧惜朝的一縷長發。

我敢綁了你去走正道。

顧惜朝動了動頭,把那縷頭發拉出來:“戚少商,我……”

戚少商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掐:“叫大當家。”

顧惜朝想起戚少商許給自己的信任,混戰時執劍自戕的激情又在胸腔中翻滾起來,他嘴裏的字詞像是被冰了一冬的種子遇了春風,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當年我考過功名,那時的主考正是如今身在相位的半山先生王安石。”

“他想要推新政,想要急進,找了我。”

“江寧的事情應該是他想看看我的本事,也順便給我看看他們一黨的能力。”

“我不确定叫我來這裏跟藥人有沒有關系。”

“江橋擾亂我思緒時提過一個‘蔡大人’,我懷疑是蔡京,雖然他也是新黨的中堅力量,但為人并不那麽可靠。”

“大當家,我知道這些新政看起來過于瘋狂,但如今大宋搖搖欲墜,非這種猛藥能起死回生不可。”

他越說戚少商的臉色越陰沉,顧惜朝漸漸就不敢去看他,只盯着他那只扣了鎖鏈的手。

戚少商嘆了一口氣:“起死回生?這樣的藥,不過也就是在背水一戰與茍延殘喘之間選一條路罷了,然而即使打贏了這一場,還有下一場,再下一場……”

顧惜朝閉上眼睛:“諸葛神侯就是這個看法,我不贊同。或許大宋朝廷撐不住,但改糧政、修兵制肯定能讓大宋的軍民撐下去。”

“你是要在這條道上走到黑了?”戚少商問,語氣裏聽不出一點感情,“不論什麽都不能讓你改主意?”

顧惜朝咬着牙說:“即使是要再跟你背道而馳,我也不改此心。”

可是他此刻表現出來的痛苦,遠遠甚于被心口的傷勢折磨時。

戚少商卻古怪地笑了一聲:“有你這個話,那這玩意兒就用不着了。”他說着撈起顧惜朝的手,搗鼓了幾下就解了那條鏈子;沒了這個束縛,他終于能蹭到顧惜朝身邊,伸開了左臂去攬他。

“你做什麽?”顧惜朝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想躲開,身上卻沒一點力氣,最後還是枕在了戚少商胳膊上,兩人頭挨着頭。

戚少商摸摸他的左手,又摸摸他的右手:“沒有武器就好。惜朝,我跟你說,是半山先生叫我來查江寧這個案子的,借機跟這些兵混個三分熟,就把他們給我,帶着去打西夏……”

顧惜朝一絲聲音也沒有。

戚少商疑惑地去看他:“惜朝?”

顧惜朝睜圓的眼睛裏全是憤怒的血絲,還有一點水蒙蒙的。

戚、少、商!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顧:戚少商!

戚:哎呀惜朝生氣真好看。

白璐:點蠟。

赫連:點蠟。

紅淚:點蠟。

九幽:點蠟。

江橋:點蠟。

路人ABCD:點蠟x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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