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只是唇角一個再淺不過的吻, 卻讓陸封寒整個人都像脫離了引力控制,連靈魂都跟着漂浮。

可理智回籠,陸封寒又懊惱于半分鐘前的沖動。

他稍往後退, 睜開了眼睛。

祈言陷在枕頭裏,眼中惺忪的睡意仍然濃重——很明顯, 剛剛那一吻對他并沒有任何影響。

松口氣的同時, 陸封寒心口的位置又抽痛了一瞬。

他緩緩将祈言的手攏在掌心裏,帶着薄繭的指腹劃過祈言的手腕, 以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抱歉,我不該這麽做。”

“因為我無法理解親吻的含義嗎?”祈言的音質本偏冷,因為睡意,沖淡了幾分。他微微仰着頭,脖頸線條分明, 雙眼由下至上看着陸封寒,認真道,“你可以吻我, 我記憶裏你吻過我。”

陸封寒清楚,因為情緒的缺失, 祈言失去了部分判定依據, 才會将記憶作為對照标準,判斷“是”或者“否”, “允許”或是“拒絕”。

他握着祈言的手, 捏了兩下指節,嗓音變回平日的散漫帶笑:“現在不行, 等你把丢失的情緒找回來了才可以,否則就是欺負你了。”

祈言有些無法理解,但選擇相信陸封寒的話。

半閉着眼, 他的聲音因為困意更顯含糊。想了想,又沒頭沒尾地跟陸封寒說了句:“我只允許你親我。”

說完,再撐不住,眼皮徹底阖上,睡了過去。

陸封寒靜靜望着睡熟的人,許久後,輕手輕腳地躺上了床。

燈光熄滅,星艦運行産生的白噪音連綿不絕。他按着習慣,在腦子裏前後梳理,确定該處理的事情沒有遺漏,這才準備睡一覺,養精蓄銳,醒了去端唐納的老巢。

在前線近十年,陸封寒早就養成了随時随地快速入睡的能力,不過還沒等他睡着,就察覺祈言轉過身,往他懷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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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記憶中的畫面重疊。

陸封寒把人撈過來抱好,一起睡了。

果然是小粘人精。

補了五個小時的覺,陸封寒帶着還有些迷糊的祈言去了指揮室。會議桌邊只坐了三個人,又隔了幾分鐘,梅捷琳和維因才打着哈欠開門進來。

杜尚見梅捷琳從坐下開始就一直在打哈欠:“你忙什麽去了,萎靡得跟被掏空了一樣。”

梅捷琳精神不振:“別亂潑髒水,我可是好兔子,從不吃窩邊草。”

餘光瞥見陸封寒撕開一包營養劑,喂到祈言嘴邊,祈言瞌睡還沒完全醒,頭挨着陸封寒的肩膀,乖乖張嘴咬着,小口小口喝。

見了這一幕的梅捷琳立刻被氣得精神了——我為什麽沒有這麽好的福氣?都怪反叛軍!

等祈言喝完,起身坐到沙發裏,陸封寒屈指敲了敲桌面,吸引衆人的注意力:“好了,開會。”

“此次行動,杜尚率突擊隊,以江陵號做前鋒,龍夕雲領飛廉號防守兩翼,梅捷琳、維因,澶淵號與平寧號為中腹,我在定遠號斷後,埃裏希留守指揮艦。”

陸封寒話音落下的同時,破軍在會議桌上方放出了艦群虛影。

縮小版的星圖中,大小如模型的艦群隊列整肅,還用不同的顏色标明了補給艦、護衛艦等随從艦的位置。

視線從在座幾人身上一一掠過,陸封寒問:“有沒有異議?”

梅捷琳接話:“沒有異議,不過我要求澶淵號在前,平寧號的設計人癖好奇怪,好好一艘星艦,給設計成了梯形,艦屁股特別大,跟在後面太阻礙視線了。”

維因瞪眼:“怎麽就阻礙視線了?平寧號擋你雷達探測了?還是說你一邊全速前進,還準備看看周圍黑不隆咚的風景?”

在座的人紛紛喝水的喝水,摳指甲的摳指甲,給他們留足一分鐘的時間鬥嘴。

不過跟往常差不多,鬥嘴四十秒結束,結果依然是維因抱憾認輸。

“可以,澶淵號在前。”陸封寒制式襯衫的袖口上挽,手肘支在桌面,“五艘主力艦送唐納歸西,夠給他面子了。”

梅捷琳:“等他含笑九泉,還能跟他那些早死的兄弟們吹噓吹噓!”她笑容變淡,“林惇應該心情也不錯,能先揍着人出點氣了。”

她口中的林惇是厄洛斯號的艦長,在大潰敗中遭遇伏擊後,再沒有回來。

太空戰争,更不存在屍骨遺骸的說法。

陸封寒又放出一份名單:“裏面這些人,這次帶出去,就別讓他們回來了。”

在座的人都明白,這份名單是由龍夕雲最終敲定。名字在列的,或多或少都曾背叛過聯盟,沒一個幹淨。不過都是些邊緣人物,沒有軍前處置的必要。

等這場戰事結束,報一個“失蹤”備案,算是遠征軍慣例了。

見都已經記清楚,陸封寒又道:“贏了這場仗,就在唐納的地盤上,給去了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在座幾人臉色都有些沉。

這時,指揮室的門從外面被打開,打破了一室氣氛。

技術部負責人洛倫茲最後一個到,沒坐下參加會議的意思,只頂一對黑眼圈,端着杯熱氣騰騰的濃縮咖啡站在門口,說了句:“別跟得了狂躁症似的不管不顧往前沖,動力系統看顧着點,要是一個壞得比一個多,技術部的人撂攤子不幹,你們自己看着辦。”

威脅完,洛倫茲轉身,白大褂下擺在空氣裏劃了個旋。

确定人走了,梅捷琳和杜尚對視,嘀咕:“我怎麽呼吸發緊呢?洛倫茲太可怕了!”

維因紮心:“因為每次都是你們兩個沖得最野,戰後的維修申報單最厚!”

梅捷琳和杜尚動作統一地摸了摸鼻子,不搭腔了。

七月十日下午四點,反叛軍十一軍團駐紮地。

監控室裏,執勤的兩人正在小聲聊天。

“上面因為遠征軍新出的詭異手段吵幾次了?”

“誰數得清,只知道軍團長發了好幾次火。遠征軍為什麽能預知我們什麽時候從躍遷通道出來?解析不出,插在對面的樁子更是斷聯系斷很久了,半個消息沒有。

我覺得,說不定真是有人在往外洩露消息,不過只是随便想想,現在除非對面總指揮親口宣布,否則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清不楚還怎麽打?”說話的人見監控畫面如常,确定左右沒別人,才小聲說,“反正打了也是輸,還不如先把那玩意兒搞清楚,我可不想去送死。”

跟他一起執勤的人拍拍他的肩:“剛打完兩場,遠征軍也要休息,我們執勤這半天應該不會有什麽情況。智者那麽厲害,智者派下來的‘使者’們也很厲害,一定能弄明白的。”

兩人沒事做,靠想象力對遠征軍的新手段猜測了一番,就在這時,監控儀器突然響起尖銳的“嘀”聲,提示有異常情況。

兩人猛回過神,撲到監控儀器前,只見畫面上,代表着高速能源體的紅點出現在了監控範圍內。

“是不是遠征軍攻——”話還沒說完,只見熒綠色的背景上,大大小小的紅點已經連成了片,正以極快的速度逼近!

而警報器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刺耳,血紅色的提醒标志一條條彈出,擠滿了大半個監控屏幕。

眼前除了紅還是紅,近十秒的愣神後,執勤的人才驚恐地砸下紅色按鈕,大聲通報:“敵襲!有不明艦隊快速接近!”

漆黑的宇宙帷幕下,江陵號在最前,浩浩蕩蕩的星艦群有如夜色中潛行的暗影,匕首般刺向遠處。

通訊頻道裏,江陵號上的杜尚出聲:“對面放出‘千裏眼’來探我們的情況,看來過了這麽久,終于是發現了。”

陸封寒“嗯”了一聲,讓破軍定位千裏眼的位置,傳給江陵號附近的殲擊艦,一炮解決一個。

“千裏眼”是太空戰場上常用的遠程監探器,能隔着長距離,将畫面實時傳回。本來就沒打算藏着掖着,倒不介意這點監探,陸封寒依然讓人打鳥似的打下來,只為心理施壓。

同時,他下達命令:“再次檢測內部通訊是否暢通。”

話音落下的同時,與牆等高的虛拟屏上出現了艦群的影像,無數綠色光點漸次亮起——綠色為暢通,紅色則為未接入通訊。

陸封寒:“确定各星艦狀态,中控系統自檢,遠程導彈推進器預熱,全員在崗,準備戰鬥!”

命令落地的同時,遠征軍所有人已在自己的崗位上站定,艦身搭載的導彈推進器靜默無聲地齊齊升起,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敵方。

當為首的江陵號進入射程範圍後,陸封寒發布射擊命令:“第一批導彈發射。”

尾音未斷,舷窗之外,已經能看見導彈在推進器的助推下,以線成片地砸向反叛軍。

爆炸的火焰騰起。

很快,破軍彙報:“經中控系統矯正彈道,命中率,79%。”

在星艦中控系統誕生之前,遠程導彈一直只能以量取勝,準頭實在不敢恭維。

既有太空環境複雜、彈道影響因素多的原因,也是因為,敵方星艦并非失了能源的廢鐵,只會在原地靜止不動。

中控系統出現後,才初步實現了“精确制導”這一目标。

中控系統能夠瞬時捕捉太空環境數據,預測敵方目标動向,在導彈脫離助推器前0.1秒,修正彈道,将圓概率偏差縮小至一米範圍內,直接命中概率提高至80%左右。

這也是為什麽很長一段時間內,反叛軍被遠征軍壓着打,Y則一躍成為黑榜榜首。

只因當時雙方遠程導彈命中率都只有50%左右,一夜之間,聯盟每十枚導彈中,便多了三枚導彈能夠命中目标——這個簡單的數據放到戰場上,極為恐怖。

甚至到今天,反叛軍數次更新系統,依然沒能追上這一數字,才滿心思地想搶奪中控系統源架構。

杜尚的聲音再次在通訊頻道中響起:“對面開始反擊了!”

跟在江陵號後面的梅捷琳興奮開口:“來得好!大家一起打架!”

活像下了課準備去學校外面鬥毆的女混混頭子。

陸封寒目光定在多維星圖上:“轉為錐形陣,江陵號為刀尖,兩翼升起反導攔截,進攻,破開敵方艦陣。”

通訊頻道裏率先傳來的是龍夕雲的聲音:“是!”

而杜尚已經一馬當先,江陵號艦群尖刀般刺向迎面而來的反叛軍。

陸封寒縱覽全局,心裏有了數,分心看了看祈言,發現祈言正仔細觀察多維星圖。

熒藍的光映在他的五官上,像瓷面上了一層薄薄的釉色。

“在看什麽?”

跟剛剛發號施令時不同,陸封寒嗓音很輕,像擔心吓到祈言。

“将軍,我們用的也是千裏眼嗎?”

陸封寒點頭:“沒錯。”

祈言視線從多維星圖上移開:“我有了一個想法,假如我能夠制造出一段頻率,幹擾千裏眼傳回主艦的畫面,例如,澶淵號、定遠號、江陵號同時出戰,這段頻率将回傳畫面修改為,澶淵號,定遠號,以及一艘中型艦。”

陸封寒一聽就懂。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段可以影響千裏眼回傳畫面的頻率,那麽,完全可以做到誤導敵方。這個誤導很快會被識破,持續時間不長,但某些情況下,極為有用。

不過陸封寒還沒答,通訊頻道裏先竄出幾個聲音,其中梅捷琳的嗓門最大:“指揮,你去哪裏找來的寶貝!”

陸封寒語氣危險:“是你能叫的?”

梅捷琳十分識時務地重新說了一遍:“指揮,祈言是你從哪裏找來的小天才!”

往後靠在椅背上,陸封寒挑起唇角:“你就算知道了,有用?”

被刺激了,梅捷琳在視頻通訊框中,狠狠豎起一根中指。

就在這時,虛拟屏上跳出紅色警示,龍夕雲的聲音随之響起:“反叛軍以星艦自爆的方式,強行破開了右翼防禦!”

梅捷琳爆了句粗口:“甘願為神獻身的蠢貨,真是反叛軍特産!”

“平寧號調人支援,補上缺口。破軍,分析軌跡特殊的敵方星艦,我将兩翼炮臺的控制權分給你,一經發現,就用激光炮轟,阻止自爆式襲擊。”

破軍:“好的,将軍。”

而計劃一次次遭遇攔截的唐納就不怎麽舒心了。

先是出現了能在躍遷通道出口精準堵截他們的詭異手段,現在又超乎想象的,竟能在混雜的星艦群中瞄準他用以破局的自爆星艦,一炸一個準!

再加上軍工廠被搶,失去新武器,彈藥補給受到限制——這些讓唐納有種被控在對方五指之下的煩躁感。

更讓他煩心的是,作為反叛軍十一軍團,駐地與遠征軍隔得最近,一直是屏障和防線一樣的存在。若被攻破,遠征軍長驅直入,他必會受到智者重罰。

例如,十一軍團前一任軍團長沒有死在陸封寒手裏,戰敗後逃脫,向智者請罪。

死法可不怎麽體面。

有人彙報:“又有三艘小型艦脫離艦隊、駛向遠征軍側翼時被精準轟炸,前後共三十三秒。”

唐納心中焦慮,他手裏轉着兩顆金屬球,愈發覺得,陸封寒更加難對付了。

對遠征軍新的手段,他缺失了太多的信息,甚至陸封寒的戰略打法也跟以前有了明顯的變化。

不知深淺的對手,總是令人不安且心生忌憚。

這一點龍夕雲也發現了,他在通訊頻道裏提到:“指揮,您的打法變了很多。”

陸封寒沒有跟人提過自己在晨曦星上的經歷,只兩句話帶過:“因為跟破軍玩了上千局戰略游戲,你要是有空,也可以試試。”

破軍擁有無比龐大的數據庫,能夠模拟歷史上名将各自的打法風格,上千局游戲陸封寒沒有白玩兒,但要說他到底從一次次的對戰中汲取吸收了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許只有日後敗在他手下的敵人才知道。

祈言聽見這句話,站到陸封寒身邊,在桌面下,小指輕輕勾了勾陸封寒的。

勾着不算,還晃了晃。

一個十分隐秘的小動作。

通訊頻道還開着,幾個視頻對話框也沒關,除梅捷琳幾個外,此時還連着補給艦和幾艘偵察艦、護衛艦和殲擊艦。

陸封寒覺得祈言這個小動作像一支柔軟輕薄的羽毛,在他掌心一劃,麻了大半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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