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03
01
皇城封鎖住人心的喧嚣,駐守着皇城的是原先在城外駐紮的軍隊。
皇帝的手令出現在鄰國皇帝手中,那人略施手段把整座姬姓江山收入囊中。
皇宮,攬音閣。
泠泠七玄上,古調之音世無雙,何笑八指纖長撥動琴弦。
啪——
指上一疼,從中間斷開的絲弦抽中指腹。
何笑停下在琴間躍然的八指,深吸一口氣,痛意由着癟癟淡色的唇,。
“不練了……”輕聲自語。
何笑入宮承位以來從未有人喚他去奏樂。皇宮無主之際還有誰有閑心靜下心來聽這靡靡之音?就算是技藝會生疏了去,司音全然不去督促,也就沒有幾人日日修習,總之月錢不會少就是了。
“喲,今日這才什麽時辰?何笑你就不練了?”嚴瀚睿眉毛一挑,戲谑。
“嚴樂師,日日練琴這般焚膏繼晷我自是比不上的。”
自何笑入這攬音閣以來,這嚴瀚睿便日日來調笑他的不是。
至少于何笑眼中,他是在蛋清兒裏尋骨刺。
“在下可真是受寵若驚啊,難有何笑會誇我焚膏繼晷!琴弦斷了,不再蓄一根?”嚴瀚睿才說完就要伸手想去替何笑蓄上那根斷了的弦。
“別動我的琴。”寒徹刺骨,目光若是能弑人無形,嚴瀚睿現下怕已是屍骨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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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倒是忘了,何笑你視琴如命。”恹恹收回手,他對何笑很是好奇,可是何笑從他見他那日起似乎就不太情願搭理他。
沉香紅木交雜雕刻的古琴,從何笑六歲那一日起就伴在他身側,他待琴如親。
“我不會與你争,琴師就你我二人,首席之名于我而言有無都一樣。”何笑垂目,淡淡開口。
“我便在意了?名利與我如浮雲,入宮做個琴師也不過是從父命,他覺着我不能金榜題名,在琴音上造詣不錯,方才想方設法給我捐了個琴師,好讓我謀個生存罷了。”
“和我說這些做什麽?”
“閑來無事打發時辰。”
“那恕不奉陪了。”
大殿的門開了又合,空曠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嚴瀚睿一個人。
“真是特別的人。”嚴瀚睿唇邊的笑愈發張揚起來。
“何笑,你發束歪了呢。”
“何笑,還是你彈琴的時候形容溫和一些。”
“喂,何笑要不要嘗嘗這個,節氣之時不吃這個會變得醜陋。”
嚴瀚睿開始在見到何笑有壞情緒的時候覺着歡喜,逗一逗這個不茍言笑的琴師來解悶甚好。
攬音閣後方的院子中,有一間皇宮裏算得上是簡陋的屋子。何笑抱着一個木質雕花盒子,銅制的鎖和搭扣因年代太過久遠從而鏽跡斑斑,鎖上刻着的‘何’字還清晰。這是何笑的父親留下的,裏面有一封書信,一些上好的絲弦,還有一把放了很舊他爹從前用來雕刻琴身的匕首。
臨終前,何笑的父親把木盒子遞給他,告訴他,倘若有朝一日他完成了他的遺願還安然無恙的話就打開那封信,裏面有他要對他說的話。
何笑在箱子腰身間的刻花圖案處來回摩挲,絲弦斷了,他很是忐忑。莫不是這皇城真要易主了……
此刻他又如何能夠知道,于他日後而言,皇城易主這般事情已然算不上什麽噩耗。
縱然所有的噩耗的的确确都源于那個人——擁着這萬裏河山的非姬姓的皇帝。
02
新帝臨皇城必有歡慶之宴,慶賀之餘絲竹之音不可無。何笑坐于大殿之中,淡笑撫琴,偶然間的驚鴻一瞥把那黃袍收入眼中,離得太遠,看不清長相。
他要手刃的便是那于黃袍高位俯瞰天下之人。
歸于皇城不出一月,皇帝納後。
何笑喪父已近一載,念起舊時他父還在時怨極了奪了這姬姓江山的人。
他想不如就在這皇帝大婚之日祭奠他一下,燃一燃這宮中喜氣,讓皇帝與那皇後不得姻緣盈滿。
“嚴樂師,今日陛下婚宴你替我去可好?”如今情緒好轉不少,待嚴瀚睿也能平心靜氣,偶爾拌拌嘴只覺是消遣。
“行啊,不過……可有什麽好處嘛?”嚴瀚睿眉眼含笑,微微偏頭似有所期待。
“什麽?銀子我可沒有。”
“替我獨奏一曲。”何笑撫琴聆音的模樣最是特別。
“可以啊,那拜托了。”微微一笑,拱手轉身。嚴瀚睿日日聽他獨奏,多一曲少一曲又有何不同,這好處何笑覺着要了與沒要同一般。
皇宮,禦花園。
平日裏即便夕陽過後,夜幕遮蔽,需點燈尋路,禦花園裏也會偶有人經過。好在皇帝還未有嫔妃,不然這院子怕整整一日也不得有個寂靜的時辰。
何笑尋了一處略微隐蔽的假山,拇指食指攥着些許白色粉末,傾身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拿出火折子點燃蒼白的紙制銅板模樣的冥幣,跳動的焰火印在他無喜無悲的眸子裏,就如同他眼中也燃起了一叢火。
在這皇帝大婚之日祭你,你可是釋然了幾分?可以給皇帝帶幾分冥間陰氣,折他幾分陽壽也是好的不是?何笑無法能尋出對皇帝下手的法子,他不過一介小小樂師怎能近得了他的身?這般損陰德之事實在不是何笑的作風,只是希望那個人在九泉之下心中怨氣能淡去幾分……
嘴角勾起一個淡漠的笑,有很多他都不願去深思。
“大膽,竟敢在陛下大婚之日燒這些玩意!”來人雖說學的像極了宮裏那些老成世故的宮人,那人眉目間藏着的笑意和好奇真切得落入何笑的眼中。
“啊……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夜深人靜之時,突然有人出聲,雖看着不像要追究他的模樣,何笑也被驚得出了聲。
“莫問我是誰,你可知你現下是犯了死罪?”策澄煥再佯裝着一副嚴肅模樣。
“我這麽做可都是為了陛下。”何笑故作鎮定,随意胡謅一句。
“莫要狡辯。”
“你一身侍從裝扮,皇帝大婚,你如何能在這裏躲懶?可是新來的?”何笑調轉語向問他。
“是,新來的。”策澄煥似乎不覺得語向被調轉,神色懵懂,依舊入戲得很。
“那你恐怕有所不知罷,陛下是一點兒都不願納後的。我燃着些紙錢讓這大婚沾些晦氣說不得能如了陛下的願呢。”何笑受父命要弑君,對皇帝自是了解幾分的。
“那就不怕陛下染着陰氣,損了龍體?”
“陛下乃九五至尊怎的被這些個陰氣損了龍體?”何笑一副你連這都不知道,是怎麽入宮的神色。心中松了一口氣,這人看來是被他搪塞過去了。
“那你一個侍從來此處做甚?”何笑有些心虛,再次開口。
“犯了事,被管事的罰了去打掃無人居住的宮殿。”
“宮裏那些個管事的,都不是什麽好人,盡欺負才來的老實人。”何笑被策澄煥神色間的委屈勾起了心裏藏匿很深零星半點的同情。
“嗯,還罰我七日不得晚飯呢。”
“那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何笑起身用腳踩滅還燃着不多的冥幣,伸手輕拍策澄煥的肩頭,“倘若你不把我今日燒紙錢的事宣揚出去,你七日的晚飯就由我包了可好?”
“好啊。”
“嗯,以後晚上餐點後一個時辰攬音閣後邊院子的矮子松邊上等我。”那人傻氣得笑,不由得何笑也回了他一個笑,然後就要離開。
“你是樂師?我該怎麽喚你?”
“嗯,何笑。”也不轉身,背對着那人停下腳步揮了揮手,又往前走去。
策澄煥就在那靜靜觀望,那個黑夜裏越來越小的身影,漸遠得消失在夜色裏。
03
日日送些吃食給他,想來過了這七日那人便也不會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際。
怎料那人最後一日竟還央求着說想聽他彈曲子,按着何笑的性子本該拒絕可看着那人的神色覺着狠不下心只能手指一指,告訴他自己的住處,告訴他倘若他不怕再受罰就可以來找自己。
翌日,夕陽滿布天際之時。那人竟真真切切出現在何笑的門外,輕叩木門。
“何笑?”策澄煥喚出他的名字。
“嗯。”起身親啓木門,何笑眼中映入了身着侍從簡服男人的身影。他沒有一點屈于人下的低眉順眼,誰說的好不是那些個王爺或者大臣的兒子在宮中住上個個把月,換了侍從的衣着尋點樂子?有過這般念頭的何笑就從不問他的名字,不問他是何處的宮人,倘若問來的都是那人捏造的,又什麽知道的必要呢?
“進來吧。”屋子裏就一張木榻,一張放着古琴的矮桌,一個略微有些舊了的斑駁木頭櫥子和整個不大的屋子中央一個圓桌,配着同樣斑駁兩個矮凳。
“嗯。”策澄煥手上提着一個食盒,何笑還未看清是什麽,食盒就被遞到了他手中,“給你。”
啓開那個食盒,裏面程着三碟精致得點心,何笑一挑眉,“給我的?”
“嗯,快吃吃看可好吃?”策澄煥也不拘束,坐下拿出碟子推到何笑跟前。
“……嗯。”這些哪是一個剛來宮裏的侍從能拿到的吃食?
擡頭看看那人眼中的期許,拿上一塊點心塞到嘴裏,細細嘗了,點點頭,“好吃。”
“那多吃點。”策澄煥綠色的眸子染上了盈盈笑意,托着腮,“我喚你笑笑可好?”
“咳咳……你說什麽?”
“嗆着了,慢點吃,喝點水……”
“這和吃快吃慢有何關系?”一把奪過策澄煥遞來的水,一口飲盡,“笑笑,這般不知的還以為你喚的是女兒家。”
“我喜歡啊……笑笑。”
“還覺着你老實呢,原不過都是裝的。”何笑垂目,故意讓臉色硬起幾分。
“是嘛……”
何笑最是見不得策澄煥這幅委屈的模樣,每每這人垂目輕抿薄唇,就如同有什麽觸及了他的心頭,更本不忍開口說不。
“沒有沒有,你歡喜怎麽喚就怎麽喚,別裝着一副委屈的模樣我又不是那些個婢女啊什麽的不會憐惜你的。”說來這人生得倒很是好看,薄薄的唇瓣,綠色的眸子。
何笑不禁用手指輕觸策澄煥的額間,再用力一戳。
“唔……會疼的。”策澄煥捂住額頭,言語間濃濃撒嬌意味,“笑笑彈琴補償我。”
“……”也不應他,移過古琴桌子,瞬間沉香氣息繞自身側,指尖輕撫絲弦。每當指尖輕觸絲弦之時,何笑就如同染上了仙氣。
右手擘、托、抹、挑、勾、剔、打、摘,左手跪、帶起、罨、吟、猱、撞、喚。
渾然天成,澄澈入心。
雖說策澄煥不懂音律,卻在這琴音之中迷了心智,靈臺成空不思不想。
日後策澄煥想來,怕是初見那人彈琴的那一日起,便對他有心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