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顧惜朝昏睡幾日,醒來後先是發覺自己已經被運回了京師,又是得知江寧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

正式的說法是江家父子早有野心,卻遇上保甲制實行,将每戶青壯年盡皆編制入伍、輪番操練,影響了近水山莊的納徒與擴張,于是把江湖上打打殺殺那一套用了起來,在軍中刺殺新兵擾亂人心,企圖阻礙新法實行。暗地裏,王安石卻私下把藥人一事報給了官家,順便在其中給顧惜朝記了一功,又暗指近水山莊是從前傅宗書一黨的餘孽,朝中人能與他們接上線的恐怕只有經辦傅黨清算事宜的諸葛神侯,而此人恰恰是守舊派的黨魁;官家果然因此心中生疑,最終批了新黨力争的西北興兵一事。

大概是立場尴尬,戚少商并沒有帶他回六扇門,也沒安置在王半山提供的宅子裏,反而去貓兒坡的三清觀裏借了個小屋子居住。

顧惜朝傷勢沉重,養了好幾日才将将能下地,頭一件事就是把被褥換了新曬的——他早嫌被子上藥味重,但戚少商帶着肩膀上的傷早出晚歸參與軍隊操練,回來常常面帶倦色,他也不太開得了口支使他。

沒別的事好挂心,顧惜朝就慢條斯理地理着床鋪,抓出一大團頭發來,有他的也有戚少商的。雖說一部分卷卷曲曲,一部分長長直直,好認得很,但真要分出來誰是誰的,卻費勁得很;顧惜朝試了半晌,最終還是失了耐心,丢開手坐在窗前沉思。

他在想戚少商。

戚少商在京郊大營裏,正同王安石會談。

“明天就要走?”戚少商很是意外。

王安石點頭:“不錯。興兵一事官家雖然應了,但最近又有人頻頻動作,恐怕夜長夢多;正好你們走得慢一點,等等糧草,又是離開京師的眼睛,路上能跟這些士兵相處得更好。”

戚少商一笑:“原來大人也是覺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這規矩有問題。”

“畢竟現在的軍力太弱。”王安石感慨,“待會兒你就去軍中發這個調令吧,我知道你鼓舞人心很有一手。”

戚少商接過兵符,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顧惜朝……”

王安石以為他在講顧惜朝先前逼宮下獄的事情:“這事已經過了官家的眼,我自會安排妥帖,不會有問題了。”

“多謝大人。”戚少商鄭重向王安石行了一禮,“惜朝年輕氣盛,有些事情要勞您費心了。”

自從顧惜朝醒了,甚至是從離開近水山莊的暗室起,戚少商的态度就有些說不出的異樣。要說他對自己太好,初識時直到大帳反目,戚少商也是對他這樣好的;但要說戚少商是出于朋友道義照顧他,又顯得不合常理。即使有顧惜朝身體不适的原因在,戚少商也有些太過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了,不單單一手打點好他的飲食起居,還給他削了個竹笛吹着解悶,那笛子上頭龍飛鳳舞刻了個“戚”字;更何況那鎖鏈明明已經解開,戚少商還是天天晚上回來跟他擠一張床、蓋一條被子,兩人說一會兒局勢才肯睡去。

偏偏這些事情,顧惜朝當時都覺得是理所應當,只在這種閑極無聊的時候想起來,才覺得有點什麽不對勁。

他想了想,終于還是站起來,罩了披風,拿了那支笛子走出房間。

久違的清風吹得他眉宇舒展,目清神明。

戚少商在近水山莊時候盤算過,日後帶着顧惜朝藏在軍中不是什麽大事,然而白璐卻向他點明顧惜朝亦是王安石一派,甚至頗受看重,那恐怕就不能帶他離京了。但那時他還當大軍整備、軍需調動,怎麽也要個把月,足夠他慢慢與顧惜朝互明心意,即使将來聚少離多,總有一人能叫他安在心裏。

誰料不到半個月,突然被告知明日就要孤身西去,歸期難料,他心裏免不了難過異常,生出一種別緒來;好在王安石應允了會照看顧惜朝,使他心中稍安,不由行了一禮。

王安石已從白璐那裏得知了他們兩個這點事,受了戚少商這樣的禮也不太驚奇,更是感慨自己看人毒辣,一早就覺得他們不對勁:“你且安心,我亦看重惜朝才幹多年。”

戚少商目光往四下轉了一圈:“不懼明月,惟恐暗影。”

王安石颔首:“自當秉燭,明三尺之地。”

戚少商松一口氣。明天就要啓程,他不得不把新黨中有蠹蟲一事講明,免得要顧惜朝日後去提,這會使那人初入政局就被推進風波。然而他無憑無據,不能直接說蔡京有問題,只能拐着彎提醒王安石新黨中有人并不是與他們同心同力,好在王安石立刻接收了他的暗示,并應承會徹查。

戚少商思及他走之前好歹幫顧惜朝解決了這麽一個可大可小的隐患,又歡欣起來。

顧惜朝走去三清觀外頭,坐在亡妻的墳茔前,輕聲講:“晚晴,我回來了。”

他很想跟她說說在江寧的事情,說說戚少商,說說他的抱負與打算,但是話到嘴邊,卻哪一樁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只能喪氣地拿了那治笛子,斷斷續續吹了一個輕快的小調。

有人慢慢接近他。

顧惜朝擱下笛子:“竟然勞動蔡大人親自來訪,惜朝惶恐。”

果然樹林裏轉出一個便裝男子,正是蔡京。他向顧惜朝一笑:“不過休沐無事,走來看看探花郎罷了。你我共謀新政,何必拘謹,況且顧公子日後青雲可指,未必在我之下。“

顧惜朝不置可否:“大人有心了。聽聞大軍已準備完畢,這幾日就要動身了;本來這些該我操持,卻有心無力,都推給諸位分擔,實在慚愧。”他曾與戚少商談過多次蔡京,多方印證,都覺得此人恐怕心術有異;但他在新黨中分量太重,又得王安石青睐,一來動他不易,二來即使成功,也會使新黨元氣大傷,因此暗暗藏起了對蔡京的猜忌。

蔡京也疑心戚少商與顧惜朝是否察覺他在其中的聯系,但戚少商面上一切如常,顧惜朝又被藏在三清觀裏養傷,好幾日他才得了這個機會與顧惜朝會面:“分內之事罷了,事實上大軍明日就要開拔,按丞相的意思是希望顧公子與戚将軍一道啓程,走得慢一些也不礙事。”

他不自覺地把“丞相”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盡管近水山莊藥人的事情叫諸葛神侯背了,但真正的主使的确是蔡京。他原本想拖住這事,時間一久解決不了,就派自己的親信去接手,好把白璐擠下來吃下江寧這塊肥肉。不料王安石不但請了戚少商相助,還把顧惜朝也派去了,前者還好說,顧惜朝卻是練過魔功知曉藥人的,因此他緊忙知會江點紅設法絆住顧惜朝不要過多參與,然而江點紅走火入魔,江橋借此暗算了他倉促接手此事,并沒能真正制住顧惜朝,最終一敗塗地。

顧惜朝笑了:“多謝蔡大人告知,往後我們邊關京師同作一線,要真正共進退了。”他看起來激動而熱忱,這樣說的時候眼睛裏迸發出少年人一樣天真的光輝。

蔡京想,他或許沒有發覺?

戚少商脫了甲胄,慢慢往回走。

他沒像往日一樣,去給顧惜朝買一客銅錢巷子口的白糖糕,也沒去挑一捆東街李二婆子存的鮮荠菜,而是往六扇門拐了一趟。

他拿回了他的劍。

逆水寒。

往貓兒坡走的時候,他撫摸着劍柄,問:“明天往西北去了,我還能不能活着回來?我該不該跟顧惜朝挑明了一切?”

他的劍在劍鞘裏铮铮而鳴。

戚少商遠遠看見三清觀裏的一點燈火,自語道:“當初還是我說得對,寶劍铮鳴,就是因為你來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 = = 最後是 私設。。。畢竟逆水寒就最初看見顧惜朝時候叫喚過兩次,後來一路刀山火海都是安靜如雞,說不定就是因為開始覺得小顧好看催戚少商趕緊下手呢。

回放。

逆水寒:戚少商你快上啊,最後的機會了,再不搞定他你就要挨刀子了!

神哭小斧:你煩不煩,找打呀!

…………後來的确是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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