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扣枕出了地牢後,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雲縱房前。見他房內燭火已熄,便伸手推門進去了。幽暗的室內傳來一陣陣暗香,卻是房內角落的香爐燃起的安神香的味道。
走至雲縱床前,見那人一如每個夜晚,睡得極沈。秦扣枕不知為何,卻沒有迫不及待壓上他身子的欲望。他只是緩緩在他床前坐下,伸出手,輕輕的在那張算不上美麗,卻清俊英氣的臉上撫摸著。
蘇遺風既已自投羅網,賀蘭淩遲早便會交出暖玉,換雲縱回去。自己……還在猶豫什麽呢?這具身子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若是為了瀉欲,他身邊寵姬如雲,各有各的滋味,一個男人的身體又有什麽好留戀的?難道是做戲太久,連自己都幾乎要被迷惑了麽?
他念及此處,眸子猛然一沈。怎麽可能!情愛這種東西,不過是世上最無聊最惡毒之物,有如鸩毒,沾上便是萬劫不複。他也曾有過那樣的心境,也曾在那懵懂的少年時代,認真且執著的守護著自己的愛戀……可是又如何呢?溫柔的背後不過是算計,為那溫暖的笑容而沈醉,換來的卻是差點被一劍穿心的下場。
若不能一步登天,睥睨江湖,誰又會将真心系在他身上?若他已經坐擁江湖,又要他人真心作甚?
天下間又有誰為不可得……秦扣枕猛然站起身,衣袖揮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自那日蘇遺風闖入瞑華教內被擒後,秦扣枕便再也不曾踏入雲縱房內了。雲縱在第一次撞見秦扣枕在花園內摟著個侍妾喂酒調笑後,便總會在走出房門散心時,一次又一次的瞧見他和別的女子在不同的地方親熱。漸漸的,雲縱便不再踏出房門了,每日只是靜靜的坐在自己房內。
他不明白秦扣枕為何會如此。
他不明白為何那人在前一刻還情深款款的說只為他一人心動,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說只求伴在他身邊,怎會轉眼之間,便将他視為路人一般。
記憶中那人那時的淚水,仿佛滴在自己心尖一般的灼痛,卻又在轉瞬間,換做了他摟著別的女子,懶洋洋的笑容。
雲縱不懂,他想或許是他不懂人類的情欲,因此不懂一個男子為何會一面說著只喜歡一個人,一面又能将柔情分與那麽多人。但是他知道皇帝身邊有三宮六院,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有好幾名侍妾,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在世人眼內,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原來只是他不通世事而已,誤将那人一時的言語,當作了一世真心。
本不欲沾紅塵,偏偏卻是墜入了紅塵道。雲縱的唇邊,揚起漫漫的苦笑。
再不離開,就真是萬劫不複了吧……
去意已決,雲縱只是想尋個機會,當面與秦扣枕辭行。然而秦扣枕再不來他房中,問起佩瑤,佩瑤也只是支吾著說教主最近忙著處理教內事務,怕是沒有時間過來吧。
雲縱瞧出了她眼內的猶豫和不忍,便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不欲去細究佩瑤眼內的他與秦扣枕究竟是何關系,他也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慢慢的給自己倒了杯茶,雲縱忽然開口道:“佩瑤,你可知教主前日捉拿到的人,現在關在何處?”
“是蘇護法……不,蘇叛賊麽?”佩瑤恨恨的道,“聽說被教主關在地牢內。哼,這種叛徒,死有餘辜!”
雲縱默默喝了口茶,垂下眼簾,心中若有所思。
蘇遺風被擒後的第三日,賀蘭淩又來到了瞑華聖教莊前。只是這次他并未多帶官兵,只帶了幾名護衛在身側。
秦扣枕聽人來報後,便也只帶了兩名下屬出了莊外。兩個人,一人是權傾天下的少年王爺,一人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瞑華教教主,卻雙雙站在莊外大路邊,不免讓人見了有些好笑。
“秦教主,本王這次來是想和你好好談談,難道不能請我進去坐坐麽?”賀蘭淩皺了皺眉,開口道。
秦扣枕笑了笑:“就在這裏談也無不可。”
他可不敢讓賀蘭淩進莊,萬一正好撞見雲縱,豈不是壞事!
賀蘭淩眉頭皺得更緊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開門見山的道:“關於教主前日所提的條件,貴教聖物,本王定會奉還。只是蘇護法……不知為何,竟已突然失蹤了。恕本王實在難以完成教主的條件。”
秦扣枕冷冷一笑:“是你不想交人吧?一個大活人無緣無故怎會失蹤?這話拿來哄三歲幼兒還差不多。”
賀蘭淩面色嚴肅:“即使這人沒有失蹤,本王也不會将他交與教主。秦教主,蘇遺風可是落在你手中了?”
秦扣枕拂袖道:“笑話,人一直被你藏著,怎會落在本教主手裏!”頓了頓,語氣強硬的道,“兩個條件不能完成,你休想我将雲縱放走!”
賀蘭淩面色鐵青,半晌,才開口道:“教主最想要的,無非是那聖物。本王随時可将其歸還於教主,你為何硬要扣著雲縱不放?”他實在是不明白,這秦扣枕不是最關心那聖物麽?雲縱和聖物相比,孰輕孰重,一眼明了。怎麽這秦扣枕卻寧可關著雲縱不放人,連聖物也不急著要回去了?
秦扣枕面色一變,竟是有些動怒:“本教主想要什麽,早已說得清清楚楚。除非你将我教聖物和叛徒蘇遺風一同奉上,否則休想見到雲縱!”說完,也不管賀蘭淩作何回複,拂袖而去。
他一路走進莊內,心下的怒氣還是沒有平複。雖明知賀蘭淩那番話只是無心之言,自己卻像是被窺破了心事一般,不由得便惱羞成怒起來。此刻雲縱於他而言,實在是沒有再留著的必要了。蘇遺風現已關在大牢,只要換回了那塊暖玉,他雲縱的利用價值也就僅止於此了。
只要自己一個點頭,便可用雲縱交換回聖物,為何自己還是在猶豫,還是在遲疑?
把那個人留在這裏,究竟於他而言有什麽意義?
待到面前出現一排熟悉的臺階,秦扣枕一愣,這才發覺自己竟又走到了雲縱的房前。他這幾日來,都未曾踏入此處,每日和衆多寵妾尋歡作樂,性動之時便随意在莊內某處公然摟抱調笑。他知道曾被雲縱不止撞見過一次,卻懶得前去解釋。
解釋什麽呢?之前對他說的那些喜歡他,愛戀他的話語,原不過是拿來騙他的而已。如今目的都已達到,又何必費心再去哄他呢?
默默的出了一回神,正要轉身離開,房門忽然被推開,佩瑤從裏面閃了出來。
“教主?”她愣了一下,随即驚喜的笑道,“教主是來看望公子的麽?公子用完午膳,剛躺下歇息。教主要進去麽?”
秦扣枕一愣,下意識的搖搖頭。
“教主……”佩瑤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道,“公子這幾日……精神都很不好,整天關在房內也不肯出去。教主若是有空……便來看看公子吧……”她服侍雲縱一場,畢竟有了感情,不忍見教主忽然之間冷落了他,因此大著膽子開口進言。
秦扣枕面上閃過一絲遲疑,卻終究還是搖頭離開了。
佩瑤呆呆的站在原處,忽然覺得有些傷心,不知是為了雲縱傷心,還是為了這歡情薄而神傷。其實跟在教主身邊這麽多年,早已看清,教主的心,是多年前便已死了的……
房內傳來一絲輕微的響動,随即,又悄無聲息了。