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塵客 下

獨孤澈淩倚在床頭皺眉看着來人,似乎在質問她為何還沒走。涼歌卻只是将手裏的托盤放在他跟前,“我做了點芙蓉糕,你要不要嘗嘗看。”陽光落在她的發上,流光溢彩,“沒有毒。”她補充了一點,然後自己當着他的面咬了一口。

室內陷入沉默,他沒有任何動作。涼歌苦澀一笑,眼裏一片落寞,良久,她才彎身欲端走糕點,獨孤澈淩卻突然伸手拿了一塊,優雅地吃了起來。

涼歌側過頭,過了一會才說道:“你別怪我,裏面加了失功散,只是暫時動彈不得,不會有事的。”

獨孤澈淩一頓,冷冷地看着她,“你要做什麽?”

她身子狠狠一顫,臉色蒼白,拿出一塊白色絲綢俯身蒙住他的眼,“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指尖撫上那人如玉的臉頰,神情眷戀痛苦,“其實只要你說,無論什麽我都會給,包括我的命,你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我,怎麽忍心看你痛苦。”權力是什麽?哪比得上這人傾城如月。

淚水像是斷線的珠簾不斷地掉落,“我一生所願,不過你安好無恙而已,陪在你身旁,即使得不到你的溫柔,我也心甘情願,如今,這願望,是沒法實現了。”

她忽地笑了出來,眼神哀戚,“江南一諾,怕是無法實現了,作為補償,你送我一樣東西可好?”說着不待他回答,就輕輕地剪下他一縷青絲,小心翼翼的收好。“好好地,你要好好地。”聲音哽咽,語畢,她擡腳正欲離開,卻忽然彎下腰緊緊捂住心髒,若踏出們檻,她再也見不了他了,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她一樣,愛他了!倏地起身,跑過去将躺在床上的人狠狠抱住,仿佛用盡生命一般,将他融進自己的骨血裏。

“放,開!”那人冰寒的嗓音響起。她卻悲哀的笑了起來,“既然這麽厭惡我,那就徹底點吧。”說着低下頭吻上他的唇。

良久,她才狼狽的逃離。腳步聲遠,他才起身拿掉絲綢,神色恍惚,其實失功散,對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

殿外,她剪斷自己鬓角發絲和他的放置一起,動作溫柔,結發,結發,她不知道,這算不算結發。

……

昏暗的囚室裏,恒樊依舊不變的張揚紅衣,坐在為他準備的椅子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不禁嘆息道:“哎,栖邪閣頂尖的殺手,就變成了一個廢人,真是可惜啊。”但他的眼神裏絲毫沒有一分同情可惜,只有看笑話的神色。

涼歌冷冷的瞧着來人,“從三年前起,我就不是栖邪閣的人了,難道閣主忘了?”

“那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麽呢?”他雙手一攤,語氣有些涼。

她眼神一閃,“要怎麽樣,你才可以将聖火蓮給我?”

看她那樣為獨孤澈淩不顧一切,恒樊覺得煩躁,想要在折磨她的欲望也沒了,“你想用聖火蓮救那人?可以,你失去內力,但骨骼奇佳,從今日起,為我試藥,若兩年後你還活着,就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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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一頓,那些噩夢般的記憶鋪天蓋地的湧來,臉上慘白,卻仍舊點頭揚起微笑,“好。”

恒樊驀地焦躁。那人就那麽好,值得她什麽都不要了?微微眯起狹長的眼睛。陰狠一閃而過,“涼歌,你會後悔的!”空蕩的室內他的聲音浸透寒意。

“不會!”

“是嗎?”他放肆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你真是傻啊,獨孤澈淩都那樣利用你了,你卻為了他回到了你曾經死都要逃離的魔窟,多麽可笑!難道你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病,他也沒受過什麽傷,所謂的聖火蓮,只是他與我的一個交易,用你來換一株聖火蓮,提高一甲子的內力,何樂不為呢?還可以救他的愛徒,一箭雙雕,這樣好的機會他怎麽會放過呢?”恒樊狂肆的笑,她卻覺得渾身冰冷。

“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什麽?就憑燕瑤一心想要你死,就憑燕瑤是獨孤澈淩的徒弟,是泱蓮宮真正的少主!簡直可笑,巫昱是誰想必你不知道吧?他其實是燕瑤,她身中寒毒,她才需要聖火蓮救命。怎麽會那麽傻呢,為了自己的敵人連命都不要了。”

她沒有說話,從她跟在那人身邊就只知道他生病了,卻原來都是假的,難怪巫昱即使在夏天也要穿棉襖,原來如此!難怪巫昱看上去唯唯諾諾,實際上傲慢得不行,原來如此!難怪執意要赴約,只不過是為了把自己交出去,救那人!

喉頭猩甜,鮮血不停地湧出來。他原來不是無情,只不過,對她無情罷了。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瓷瓶,那裏面是紅塵客,此刻卻覺得所有都可笑無比。真的,就像一場笑話!

獨孤澈淩!你狠!

但她不知道,當初獨孤澈淩自導自演一場戲将她逐出宮門,卻是因為他後悔了,他本以為那人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心傷離開,不會再牽扯進這裏,卻還是失算,他還是低估了她的執念和情感。

五年前,以二十年的功力作為交換,把人從栖邪閣帶走了,此後,那人卻不知所蹤。以泱蓮宮的實力不是找不到那人行蹤,只是,他不敢,不敢見她,要用怎樣的姿态去祈求過往傷害。

書房裏,他一遍一遍地繪着那人容顏,清冷似月,溫柔若水。從來都不敢考慮自己的感情,沒有人知道他有多怕,那些思念融入血液,夜夜像是要沖破胸膛般洶湧。愧疚和自責如同尖銳的兵器一次一次地穿透心髒,鮮血淋漓,撕心裂肺的疼讓他總是徹夜難眠。那些痛苦幾乎摧毀所有理智,逼得他狂亂絕望。

子夜孤獨,一次一次地從噩夢中驚醒,夢到那人滿身鮮血;夢到那人,背影決絕;夢到那人,充滿恨意的眼神。

“涼歌!別走!”他忽然睜開眼,看到自己趴在桌上,手裏還拿着畫筆。獨孤澈淩滿臉蒼白,指尖都在發抖。涼歌,涼歌!一滴清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将墨色暈染開。

五年,像一個輪回,他回到當初,不知所措。沒有那人相伴,生命荒涼刺骨。那人以為自己心裏裝着着江湖,卻不知,只是藏了一個她!

有人禀報,少宮主求見。

獨孤澈淩冷冷地瞧着那人,“有事?”眉宇間的溫潤被冷漠取代,失去了她,他活得冰涼而麻木。

燕瑤苦笑,那人一直認為是自己贏了,卻不知,她輸得慘不忍睹。

“我在江南看到她了,過得,不好。我告訴她,你要成親了。”

“燕瑤,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陰寒的話一字一句的吐出,殺意濃烈。燕瑤只覺得心口一痛,身體忽地滾落在冰涼的地板上,猩紅湧出。“去找她吧。解釋清楚,至少告訴她,你是愛她的!”

“滾!”他驀地起身,控制不住地想要殺人,他真的想殺了她!

飛身離開,如離弦之箭。他要去江南!涼歌,等我!讓我用餘生,彌補曾經的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傾盡所有,換你無憂!

燕搖看他迫不及待地離開,笑了笑,“涼歌,這是我唯一一次幫你,欠你的,也還清了。”她不過是嫉妒罷了,嫉妒她,有那人傾心相待,而自己,盡其所能,都得不到一絲眷顧。燕瑤之于獨孤澈淩,不過是出于對泱蓮宮的責任而已,寧願舍去十年功力救自己,都不過是責任!沒有感情!十年相陪,也抵不過她三年的溫暖!

江南雨,溫潤纏綿。

他站在一家宅子門前,輕輕叩響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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