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仙君, 你怎麽了嗎?”謝遲遲試探地喚了顧清讓一聲。
“咳,無事。”
真的沒事嗎?她怎麽總覺得仙君他望着她撸小狐貍的手,頗有些古怪呢?
謝遲遲想着低下頭撓了撓狐貍毛茸茸的耳朵, 突然有些傷感,“也不知道圓滾滾後來過得怎麽樣……唔,既然你跟它這麽像,不如就叫你,圓二滾吧?”
小狐貍嗚咽一聲,似乎是認下了這個略微有些奇怪的名字。
謝遲遲話音剛落, 便瞧見沈妄同陸衍一同走了回來。
還沒走到跟前, 便能看見陸衍的口中不知在絮絮叨叨些什麽。
走得近了,謝遲遲才聽出了個大概——
“我說住那家氣派點的, 條件好菜色好,你怎麽非要挑另一家,那另一家的菜, 全是清湯寡水。”
“貴。”沈妄言簡意赅地堵了回去。
陸衍頓了一下,“有我在, 怎麽會叫你掏銀子?”
謝遲遲登時想起了戰神府和星君府之間,那巨大的貧富差距, 造就了沈妄和陸衍兩人天差地別的物質觀。
沈妄瞥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說你是我什麽人, 最終,不知怎的, 她這話沒說出口, 而是話頭一轉,“寧死不吃嗟來之食。”
瞧着倒是頗有武将世家女的巍峨氣節。
陸衍:“……固執。”
沈妄沒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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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總不能叫謝姑娘和仙上,也一同委身去住那間破破爛爛的客棧吧?”
謝姑娘, 怎麽突然把她喊得那麽生分……
見兩人一直僵持不下,謝遲遲只得開口道,“不委屈,不委屈,我們兩個怎麽樣都行。”
開的一個人的口,卻做的是兩個人的主。
沈妄和陸衍當即一頓,謝遲遲這才發現不妥,她忙望向身側的狐貍仙君。
年輕的仙君也微微颔首,順着她的話道,“嗯,怎樣都行。”
沈妄瞥了陸衍一眼,頗有些得意洋洋。
陸衍只得無奈搖頭,“随你,都随你。”
謝遲遲看在眼裏,一直以來的印象都叫她以為沈妄是個頗為穩重的女子,現下看來,和這文曲星君在一處,倒不自知地沾了些他的脾氣在。
四人去了沈妄選的那間客棧,大堂窗棱上結着幾張零星的蜘蛛網,掌櫃袖子肘處打着幾片細碎的補丁,謝遲遲将這一切瞧在眼中,只覺得這間客棧實乃是……平易近人。
“客官來住店的吧?哎呦,小店雖看着簡陋了些,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絕對不會出現那話本子裏頭房間緊缺,叫公子和小姐委屈一間的情況。”
掌櫃的這話音剛落,店中唯一的小二拼命在使眼色。
“你咋了?眼睛抽筋兒了?”掌櫃的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店小二只得低聲嘀咕道:“老板您忘了,昨兒剛來兩撥客人,要了四個房間,咱們店一共就六間房,你讓他們四個人怎麽分啊?”
掌櫃的身形明顯一僵,他睨了小二一眼,“這話你怎麽不早說。”
店小二欲哭無淚,十分無辜地聳了聳肩,“昨兒客人來的時候,老板你可是在場啊……”
掌櫃的轉過臉來,對着謝遲遲四人“嘿嘿”一笑,“這不是巧了嗎?客官剛好是兩位姑娘兩位公子,兩個人一間房,簡直是不能更妥帖了。”
謝遲遲扭頭看了看沈妄,沈妄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我都可以,不知沈姑娘你……?”
沈妄這才反應過來謝遲遲是問她介不介意共住一間房,當即點點頭,“我也可以。”
兩個姑娘意見達成一致之後,轉頭看向一旁的兩位仙君。
陸衍似乎還想掙紮一二,“我可以是可以,但總不能叫咱們仙上,委身和我窩在一個小房間裏頭吧?”
他這聲音壓得低,掌櫃的只聽清小房間幾個字,當即下場拆臺,“這位公子,咱們這客棧雖然看着簡陋了些,可卻是有一個致命的優點,我們店的房間,那比別的客棧可都要寬敞不少,兩個人住絕對不會擠着的,這一點,公子你就大可放心。”
陸衍,“……”
顧清讓也無奈笑道,“如此,倒也不算委身了。”
敲定之後,店小二便十分熱情地領着他們去了三樓,“咱們客棧一共就四樓,一樓呢就是大堂,後頭是廚房,二樓三樓就是咱們住宿的地方,四樓是個露臺,客官們夜裏無聊或者睡不着的時候,還能上去吹吹風,透透氣,看看星星……呃不對不對,這個現在已經瞧不見星星了。”
店小二絮叨着便到了三樓,如掌櫃的所言,別的優點沒有,房間确實挺大,還有沐浴的地方,別的不說,這座客棧的住的地方,倒是沒有它外表上看起來的那麽糟糕。
店小二轉身笑道,“客官們先進房間歇着,一會兒啊,我去後廚給叫燒些熱水擡上來。”
沈妄微微點頭,“有勞了。”
屋內只有一張大床,目測看來是能夠三個人挨着躺下的,睡謝遲遲和沈妄兩個姑娘,綽綽有餘。
謝遲遲進屋子之後将藏在懷中的狐貍放到了桌子上,狐貍睜着圓眼睛十分新奇的打量着周圍。
沈妄瞧着有些稀罕,“你從哪裏弄來的狗?”
狐貍似乎能聽懂人言一樣,嗚咽一聲,耳朵都耷拉了下來,一副委屈模樣。
謝遲遲笑着輕輕幫它豎起了耳朵,“這不是狗,是一種長得像狗的狐貍……”
之所以說是種,則是因為圓二滾還有一個前輩——圓滾滾在,于是謝遲遲便估摸着,它們這個品種的狐貍,都容易叫人錯認了去。
圓二滾,“……”
這個解釋倒還不如不解釋,就讓它明明白白地當一只狗得了。
沒過一會兒,店小二便差人送了熱水和飯菜過來,飯菜很素,看起來不大叫人有食欲的樣子,吃起來倒還可以,但謝遲遲喜辣,菜色清淡,倒也沒吃多少。
輪流沐浴之後,謝遲遲同沈妄和衣躺在床上。
“謝姑娘你飛升之前,是做什麽的?”
兩人在睡前都喝了幾盞茶,一時間也沒什麽睡意,沈妄索性便開口聊天,權當培養睡意了。
“我飛升之前,是在門派中修行。”
“那一定很刻苦吧?”
不然怎麽會年紀輕輕就飛升了。
謝遲遲搖頭笑笑,“刻苦倒真是談不上,我能飛升,說起來,倒也是陰差陽錯。”
沈妄側首望她,靜等謝遲遲的下文。
“我在門派之中,是末席弟子,師兄師姐們平時裏都幫着我,師父布置下來的課業,十次有九次都是師兄們幫做的,師父每次瞧見我,都頗有些頭痛,我能飛升,真的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
謝遲遲說到這頓了一頓,“之所以能飛升,還是因為仙上。”
“因為仙上?”沈妄只依稀覺得仙上對這小姑娘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縱容在,可沒成想兩人竟還有這麽一層的糾葛在。
“仙上曾去凡世歷劫,他的門派和我的門派之間,是鄰着的,有次他們門派舉辦比試大典,我便随了師兄長老們一同去了,夜裏我……”
謝遲遲想了想,決定還是将自己的少女心事掖着,“夜裏我,睡不着,出來散心,說來巧了,那夜正好是仙上凡世歷劫大成的時候,渡他的雷劫陰差陽錯不知怎的就劈到了我身上,我醒來之後,就飛升了,我後來問過仙上,他說是因為,飛升之時的關鍵時刻,方圓幾裏是不能有人在的……”
沈妄靜默了一瞬,謝遲遲見她沒有說話,側頭望了過去,“沈姑娘,怎麽了嗎?”
沈妄撓了撓頭,她總覺得仙上的這個說法怪怪的,可她也說不上來哪裏怪,再一想,仙上那般坦蕩的神仙,何必說胡話去诓一個小姑娘呢?
“沒事,如此說來,冥冥之中,也算是謝姑娘你的機緣到了。”
謝遲遲點點頭,“也只能這樣想了。” “其實我很羨慕謝姑娘你……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從前還能随父從軍,後來三界沒了戰事之後,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修行,我便徹底成了獨身一個人。”
“沈姑娘還打過仗啊。”謝遲遲眼睛一亮,“好生厲害。”
“其實陸公子,人也挺好的。”謝遲遲委婉地提及了那文曲星。
沈妄笑笑,“是挺好的,偶爾,我還挺感激他的,當然只是很偶爾的時候。”
陸衍這個人,總是很擅長将別人好不容易生出的那零星的感動,頃刻轉換為想揍他的憤怒。
兩人說了一會兒的話,不知何時便睡着了。
約莫是半夜時候,謝遲遲醒了過來,她感覺有些口渴,朦胧中想起桌子上似乎還有睡前沒喝完的涼茶,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了床,小狐貍嗚咽一聲也醒了。
夜裏有些涼,謝遲遲順手将它抄在懷中暖手。
桌子上的茶只剩了一個底,倒出來不少茶沫子,實在難以下口,謝遲遲有些沮喪地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店小二似乎說過一樓的後面有個廚房,廚房應當是能燒水,謝遲遲如此想着,拎了茶壺抱着圓二滾便欲出門去。
她用胳膊肘将門推開,邁出房門的瞬間,失重的感覺傳來。
“啊——”好像是一腳踩進了懸崖之中,周遭驀然黑了,下墜的感覺一直在,謝遲遲由最初的十分慌亂變得沒那麽慌亂。
她開始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個凡人了,而是一個半吊子的神仙,她是會騰雲之術的——雖然老是失敗。
謝遲遲試着在心中默念了口訣,沒成功。
她敢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術法是能使出來的,她已經看見了她周遭聚攏了微微的光暈,但頃刻之間便消散了。
一切都有些不同尋常,謝遲遲沒了脾氣,只好任由身體繼續下墜。
一股力道傳來,下墜停止了,謝遲遲感覺自己在空中彈了兩下。
她伸手摸了摸,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勾住了自己的衣裳。
細小的窸窣聲傳來,謝遲遲感覺到上面有人,準确來說不知道是不是人……
一直這麽被挂着也不是個辦法,謝遲遲清了清嗓子,試探地開口問道,“有,有人嗎?”
她話音剛落,周遭“唰”得一下亮了起來,仿佛這個靜寂的空間因為她的話而被驚擾到了。
謝遲遲低頭望去,下面是一條河流,河中的水清澈見底,依稀能望見河灘中的鵝卵石,只是河中的水宛如被定住了一般,停滞不前。
謝遲遲順着河流的走向望遠處望,河畔還站着幾位身披蓑衣的漁民,其中一個手中還攥着一條魚,正欲往魚簍中放,浣衣女揮起的棒槌停滞在空中。
如同凝固的河水一樣,這些人也都定格住了。
謝遲遲擡頭,望不見太陽,這個世界的光,是一片均勻的白,找不到光源。
然後她望見了一抹白色的衣角,金線繡着卷雲暗紋,料子低調而華貴。
謝遲遲順着往上瞧去,撞進了一個水光潋滟的眼睛裏。
“仙君?”謝遲遲難言驚訝,“你,你怎麽也在這?”
“手給我。”
“嗯?”
“手。”他說着朝謝遲遲伸出了手,謝遲遲這才想起自己是被吊在半空的狀态。
顧清讓此刻站在懸崖之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謝遲遲就是被這棵歪脖子樹挂住了衣裳,才沒繼續往下掉。
他将她拽上來之後,謝遲遲小心翼翼地站在樹枝上,這樹枝看起來這麽細,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哎不對,謝遲遲忽然反應了過來,這裏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水不動,風不動,萬物都是定格的狀态,這棵歪脖子樹應當也不會動才是。
謝遲遲這麽想着,十分輕地挪了挪身子,果真,樹枝絲毫沒有顫動,謝遲遲放下心來。
“仙君,你可知道,咱們現在,這是在哪兒嗎?”
顧清讓想了想,終于道,“我們誤打誤撞,約莫撞上了鬼墟的入口,此刻……”他擡眼望向遠方,“應當是在鬼墟的境內。”
随着他的話音剛落,謝遲遲感覺有風吹了過來,吹起了她腮邊的碎發,臉癢癢的,她伸手将那绺碎發撩到了耳後,随即覺察到了不對。
這怎麽有風?
緊接着,她聽見了河流湍急的聲音,嘩啦啦的,隐約夾雜着浣衣女用棒槌錘衣服的聲音。
她調轉了視線,發現這個世界似乎因為顧清讓那一語道破的話,而頓時便得鮮活了起來。
一切都會動了,他們驚擾到了這個停滞的世界。
謝遲遲腦袋裏突然蹦出了一個不着邊際的想法,既然這個世界已經活了過來,那這根他們倆站着的這根樹枝……?
似乎為了印證謝遲遲的想法似的,“咔嚓咔嚓”一陣細小的斷裂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