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番外一
西出陽關番外
中軍大帳中,顧惜朝冷眼看着幾個指揮使:“看來幾位已經認定軍中洩密一事是顧某做的了?”
被他盯着的幾個人臉色都有點不好看。顧惜朝仗打得犀利,為人也犀利,縱使他聲名狼藉,但真真切切接觸他的人,就算不暗自佩服他,也免不了要畏懼他的手段。
可是洩密這件事,證據确鑿,不是他又是誰呢?
顧惜朝目光落到戚少商身上:“大當家,你也覺得是我?”
戚少商躲開他的眼睛:“你這幾天先別管軍務了,這個事情我來查。”
顧惜朝一時有些心灰意冷。
傅宗書倒臺後,半山公王安石接替相位。此人手段激進,立時着手于各部大規模改革,為對抗朝中阻礙勢力,竟把剛犯禁作亂的顧惜朝從大牢裏弄了出來,連同他的大敵九現神龍戚少商一起支到了西夏邊境——尖銳的變革迫切需要軍事上的勝利來作争取支持的後盾。
顧惜朝難得沾一次時局的光,雖說不能親自掌兵,卻有一個戚少商這樣與他心意相通的主帥。就這樣,顧惜朝在這中軍大帳裏謀劃了大半年,把大宋的邊界線一點一點往西夏那一邊推。
半月之前,西夏再換主帥,來人叫做李晃春,據說是個少年英豪,特特主動請纓,來前線親自證明老一輩的沙場經驗不夠管用。戚少商不太看得慣這個家夥本領平平大話滿口的樣子,跟顧惜朝一道叫他半個月丢了上一任大帥三個月丢的地盤。
誰知兩天之前,李晃春大發神威,玩了一手聲東擊西,不聲不響截了大宋的糧草。諸将回營檢讨,一致認為應當是運糧路線洩了密,查來查去,最後查到了顧惜朝頭上。
不過是半張沒有燒盡的暗碼。
顧惜朝回到自己的營帳,一時無事可做。
盡管戚少商沒有認定洩密一事是他的手筆,但作出的态度卻讓顧惜朝難受得很。
他仿佛又回到當年的連雲寨裏,戚少商一廂情願要讓他當這個大寨主,可是寨中的那些人,什麽龍頭,什麽水香軍師,沒一個把他當一回事的。可是,那時候的戚少商還是全心全意信他的,不像現在。
現在的戚少商是會信他,還是第一個疑他?
顧惜朝擺正了案上的五弦琴,按着弦,輕輕撥了一下。
有人在營帳外頓了頓腳步。
戚少商。
軍中洩密這件事好像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有些人猜測是戚少商有意袒護顧惜朝,因為事發後,顧惜朝沒過幾天就回到了中軍大帳;雖然戚少商跟他自此互相一言不發,但他們兩個每天晚上都要跑去顧惜朝營帳前面,一個彈琴,一個舞劍,不折騰到半夜不罷休,這還是顧忌到兵士們還要休息。
好在戚少商還沒有因為這些事情影響治軍,他很快帶着人把之前在李晃春手上吃的悶虧打了回來,并且愈戰愈勇,直逼西涼府。
顧惜朝的琴聲也越來越清越。
這天戚少商巡查回營的時候,懷裏揣了一只陶埙。
他并不能很好地揣摩上位者是否希望拿下西涼府,所以暫時停止了進攻,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別處。
畢竟洩密一事還未真正解決。
顧惜朝捧着他帶回來的埙,吹了一個凄涼的曲子。
戚少商今晚沒有舞劍的打算,他在顧惜朝的音律裏閉着眼,回憶着他們兩個的往事;等曲子停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抱住了顧惜朝。
何昊陽今年四十歲,是能進中軍大帳議事的指揮使之一。
他已經不是一個熱血滿腔的少年人,也沒有太多底線與堅持,尤其是在他的兒子五花大綁地出現在新的西夏主帥身邊時。他幾乎不敢去想是誰把他留在京師的兒子送給李晃春的,但是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朝中阻礙王半山的勢力有多強大。
識時務吧。何昊陽安慰自己:這不是做奸細、不是賣國;他是在按大宋朝廷的意思辦事。
——只要王安石下臺,這的的确确就是朝廷的意思。
他趁着夜色,偷偷去了西夏大營。
戚少商撫摸着顧惜朝的背脊,把他一路拉到營帳裏。
顧惜朝仰面躺着的時候總是顯得很文靜,很孩子氣;戚少商拉開他衣襟,伸手進去撫摸他的肌肉,傷疤,心髒。顧惜朝嘴唇裏漏出一個小小的音節,又馬上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戚少商笑了一下。
他們已經半個月沒有說過話,也沒有親近過。
這種身體上的疏離讓他們在互相撫摸的時候更加醉心,顧惜朝堅持着繼續保持沉默,戚少商也配合地一言不發。
這樣的寂靜讓另一些聲音更加清晰。
皮膚摩擦的聲音。
溫柔親吻的聲音。
血液流動的聲音。
互相渴求輾轉的聲音。
掙紮逃脫糾纏的聲音。
幾近瀕死喘息的聲音。
這些聲音全都平息之後,戚少商俯在顧惜朝背上,慢慢把他的腰肢放平:“何昊陽今天應該去找李晃春報功了。”
顧惜朝被他的嗓音激得身體輕輕顫抖。
于是他又聽到了汗水滑落的聲音。
幹渴的嘴唇開合的聲音。
李晃春是很生氣的。
他花了無數心血,使盡了萬千手段,總算在家族中出頭,拿到這個大帥的位置,誰知剛入主軍中就敗績連連,好不容易靠着在大宋的經營才抓了一個高層奸細在手裏,贏了一兩場交鋒,卻不多時又陷入了困境。
他對何昊陽很不滿:“是你說的,顧惜朝跟戚少商有血海深仇,稍加挑撥就會分崩離析。”
“沒錯,一開始戚少商就下了顧惜朝手裏的權力。”何昊陽辯解道,“但是也不知道他被什麽迷了心竅,才五天,就又讓顧惜朝進中軍大帳議事了。”
李晃春怒道:“那你就繼續把他們排兵布陣的消息給我,這有何難?”
何昊陽苦着臉:“難!洩密一事之後,戚少商跟顧惜朝就互相不說話了,我揣測半天,他們恐怕是彈琴舞劍時候意會戰略的——大帥是要琴譜,還是劍譜呢?”
李晃春當下砸了杯子。
何昊陽:“大帥不必動怒,我冒險來,當然也是帶了好消息的。”
戚少商去找了幹淨衣服來給顧惜朝穿上,穿着穿着就把他抱緊了,貼在耳邊問他:“冤枉了你就這麽委屈,到現在也不肯跟我說話?”
顧惜朝随手揚了揚青色的袖子:“大當家就這麽小心眼,非得要我穿回這一身去殺人?”
“好不容易把你的戾氣洗掉三分,哪裏還肯讓你随便去殺人。”戚少商把他扶起來擺正,上下打量了片刻,青衫睥睨,眉宇英英,一如初見,“我就是覺得你這麽穿好看。”
他把“好看”這兩個字說得很輕,輕得含在嘴裏一樣。
顧惜朝的耳朵卻有點發燙。
他甩開戚少商的手,惡聲惡氣道:“原來是大當家自己想殺人了。”
戚少商喟嘆說:“難得遇到,只要殺人就能解決的事情。”
何昊陽回來的時候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他踏入自己營帳的時候不由松下一口氣,只說還能歇上片刻。
這口氣實在松得太早。
戚少商跟顧惜朝居然在他的營帳裏等他!
逆水寒架到頸邊的時候,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驚疑地問道:“戚……戚将軍?”
顧惜朝笑了一聲:“我還當你要叫他戚大俠了。”
何昊陽這才發覺戚少商跟顧惜朝兩個都脫了甲胄,換上布衣,一青一玄,風姿各異。他原本還自忖,此間首尾做得很幹淨,戚少商即使懷疑他也未必能立時動他。
可是那個不能随便動他的戚少商須是中軍主帥,有官名的。
“你已經告訴李晃春了吧,大宋要退兵的事情?”戚少商的劍鋒已經割破了他的脖子。
何昊陽汗濕重衣:“退……退兵?”
顧惜朝嘆氣:“恐怕連半山先生将被罷相的事情都給他說了。”
何昊陽定定神,臨死一搏:“不錯,這也是上面的意思,借相位變動的機會跟西夏議和……”
戚少商手上用力,割斷了他的氣管。
顧惜朝看着這個正值盛年的将領慢慢死去,同戚少商講:“十有八九是蔡京接半山先生的相位,你殺了這人,就是公然跟蔡京宣戰,不要想混官場了。”
“你也是,”戚少商擦着劍回敬,“現在跟我走了,你的投邊報國就全沒了,只能跟着我東奔西走地混江湖,喝的酒也是镪水一樣,兩口就上頭。”
顧惜朝:“那又怎麽辦呢,誰叫我不喜歡私通別國的丞相。”
戚少商拉住他的手:“這麽巧,我也不喜歡。”
李晃春被吓住了。
昨夜之後他還是壯志滿腔的,雖然之前的仗打得不漂亮,但是他已經得了大宋即将撤兵議和,同他們一齊瓜分大遼的消息;只要再裝模作樣打兩場仗,這個和談的功勞他就能攬到自己頭上了。
可是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為什麽會有這種,罔顧皇命也要來殺他的人?
頭顱落地的瞬間,他看見一個青衣俠士淺笑着俯視他。
同戚少商交鋒了好幾回,這卻是他頭一次看見顧惜朝。
一隊騎兵連夜歸營,快到營地時,領頭的兩個卻停住了馬。
戚少商說:“今夜多謝諸位兄弟相助,我與顧惜朝就此別過,明日監軍到了,此間事只管往我們身上推就是。”
他馬上還綁着一個包裹,裏面是李晃春的人頭。
顧惜朝遲疑一下,拿出一本兵書交給一個騎士:“這是我的兵法,來日縱然不能同仇敵忾,也望諸位所向披靡。”
那人慎重地接過來收進懷裏:“多謝二位,還請戚大俠與顧公子此去多保重。”
拱手一別。
戚少商并着顧惜朝一道策馬而行,時不時看他青色的衣袍和墨色的頭發叫風揚起,一時快活無比,一時又像是被什麽撓着,癢到了心裏。
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的顧惜朝沒有捅他那一刀,那個顧惜朝拉着他連夜逃出連雲寨,一道去京師查清逆水寒一案隐情。
那個夢裏,顧惜朝就是這樣,皺着眉頭跟他并轡齊驅,衣袍獵獵,身姿卓然。
或許是因為這個夢,戚少商在得知朝中變化,并且決定重回江湖的時候,就去給顧惜朝做了一身同那時候一樣的衣衫。
給顧惜朝把這身衣服穿上的時候,戚少商不由覺得自己并不是那麽光明磊落。
他也有遺憾與懊悔,也有不太能宣之于口的夢與妄想。
并且他打算把這些變成現實。
戚少商突然撲到了顧惜朝的馬上。
他們兩個一道滾落在黃沙枯草裏。
戚少商粗魯地去拽顧惜朝衣服上那個自己親手打上去的結,嘴裏質問他:“顧惜朝,你為什麽還不進來?”
顧惜朝怔了一下,頃刻便挑眉一笑:“我在等,戚大當家,為各位寨主兄弟解毒。”
戚少商冷笑一聲:“原來這酒裏的毒,是你早有預謀的。”他把顧惜朝的衣襟拉得大開,又扯斷了他的腰帶,不消片刻,借着月光裏就能看見他赤、、裸的胸膛,柔韌的腰肢,修長的大腿。
都被陳列在那身青衫上。
顧惜朝全不在意,笑着問他:“怎麽還不用你的深厚內力來解毒?”
“我敬重你,拿你當知交好友,你卻相信我是漢奸?”戚少商伸手點了他的穴道,帶着惡意去舔吻他的身體,“好一個有識之士,立志報國;正要叫你嘗嘗我這種江湖草莽的手段!”
他一下子挺身而入,顧惜朝痛得嗚咽一聲,被他一把捂住嘴唇,愈加步步緊逼:“顧惜朝!我要殺你,就一定能殺了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的動作越來越急切,越來越不知分寸,好像真的進入了混亂的夢境。
顧惜朝仰着脖子,斷斷續續地威吓戚少商:“等你,內力耗盡,身受重傷,我就不能容你,容你活着離開這大帳!”
戚少商咬住他的嘴唇,糾纏不休,不多時就嘗到了彼此鮮血的味道。
他們的血,是熱的,還是冷的?
天下至毒箱子燕,此刻在他們哪一個的血液裏?
最後中毒的會是誰,寒徹心肺的是誰?
他在這場夢境的巅峰,看到了舞動的旖旎的纏綿的绮麗的白色帷幕。
帷幕上映着一道劍光。
戚少商解開顧惜朝的穴、道,抱住他:“從此你跟我一起,就是死,也會死得心安理得。”
他們在粗糙的沙地上一直躺到日出,微紅的晨光落了兩個人一身。
像是血一樣。
還是兩個人、兩匹馬。
只不過現在是戚少商拉着缰繩慢慢地走,顧惜朝乘在馬上,把玩着戚少商弄來的那個陶埙。
他們慢慢遠離了那個沙場。
顧惜朝問道:“大當家,天大地大,此去何往?”
戚少商回頭沖着他笑:“不如去江寧叫王半山請我們喝一杯酒?”
茫然不肯住林間,幾處追攀心尚在。
番外 Fin
最後一段是他們兩個玩個情趣,假裝是在顧惜朝剛反水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