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通訊頻道裏, 梅捷琳大剌剌地插話:“打法變了很多,但戰略還是一樣陰險!先用新探測系統吓得反叛軍驚疑不定,接着加深這種恐懼, 動搖軍心,順便截斷唐納的補給。連着兩場仗, 不僅成功恐吓, 消耗了唐納的戰力,順便還摸清了對方現階段的水準!”

她唏噓:“幸好我們跟你是一夥的。”

破軍出聲:“梅捷琳小姐, ‘陰險’意為表面和善,背地裏算計使詐不懷好意。我認為這個詞并不适用于将軍。”

因為這一聲“小姐”,梅捷琳難得謙遜:“破軍,你覺得哪裏不适用?”

破軍:“将軍表面看起來并不和善。”

梅捷琳笑得氣差點沒喘上來:“指揮,你看, 破軍擁有一雙智慧的眼睛!”

破軍很有禮貌:“謝謝梅捷琳小姐的誇獎。”

陸封寒認識到,從前單單純純的破軍也被這群人帶壞了。

他不由看向祈言。

祈言疑惑回視,眼眸幹淨得像泉水。

桌面下, 兩人的手指還勾着,陸封寒想, 人不能貪心, 好歹他身邊還有祈言這方淨土。

通訊頻道裏,幾個人嘴仗不停, 正事也沒有耽誤。

在破軍又精準點爆了八艘試圖靠近自爆的敵艦後, 對面終于停了不入流的小手段。

沖在最前的杜尚在頻道內招呼了一句:“反叛軍的前鋒畏畏縮縮不敢上來,這他媽烏龜殼子裏是有磁鐵吧, 吸着不讓探頭呢?梅捷琳,來組個隊,我去晃兩圈勾引勾引, 一旦從殼裏探出來一點,你就猛打!”

梅捷琳馬上應下:“沒問題!”

龍夕雲搭腔:“等你把對面勾出來,我帶一支隊伍斜插進去,切了他們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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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都是兄弟!”

龍夕雲:“收繳上來的補給——”

杜尚立刻改口:“不提補給,我們還能勉強當兄弟!”

同時,太空帷幕下,杜尚指揮着江陵號假裝躲避斜飛而過的導彈,“不小心”進入了敵方前鋒的射程範圍,接着又假裝躲閃不及,艦尾被襲來的激光炮擦過,外裝甲層上留下了一道焦黑。

頗有些狼狽的,江陵號掉轉艦首急往一旁撤,包括護衛艦、殲擊艦在內的整支艦隊齊齊動作,隊列彎曲,試圖脫離射程範圍。

反叛軍前鋒怎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一直謹慎龜縮的艦隊終于像欲啄人眼的禿鷹般,朝江陵號張開了尖銳長喙!

電光火石間,澶淵號及其随從艦将動力系統拉到了最滿,猶如長刀淬火般疾疾襲來,粒子炮開道,一個瞬息,便将綴在江陵號後方的敵艦轟了個灰都不剩。敵方艦列裏甚至出現了一塊空白,像斷了頭頸的禿鷹。

就在反叛軍還沒來得及判清局勢時,龍夕雲率領殲擊艦序列已至,寒光灼目的箭矢般,直插中腹!随即艦首齊齊九十度後轉,激光炮不要錢似的扔出去,無聲的爆炸後,只剩七零八落一片殘骸。

反叛軍的監控屏幕上,原本連成鷹形的陣列眨眼間,便失去了“頭部”與“胸腹”,只剩雙翼與尾羽健全。

一切不過只在呼吸之間!

唐納“噌”地起身,面色鐵青:“怎麽回事?”

彙報的人駭白了臉:“報告!澶淵號艦群來得實在太快,撤退不及,後面又有殲擊艦隊斷路,前鋒無法往後退避,後方也無法往前支援!”

越到後面聲音越小。

沒敢說出的話是,敵方士氣如此之盛,我方說得好聽點是謹慎,不好聽就是懼怕不前,打不過的。

見艦群被沖散,半分鐘裏竟然都沒有恢複陣列的跡象,唐納接入所有頻道,厲聲道:“任一人敢避而不戰,全編隊連坐處死!”

定遠號上,陸封寒看着虛拟屏上的多維星圖,下達指令:“杜尚和梅捷琳,維因和龍夕雲,轉V型包圍,各自将敵軍兩翼合圍,導彈助推器通通立起來,燒烤雞翅膀,懂?”

梅捷琳笑嘻嘻地高聲回應:“明白!”

龍夕雲也應下:“是!”

陸封寒眼底映着星圖上虛拟的星光,“圍嚴實了,一艘敵艦都別放跑。”

“沒問題!”杜尚多問了句,“指揮,唐納你親自動手?”

“嗯,我親自解決。”

唐納正在思考是奮力一拼還是撤離戰場。

他的副官站在他身側,視線直直向前,隐蔽提醒:“軍團長,您可以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前鋒被遠征軍滅得幹淨,兩翼也已經被遠征軍包圍,他位置最後,尚有喘息時間,但只要他被納入遠征軍的射程範圍內,就會變成明晃晃的靶子。

副官見他還在猶豫,繼續勸道:“戰勢已成定局,您卻還能東山再起。”

他将“輸定了”三個字說得委婉。

唐納有他自己的考量:“上一任軍團長的結局大家都清楚,我并非智者的嫡系親信。”

副官聽懂了他的顧忌。

不像第三軍團、第六軍團的軍團長一樣,深受智者的信賴,唐納雖然在去年兩場大戰中,越過裏斯本星戰線,陸續奪下了都靈星和約克星,但功不抵過,他依然無法承受智者因戰敗升起的怒火。

他會死。

甚至不怎麽體面地死。

縱然智者将“神愛世人”和“神的寬容”挂在嘴邊,但唐納很清楚,智者可沒有所謂的寬容。

副官是唐納心腹,聲音壓得極低:“我們可以不回去。”

唐納驟然向他看去。

這一瞬間,唐納思考了很多。比如暫時躲避風頭,以後回去時可以以誤入時空亂流為借口,或者跟星際海盜談成合作……

他很快拿定了主意:“迅速後退,脫離戰場!”

下屬疾聲問:“是否需要召回殘部?”

唐納神情冷酷:“時機緊迫,顧不上他們了,我們直接走!”

下屬想說什麽,但長時間以來的畏懼令他沒敢反駁上官命令:“……是。”

一旦确定撤退,唐納焦慮感就輕了些。

“兩翼的艦隊能幫我們擋一擋遠征軍,實在不行,把随行的護衛艦頂上去,也能當人盾作掩護,主艦撤出戰場是沒問題的。”

副官點頭應是。

就在這時,整個監控屏幕上一片紅光,有聲音高喊:“敵襲!已進入射程範圍內!”

唐納聲帶發緊:“定遠號?”

“不是定遠號,是中型艦艦陣!從側後方迂回襲來,那邊有隕石帶,幹擾了雷達探測!”

唐納松了口氣——只要定遠號沒來,陸封寒未親自出現,他就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他定了心思:“護衛艦在後,用導彈打擊,掩護主艦撤離!”

命令下達後,他意識到不對。

如果澶淵號和江陵號圍攻左翼,平寧號和飛廉號圍攻右翼,那麽,斷後的定遠號不可能停在原地。

按照陸封寒的作戰習慣——從不怕死,次次都沖在最前。

也就是說,陸封寒肯定來了!

他氣管一縮,高聲嘶啞道:“再查!定遠號說不定在中型艦群裏!”

命令還沒說完,腳下的星艦突然震蕩!

“報告!主艦遭受高能粒子炮攻擊!右翼炮臺被毀!請指示!”

“報告!遭遇敵方火力打擊,防禦出現裂縫!請指示!”

高能粒子炮?

在一片喧嘩中,唐納的大腦費力運轉。

高能粒子炮只有主艦才能配置,中型艦根本承擔不住,這就意味着——

“是陸封寒!報告!攻擊來自定遠號!護衛艦已失聯,艦尾損傷嚴重!動力系統受影響!請指示!”

“陸封寒”三個字被喊出來,空氣都是一滞。

艦身灰黑的定遠號有如冥河上飄蕩的渡船,而陸封寒,則是令人心生戰栗的死神。

沒有誰會忘記,上一任軍團長曾奪下一顆珍稀礦星,随即命人将所有礦工盡數虐殺。不出兩日,陸封寒率艦隊親至,不僅搶回了礦星歸屬,更是逼得前軍團長無人無艦,滿身狼狽地帶親衛倉皇逃離。

前軍團長曾試圖跟陸封寒講和,說數千礦工,不過草芥,沒有大動幹戈的必要。

陸封寒淡淡回複,我聯盟公民,沒有誰的命是草芥,血債,都要拿命償還。

也是那一次,陸封寒下令“清艦”——清空每一艘敵艦。

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裏,“陸封寒”這三個字都浸着濃重血色,甚至念出來,也能聞到血腥氣。

視頻通話強行接入艦中。

畫面裏,陸封寒唇角譏諷:“一年沒交手,唐納軍團長依然沒什麽長進,只知道用人鋪路,供自己逃命。”

唐納握緊座椅扶手,心中惱怒。

這人意圖太過明顯了。

想用一句話,讓他陣前嘩變?

可轉過視線,卻發現周圍的下屬俱低着頭別過臉,看不清神情。

陸封寒不再廢話:“我以前就說過,血債,總要用命償。你在躍遷點出口伏擊時,應該已經做好了我來尋仇的心理準備。”

他雙眼沉如古井,語氣輕描淡寫,命令:“發射。”

三秒後,隐在中型艦後的定遠號由中控系統校準炮口,接連兩枚高能粒子炮發出,如彗星般墜向敵方主艦!

一枚徹底破開防禦和裝甲。

一枚将整艘星艦炸成了灰煙。

無聲的爆炸。

層層火光映在定遠號深灰的艦身上,像日落夕照,又像朝陽。

塵埃落定。

幾分鐘後,通訊頻道裏,梅捷琳朝向攝像頭,後背抻得筆直:“報告指揮,任務已完成!”

同時,龍夕雲、維因、杜尚也接連報告已完成任務。

爆炸後的殘骸在太空中靜靜漂浮。

陸封寒在全頻道內下令:“遠征軍全體集結。”

無數星艦在硝煙和碎片裏穿行,于沉寂中列陣在一處,猶如不可穿透之盾。

留守指揮艦的埃裏希彙報:“懷斯·查德威等十七人,背叛聯盟,洩露機密,已全數擊斃。”

蒼茫星海中,以黑暗為幕,以不知名的遙遠恒星為綴,遠征軍所有星艦猶帶炮火痕跡,昭示方才經歷的鏖戰。

尚有餘溫的炮口接連升起。

在一聲令下後,無數枚導彈齊齊升空。

火光灼目。

陸封寒沉聲命令:“敬禮!”

群艦之上,無數人在同一時間,身着白色軍裝,軍靴後跟相碰,繃緊手指。

于群星之間,告慰英魂,昔日潰退千裏之恥,今以勝利血洗。

安息。

定下駐地後,陸封寒要求統計犧牲名單,并彙報戰損情況。

“江陵號為前鋒,動力系統受損,已報技術部,損失護衛艦六艘,中型艦三艘,偵察艦四艘,殲擊艦十一艘。略受戰損的星艦未計入。”

“澶淵號艦首受損25%,護衛艦損失四艘,殲擊艦三艘……”

“平寧號主艦完好,護衛艦……”

“飛廉號……殲擊艦損失二十七艘。”

陸封寒最後開口:“定遠號主艦完好,護衛艦損失兩艘,中型艦損失三艘,殲擊艦損失九艘。”

彙報完後,梅捷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完了,等回去,肯定又要被洛倫茲一陣冷眼。慫就慫,我決定半個月內都繞着技術部走!”

杜尚嘆氣:“一樣一樣,有難同當,一起繞。”

沉默片刻,梅捷琳突然開口:“還是這樣的仗打起來舒服。得了命令,就一心一意悶頭往前沖,上去就是對轟。因為知道,無論左右還是後背,都有人幫忙護着,絕對不會出現沖到一半,背後挨了一炮的情況。”

陸封寒知道,她說的是大潰敗之後的情況。

維因接話:“誰不喜歡呢?我就會打仗,玩兒心眼我搞不定,當時內部是敵是友分不清楚,誰都有可能捅你一刀。龍夕雲還讓我跟懷斯演戲,指揮,你知道的,第一軍校真沒教過表演課!”

龍夕雲斜睨他一眼:“讓你演個啞巴就這麽難?”

梅捷琳毫不留情地大笑出聲。

等跟留守指揮艦的埃裏希通訊後,又安排好最新的布防,陸封寒關閉通訊頻道,松開了領口的一粒扣子。

再看向安置在一旁的沙發——他處理戰後事宜的這段時間裏,祈言個人終端的虛拟屏依然亮着,人卻已經戴着靜音耳塞,睡着了。

明知道祈言聽不見,陸封寒還是放輕了腳步。半跪在沙發旁,陸封寒湊近,隐約嗅到了一股雪夜的清冽氣。

祈言在這時醒了過來。

他半阖着眼,拉過陸封寒的手掌枕在臉下,咬字有些不清楚:“要去圖蘭上課了嗎?”

陸封寒眼角倏然間流露出零星的笑意,想說“你又記錯了”,但又想,僅僅只是這一刻也好,讓祈言不用想起從前發生的生離死別。

他粗粝的手掌蓋住祈言的眼睛,低聲安撫:“睡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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